第24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世上沒有絕對的事。若是連将軍都放棄了,那她醒來要有多難過?”

張風風一怔,點了點頭道:“姑娘教訓的是。”

阿錯笑了笑,上了馬車。

梁國是北承的附屬國,自三個月前來随張風風來到這裏,她就随遇而安定居下來。章家待她不錯,主要還是因為他們以為是她救了章玉碟,當然這個誤會是她故意引導的。北承已經許久沒有傳來穆世裏的消息。聽聞西涼軍已經駐守在京城城郊。陸家似是一夜被掏空了一般不明蹤跡,皇城只有十萬兵馬,對抗西涼的前行軍。對于鎮國将軍府一夜蒸發的傳聞,大多是說皇上壽辰設了鴻門宴,将陸家趕盡殺絕了。有人親耳聽到,皇上傳話給定遠侯,特意囑咐他參加晚上禦花園的皇家小宴。起初還沒人信皇上會在這樣為難關頭殺武将,沒想到在城外叫嚣的西涼軍說了一個讓所有官員人心惶惶的事情:大佛寺白骨累累,那是十二年前皇上下令滅口的皇族親眷,為的是逼反先太子。傳聞愈演愈烈,先太子病逝也被挖出來是皇上多疑,害怕壯年太子奪位,先下手為強。西涼軍聽聞先太子遺孤穆世裏還活着,特打出忠義的旗號來救人。

附屬小國望風而動,有的離着芳國近,就順勢投奔了芳國,有的離着雍國近,就投誠雍國,還有一批不知怎的,借兵蕭奉儀,意欲另立金陵蕭氏為帝。

這一切的聲音中,失去了定遠侯的北承,無疑是最弱勢的。

阿錯聽到張風風解說當下形勢,心中更是高興了幾分,只是高興中又有一絲複仇之後的空虛,她很難想象這之後她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她突然很想念鳳山上的日子。她微微有些失神,馬車突然停住。

“怎麽了?”她問道。

“好像出事了。”張風風吸取了鳳山上的教訓,這一次寸步不離守着阿錯,只見人群中隐隐有騷亂,後來騷亂越來越大,似乎是從梁國國都的方向傳來,張風風勒緊了缰繩,神情緊繃。阿錯跳下馬車,拉住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問道,“城裏出了什麽事?”

“是官兵!”書生吓的直哆嗦,“不知道哪裏來的官兵,突然闖進城裏,聽說皇上被他們殺了!梁國沒了!”

張風風一怔,不可置信。

阿錯想了一下道,“張将軍要是不放心,可以先行一步,城內若是混亂,我跟着将軍去也是添麻煩,不如你我就約在剛剛采花的湖邊吧。”

張風風想了想,覺得采花那處離着國都很遠,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應了。

天色依舊是明媚好天色,只是阿錯自失明,鼻子和耳朵都比旁人靈敏幾分,她早就聞到了城裏的血腥味,聽到了城中的慌亂,是以剛剛問路人不過是問給張風風聽。阿錯告別張風風後,并沒有到約定的地方去等他,而是趁着慌亂換了一套麻木粗衣,混進人群,走了。

阿錯迅速在腦中想過所有可行的路線,北承不保,小國動蕩難免,不如去大國安身。離着梁國最近的是芳國,可是要去芳國就要取道西涼,西涼這個地方,如今抽離了二十萬兵馬直逼京都,想來現在也在招兵買馬,慌亂至極。比起這些小國也好不了多少,阿錯分析了形勢,決定取道滄瀾,去雍國。

這個決定下的快且準,沒有絲毫的偏差和遲疑。但是卻在上路上犯了難。一般人逃難,自然要選最近的平安地方,對于梁國人而言,就是西涼,甚至再遠點是芳國。而她要一路反方向而走,似乎,找不到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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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錯在人群中站了許久,被路過逃難的人碰的肩膀都快斷了,實在有找到志同道合的人,郁悶的向城門一角蹲去。

牆角旁也蹲着一個少年,少年滿身是血,一雙眼睛很是機警。他見阿錯過來,又向裏縮了縮。陰影裏,她微微蹙眉:“別緊張,我只是借個地兒,躲躲。”

少年又向陰影裏縮了縮。

阿錯向裏面邁了一步,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停下腳步,轉身要另尋個地方。少年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兒?想要告密?”

