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大面積扯落,身上的燒傷分外猙獰,時隔多年,阿錯一直以為他當年是詐死,卻從未想過他是死中逃生,“那個時候我整日喝醉,她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以為是桃瑤,就拉她上了床……”
阿錯突然意識到什麽:“陸景岚說過,那女子武功極好,她是故意的?她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麽?是兵符對不對,是西涼兵符……”
穆于臻冷笑一聲:“我以為你知道了,會罵我,至少嘲笑一下我。”
阿錯搖了搖頭:“不要說你喝醉了,就是我清醒着,也是被她那張臉驚住了。那日我初見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麽一說她長得像桃瑤,她便那般抵觸的要殺我,她心裏一定是極其恨你的了。”
穆于臻穿好衣服:“蕭奉儀已經知道桃瑤曾經得到過西涼兵符了。我猜他當時親自赴芳國救你,也是篤定兵符在你身上。”
阿錯失笑:“怪不得陸景岚說,沒有敵我,只有利益。”相比之下陸景岚當初救她的動機簡單多了,不過是可憐她。
可是可憐,多麽的沒有價值。這世間唯有人心是善變的。
她信陸景岚一切出于真心,但他一定不知道,正是因為發自本心,她才覺得不可靠。如果是利益就好了,可他偏偏不與她談利益。
她有些失神,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已經跑偏了。
“你強了那姑娘,是不是覺得對不起桃瑤,所以才一直沒來找過我?”她問。
穆于臻默認。
阿錯輕嘆了一聲:“那姑娘要一把火燒死你,也是個烈性的。以身相誘,想來是蕭奉儀的主意了。小桃,真的是蕭奉儀的人?”
穆于臻看了她一眼,眼中略過她不懂的情緒,似乎是疼痛自責,但更多的是內疚:“當初有人揭發大哥不是父皇的兒子,那個人就是桃瑤。當初父皇和蕭奉儀應該同時暗示她,要拿到大哥手裏的西涼兵符,順便告訴你,西涼兵符是攝政王給他長子的滿月禮,這是攝政王當政的時候,有一年壽辰,當