他的手意外的順滑,阿錯這才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他雖然穿着破舊,可舉手投足,就連拉她的動作,都帶着不卑不亢的居高臨下,這種人,阿錯太熟悉了。

她笑道:“你是誰?是梁國的皇子還是質子?”

她之所以會加上質子這條,是因為梁國之下也有許多番邦小國,如今城門被封,這個少年又是一身血污,血跡早已經幹涸,很有可能是跟着入城的士兵一起來的。如果是一起來的,那就是這群士兵借道的國家順道捎來的質子。他們裝作護送質子到梁國的軍隊,分批混進了梁國國都,這才會殺的梁國措手不及。

阿錯想到這裏不禁失笑,她好像有些不認識自己了。和戚容的交手,讓她學會了什麽是大局。戚容于她,不過是場過客,讓她明白,原來有些事情,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了,那過程怎樣都無所謂。過程是她輸給了戚容,可是北承,徹底的亂了。

沒有人能阻止北承的覆滅。

這就足夠了。

少年見她笑的飄忽,不由得心生好奇,回道:“我在鳳山上見過你,你就是那個章玉碟?起死回生的章玉碟麽?”

阿錯微微一怔,沒有回答。

少年拉過她的手,急切道:“我是奉諒國的三皇子,你能不能跟我回奉諒,我阿姊還在那裏,求求你幫幫我們。”

阿錯抽回手,看着他。

少年又向前一步,抱住她不放:“他們要殺太子,阿姊為了保護太子,已經被他們擁為假王了。”

阿錯想了想道:“奉諒國,在哪個方向。”

少年指向和人潮相反的方向。阿錯笑了笑,點頭道:“好,我随你回去。”

去奉諒國的路算不得遙遠,加上大軍過境,掃蕩的差不多,他們時常可以尋到逃走的空屋子住宿,基本上被褥食糧都沒怎麽掏錢,一路上阿錯跟少年路不拾遺,越走越累。兩個人都是沒怎麽吃過苦的人,加之逃難時節,馬車貴于物資。他們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終于走不動了。

此時已經是初夏,天已經開始熱了,阿錯尋了個陰涼地,打發少年去尋水。少年三步兩回頭,站在光陰下,不走了。

“要不是你的眼睛是好的,我會以為你就是那個害我們滅國的人。”少年泛白的唇一張一合,說着無比疑惑的話。

阿錯蹙眉:“什麽意思?”

“我在想,我确實在鳳山上見過你。但是那個女人不也是鳳山上的麽?你是章玉碟,你知不知道鳳山上有個眼睛瞎了的女人?”

阿錯心頭一緊,看着他漸生警覺。

少年被陽光晃的眯起眼睛,沒看出她的異樣,走上前跟她擠在陰涼地裏:“其實一開始,我們是去鳳山接受神女賜福,神女選中了我的那個在襁褓的弟弟做下一任的皇帝。其實這事在奉諒不過是走個形式,誰是皇帝無所謂,左右都是要依附梁國的。梁國來個使臣都比我們的皇帝權利大。”他眼中掠過一抹恨意,“可是那個女人,一切都是那個女人。那天宮裏突然來一群人,什麽都沒說就把我們都抓了起來,我阿姊被為首的那個人挑瞎了一雙眼睛。你不知道,我阿姊是奉諒最好看的人,尤其是那雙眼睛,是會說話的。那個人,他說,阿姊幫着鳳山神女殺了那個瞎子,所以要阿姊償命。阿姊說那個瞎子是活着離開鳳山的,那人才放過阿姊。”

阿錯看了眼日頭:“你們奉諒離着雍國很近吧。所以現任的鳳山神女,才是你們的真主。”

少年點了點頭:“那個男人,藐視神權,會遭天譴的!”

“他,長的什麽樣子。”阿錯心中大約有了答案,可是卻是她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長得有些十分女相,但是那樣冷酷無情的人,長什麽樣子都是魔鬼。他生氣的時候總喜歡皺眉,他一皺眉,就有人會死。我一路跟着他,見的多了。”他道。

“那他為什麽會到梁國?”阿錯努力讓自己的聲調平穩。

“聽說是找人。”少年突然憤憤道,“一定是找那個瞎子!阿姊早就說過那個女人不能留,留了就是禍害,現在鳳山腳下都被那男人踏遍了,你知不知道,他已經對雍國舉兵了。”

阿錯擡起頭,臉色略白。

陸家消失的毫無征兆,不是如她所料全滅于皇宮,而是舉兵北上了。如果這一路戰亂都是陸家所為,那以陸氏現在的勢力,已經有了自立為王的基礎,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會放任其做大的。她突然很疑惑,按照陸景岚低調無争的性格,如果有隐退的機會,應該會毫不猶豫引導陸氏歸隐才對。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在她的預計裏,本不該有這麽多人受牽連。

正想着,前方黑色的駿馬嘶鳴,馬上紅衣男子冷聲一笑,翻身下馬,一把拉起她。阿錯擡起頭,迎着日光,看清了這個人的臉,還是一如既往的暴戾。

“幹什麽,放開。”她道。本來想說一句還好你活着,可是看到他就突然想到了北承,她至今仍不敢去面對北承。在逃難來的人口中聽到的北承讓她分不清是大仇得報的痛快還是流離失所的愧疚。今天看到他,活生生的五皇子,她突然覺得有些心虛。拉下臉和他保持距離。

“睜開你的眼看看。”穆于臻拉過她,他後面的馬車裝着許多受了傷的人,陽光下,那些傷口或潰爛或惡臭,她蹙起眉,“看清楚,這就是你的複仇。”

“你胡說什麽?”阿錯甩開他。

“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嗎!”他嗓音沙啞,“你恨讓你沒了面子的人,那就去把他們踩在腳底下,而不是利用這些無辜的人,你知不知道蕭奉儀做了什麽,陸景岚那個瘋狗做了什麽!你到底是在報複我二哥,還是在做跟我二哥一樣的事!你看看他們,就是因為你這點小心思,北承失勢,陸景岚打着鎮壓小國的名義,一路掃蕩,陸家現在的勢頭,下一步就是要自立為王跟北承叫板了。你到底想要什麽!你想複仇就沖着那個傷害你的人去,你個賤人!”

“穆于臻,你放開。”阿錯迎上他的目光,“我從來不知道,宮裏還能養出你這樣的聖人。”

“用不着你諷刺我。”穆于臻按照陸景岚征服小國的路線走了一圈,這一路上的見聞終于讓他勾勒出了事情的大概,北承動亂來的太措手不及,他以為是蕭奉儀,沒想到還有她推波助瀾,他一路從北承追來,見到了橫屍遍野,也見到了生靈塗炭,今日乍然見到這個罪魁禍首,心中的情緒驟然膨脹。伸出手就要打醒她。

可是她的目光,懦弱又膽小。言行還是一如當年在宮中一樣的虛僞,他冷笑一聲,松開她的手腕,她摔倒在地上。

樹下的少年,不知何時尋到了一把長劍,還有半寸就可以沒入她胸口。她臉色一白,看向穆于臻,穆于臻已經轉身上馬,正準備将這些傷患送到最近的醫館,并沒有注意到少年的異樣,阿錯第一次直面接受一個人的恨意,少年的恨意讓她不能動彈,突然間生死一瞬的恐慌,無法思考。

最先聞到的,是血腥味。

最先聽到的,是利刃攪入肉裏的阻隔。

然後才是那個熟悉的大手,帶着厚繭摩擦着她的手臂,拉她入懷。她聽到了喚回她神智的聲音:“沒事了,阿錯,我回來了。”

少年不甘痛苦的聲音撕裂耳膜,他将她扣在懷裏,結束了少年的生命。少年何辜?一瞬間,她腦中給出了答案:他要殺我就已經是罪。

63、梨花落(二十三) ...

日光明亮到刺眼,他松開她。

阿錯擡頭,有些害怕。

大樹下傳來的詛咒已經被生生扼斷,少年生命逝去的最後一刻她都沒有回過頭,她看着陸景岚,那雙眼睛依舊沉靜如淵,可是多了她看不懂的光點,那是一種看到她就會變得不一樣的視線,可那到底不一樣在哪裏,她一時說不清。

只是這樣的相遇,讓她有些害怕。像是做錯事的孩子,那些利用與被利用都被無情的扯開來,她甚至還來不及編一個恰當的理由。

陸景岚見她沒事,欣慰的笑了笑,轉頭看向穆于臻。

她心中有些拿不準,不知道此刻她算不算得上一個拖油瓶,陸景岚是會把自己交給他,還是帶着她離開。她下意識的抓住陸景岚要抽離的手,陸景岚一怔,顯然沒有料到她會這樣主動,不覺挑了挑眉。

陸景岚的劍上還滴着血,刺眼的劍光晃了不知幾下,待到他手上的劍又漸漸垂下,她歪過頭望見穆于臻罵了一聲,推開三步,。他身後的馬兒應聲而倒,馬腹上還滴着血,阿錯心中有了計量,穆于臻大約是打不過陸景岚的。

不遠處,一隊人馬絕塵而來,阿錯遙遙看着馬上的人,似乎是徐傑。

徐傑也看見了阿錯,遲疑道:“我們追着穆于臻來的這裏,怎的……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阿錯卻不覺得這有什麽可喜的,只是在考慮一個問題,穆于臻到底要怎麽辦。她所有的計劃裏,穆于臻都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現在這個人突然出現,很有可能會打亂她的計劃,即便是命運的棋盤已經跟她最初設想的有些偏差。比如她沒有料到陸家退出了北承之争,打着收複失地的名義開始征服周邊小國。

徐傑見阿錯不說話,以為是被吓到了,正想要安慰幾句,就聽到陸景岚道:“你打算去哪裏?”

他的眼中灑滿光亮,如白晝星光。

她被這樣的神情晃得有些不知所措,避開他的視線,想了想道:“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陸景岚拉住她的手突然捏緊,她被捏的生疼,補充道:“只是談談,我不會跟他走的。”

陸景岚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松開她的手,加了徐傑去另一邊。

阿錯故意站在大太陽下,不去看樹蔭下的屍體,擡頭看着這個又黑了許多的五皇子。

“殿下,我沒有想到你還活着。”她輕嘆一聲。

穆于臻剛剛也是一路上知道真相之後,突然的暴怒,他還沒整理好情緒就遇見了她,那些天下興亡的責任讓他止不住的痛罵這個罪魁禍首。他看了眼剛剛被刺傷的左臂,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去和親,曾經去追過,可惜晚了一步。”

阿錯瞪大了眼睛,如果當時他攔下了她,那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麽。”他說着又有些煩躁,“你有沒有想過,北承滅了,你去哪裏找你跟桃瑤的記憶。”

不得不說,他這句話,比任何一個人的勸說都有殺傷力。

也許,這是因為所有知道她要做什麽的人,心底都有一個要代替北承的心,根本不會這樣勸她。

她垂下眼,習慣性的摸了摸右手上的齒痕,他的目光也落了下來,看到她手背上的痕跡,突然心中一哽,別過頭去。

“你說的對,北承沒了,我連懷念小桃的地方都沒有了。可是小桃已經死了,記得她又有什麽用呢?”她擡起頭,直視他突然乍起的憤怒,“你覺得我無情也好,冷血也罷,說到底我就是為了我自己。那個地方是我的恥辱,我想起來就羞愧憤恨,我想抹去它的存在,抹掉我的過去,我有這個機會和能力,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你瘋了。”

“對,也許在你眼裏,我就是瘋了。”她突然發現,她可以很平靜的說自己不好,過去那些辛苦架起的好名聲好形象,突然都無所謂了,“我現在在想,是讓你活下去,還是讓你徹底的消失。我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不如你來告訴我,是你死了對我有利,還是你可以證明給我,你活着我才會快樂?”

穆于臻徹頭徹尾的覺得這個人陌生了。

如果看見她的第一眼還有那麽一絲熟悉的感覺,那只能是她的長相了。現在看着她這張臉,他都覺得陌生非常。

“九歌,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混的這麽慘。”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道,“我以前讨厭你,不是因為你總攔着我追桃瑤,而是你總把自己的一切壓在別人身上。桃瑤是你的什麽人,她憑什麽負擔你的喜怒哀樂?你那麽理所當然的賴着別人,還要裝出一副是宮裏逼你的樣子,這才是我看不慣你的原因。”

阿錯自嘲的笑了笑,他們兩個人,好像一直在吵架,今天好不容易不吵了,說的話卻比哪一次都傷人。

“北承會挺過去的。”許久,他肯定道,“你想毀掉的那段過往,是我拼上性命也要守護的。我認識的九歌,已經死了。死在芳國邊境,為國而死。”

她扯出一個笑意:“我認識的殿下,一直都沒有變。”

所以如果你真的死在皇陵大火中就好了。

這樣就沒有人來叫醒我看清這個世界了。

空中一輪明月,大且圓。

一行人跟行軍的隊伍回合。阿錯第一次見到陸家這一代的定遠侯,陸景峰。他看到她的時候只是眉頭皺了下,根據她對陸氏的了解,皺眉就是不稱心的意思。她錯開目光,不專心看篝火上的食物。

陸景岚自從撿到她就一直盯着她看,她這樣細微的變化自然看在眼裏,随手折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些什麽。

阿錯游蕩的目光看過去。那是她很熟悉的符號,以前她看不見,都是用摸的,如今她看得到了,鼻子莫名的有點酸。不得不承認,鳳山上那段日子她挺懷念的。

月光依稀圈出兩個人的影子,陸景峰遠遠的站在一旁,徐傑走過去,摸了摸鼻子道:“就是她了。”

陸景峰皺起眉頭,他陸家舍棄定遠侯和鎮國将軍府,走上今日的路子,竟然是因為這樣一個女人。當然更生氣的是,他的弟弟明明知道這個女人做了什麽,還跟着了魔一樣把她帶在身邊。

他不顧徐傑勸阻,向他們走去,陸景岚聽到他的腳步,先一步站起身,攔住了他。

阿錯看不清他們二人的表情,但是清楚的感覺到了陸家大公子的不滿。她輕聲笑了笑,把剛剛寫字的樹枝丢進火裏。

“她就是在鳳山上救了我的姑娘。”陸景岚在他大哥開口前,先一步介紹了阿錯。

陸景峰的臉上略過一抹疑惑,阿錯聽見他都這樣介紹了,只好站起來,嬌小的身形被擋了大半。她勾出一個無害無争的笑意,看着陸景岚。

阿錯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她清楚的知道這裏誰才是真心會護着他的。她甚至看到了他眼中別樣的情愫,那些都是她的籌碼,在漂泊無根的日子裏,她早就學會了如何蠱惑人心。對于現在的陸景岚,同情,共鳴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看到,她的眼中只有他。

陸景峰憑着直覺,很不喜歡這個阿錯。說不上哪裏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聽說你今天碰上了北承的五皇子。”他沉默了片刻,見陸景岚沒有要阿錯離開的意思,索性繼續說下去,“怎麽沒解決掉。”

陸景岚自然是顧及到阿錯的面子,阿錯當時失魂落魄的拉住他的手,他不想她傷心,就放穆于臻走了。可這話自然不能說,他早已經想好了說辭道:“大哥,我們畢竟是打的北承的旗號,出師的名義是平定邊疆,要是這個時候殺了穆于臻,萬一傳了出去,軍心不穩。”

軍心不穩也頂多是跑一點新兵,陸家軍上交了帥印都有這麽多人跟着他們兄弟,顯然已經心知肚明開始造反了,陸景岚顯然也覺得這個理由薄弱了點,自己先笑了笑道,“當然,最主要的是出師之名要受損了。”

出師要有名,這才是最主要的。

西涼這麽多年沒有舉兵,不僅僅是因為沒有兵符不受皇令,更主要的是他們想查攝政王是怎麽死的,想為攝政王讨回公道,可是這麽多年,出師無名。沒有一個可以理直氣壯打到京師去的理由。

陸景峰自然倒是沒将此事往阿錯身上想,只是有這個疑問,聽了弟弟的解釋覺得十分有道理。這事也就翻篇了。

這天,陸景岚沒有提梁國的事情,沒有提陸家的事情,只是拉着她的手,坐在山頂,看滿天星辰。阿錯看着看着開始犯困,困到最後終于撐不住,睡着了。

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他的笑漸漸收了起來,他小心翼翼的替她披了一件外衣。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還沒亮,陸景峰就帶着大部隊繼續逼近鳳山,他們的平定邊疆的任務已經差不多完成,接下來就是尋一個地方,或是自立為王,或是投奔某個大國。

陸景岚的意思,是自立為王。

陸景峰對此表示了懷疑,但是想到效命北承這些年的結果,再看看他身後的兄弟,也被這個想法說動了。

自古一将功成萬骨枯,他們這一出,卻是為自身,為身後的兄弟博一條出路。說出來實在是好笑的冠冕堂皇無人信。

兄弟二人又對路線商讨了一番,結束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陸景峰看見山上走下來的少女,收起地勢圖,問道:“你真的打算帶着她?”

陸景岚揉了揉眉頭,轉身看見她四下尋他的樣子,見到他立刻笑了起來。他也笑道:“我始終覺得,她在我身邊才妥當。”

陸景峰不以為然:“刀劍無眼,你也要帶着她四處奔波?”

陸景岚擡頭,看着她的目光越發柔和,聲音卻是十分篤定:“正是因為刀劍無眼,世事無常,我才不能丢下她不管。大哥,我不想此生空有遺憾。”

阿錯見二人神情肅穆,離得很遠就停了下來。看上去好像是怯于上前,實則是她聽力太好,再往下的話,她不想聽。

命中有償,命運無償。

陸景岚已經看透了她是怎樣的人,即便這樣也選擇了接受這樣的她。她突然覺得人世間兜兜轉轉,左右不過這一瞬,這一瞬的不離不棄,讓她有了浮萍生根之感。

兄弟二人告別,陸景岚向她走來,理好她額間的發,問她餓了沒,早上想吃什麽。她看着想了想覺得還不算餓,只是靜靜的看了他,找不到答案。

許多年後,她依舊不知道陸景岚于她,到底是什麽位置。他一如既往的告訴她:“不用着急,慢慢想。”

這一日晨光初升,朝霞染空。

64、梨花落(二十四) ...

為了出師有名,兵不血刃的進入雍國。陸景岚決定上一趟鳳山,通過神女神啓的指引,入雍國皇朝。說白了,就是神官派去的神棍組織。

兄弟二人分開之後,陸景岚據說是帶了一小隊人,但阿錯一個都沒看見,向鳳山的方向前去。她從未與誰共同走過一段路,是以這條上山的路,對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應該,陌生更多有些。她閉上眼,試着用黑暗驅除這份陌生的感覺。陸景岚挑了挑眉,吻在她的眉心。她蹙眉,問:“怎麽了?”說着用手去擦。

他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道:“下雨了。”

阿錯睜開眼,看了眼好大好大的豔陽天。讓他停馬,他不解,依言停了,她跳下馬。沿着路邊四處尋了尋,他就站在那裏看着她。見她三兩步就會很警戒的看他一眼,十分有趣。半晌不知她尋到了什麽東西,面色平靜的回到他身邊,說好了。他拉她上馬,濃濃的辣椒沫從她黑發上飄散,嗆的他別過身去。

馬兒颠簸一路,她頭上似有似無,總會飄下許多紅色粉末,嗆的他眼疼。有的時候她故意甩長發,回過頭問他:“怎麽了?”

他忍着剛剛那一甩揚起的辣椒粉,眼淚都快要溢出來:“風大,迷眼。”

“哦。”她乖順的垂下眼,又坐正。

他們一行在一個正午到達了鳳山腳下,陸景岚顧及到阿錯的情緒,先在小客棧開了一桌二人小宴,席間把要聯手戚容,通過戚容的引見入雍國的事情與阿錯說了,末了也不忘交代她在山下等他,還留了一袋銀子。阿錯瞄了眼錢袋的形狀,錢還挺多。她其實對戚容這個人一點意見都沒有,除了戚容曾經打過她一巴掌。但是這一巴掌要沒有蕭奉儀暗中作梗,她也是挨不上的,所以她默默的把這一巴掌留給了蕭奉儀。

她的目光從錢袋上收回,一臉真誠的看着他:“其實我也想上山看看。”

陸景岚挑了挑眉,食指一搭一搭敲着桌子,半晌笑了:“不許添亂。”

被撞破的小心機瞬間讓她洩了氣:“我想去看看我住的那個院子。”

他神色有些飄忽:“你要是喜歡,以後我們可以蓋一模一樣的。”

“我想看看層樓和還休。”她還繼續找理由。

他神色一怔,半晌斟酌道:“她們死了。”見她面色平靜,又補充道,“我動的手。”

她沒有意料中的生氣,憤怒,悲傷,只是“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他有些無奈,追問道:“你要是有什麽不滿,可以說出來。”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是鮮有的緊張,她笑了笑:“人都已經死了,我說什麽還有用麽?”

“阿錯。”

“嗯?”她擡起眼,笑了。見他神情嚴肅,她想了想道,“其實我是不怪你的。只是覺得你護我護我有些,過度?我從小就不曾被這樣對待過,就連小桃,她雖然待我很好,卻也不會親自動手,你懂的為什麽麽?因為宮裏每一個人都清楚,沒有人确定自己就能活得過明天。太後小桃都在努力的教會我生存的規則,要學會生存,受點委屈讓身體記住這種疼痛,是必須的。你如今這般護着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是個怎樣的心情。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大概是,害怕吧。”

她看到他要來捉她的手,她不動聲色的收回:“這樣的維護,時間久了,我就不會是今天的我了。到了那個時候,公子如果抛棄我,我便真的成了沒有用的廢人了。一想到這裏,我覺得公子還是不要太幹涉我的生活為好。”

陸景岚看着她,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緒翻湧,半晌才聽他道:“是我不對。那你想山上還是要留下?”

她笑了笑:“上山吧。”

山上還有夏靜怡,她不上山,怎麽看得到昔日風光無限的太子妃。

兵貴神速,吃過午飯,二人就一同上了山。到了山門前,阿錯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護衛之一。那是個長得十分明媚的姑娘,眉宇見有幾分像桃瑤。阿錯下意識的想要摸一摸那雙眼睛,山風吹來涼氣,讓她放下了手。

戚容親自在鳳山山門前迎接他們。阿錯擡起頭,看着一身白衣的戚容,果然是有着不輸給男子的風華。她笑了笑,扶着陸景岚的手拾階而上。

他扶她走過許多次鳳山的臺階,幾乎鳳山每一層臺階上都有他們的足跡,可是這一次是不同的。昔日惺惺相惜和滿是算計,今日卻是放心。阿錯不知道是戚容的氣度讓她看到了她們之間的差別,還是她此生心願已了,真的不争了。如果不争就可以讓心情平靜,那為什麽以前做不到呢?

長長的臺階讓她想了許多,直到戚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才回過神:“沒想到你還會回來。”

阿錯笑了笑:“我也沒有想到。”

戚容看了眼陸景岚,又對阿錯說:“你說的不錯,他确實是回來了。”

阿錯一怔,也看了眼陸景岚,卻是對戚容道:“這世上,你有手段,我夠了解他。不若我們做朋友,你說呢?”

如果哪一日,陸家自立為王,戚容想要,她們就可以裏應外合。

戚容有些看不清眼前這個女人。她到底是有意的,還是根本無心?

不過有一點她是可以肯定的,現下二人做個面子上的朋友,有利無害。二人又寒暄了幾句,戚容按照鳳山規矩給二人賜福。賜福完畢陸景岚留下,阿錯四下轉轉,當然這個四下,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北承太子妃安住的小院子。

比起剛上山時的枯槁,夏靜怡已經豐潤了許多。此刻正在給她遠在北承的兒子縫衣服。夏靜怡其實很聰明,只要她還活着,她就是北承的太子妃,太子即位她就是北承的皇後,她的兒子就是北承下一任的太子。這些都不可更改,不管她的家族如何抛棄她,不管她的親妹妹如何想方設法的想讓她死,她只要活着,好好的活着,那些人就活的不會好。

她唯一擔心的,是她的兒子。

想到這裏,她手上的針線活停了下,看向窗外。

阿錯已經站在外面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擡頭,對她笑了笑。不期而遇的目光讓夏靜怡大驚失措,針紮進食指,紅了小衣。

阿錯讓随行的女護衛在門口等着,自己進了夏靜怡的屋子。

她目光從驚恐到憤恨最後化成戒備。阿錯還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樣子,溫婉端莊,大家閨秀。那個時候的阿錯,羨慕的不得了,心中暗暗的以她為榜樣。

不知她的心狠,自己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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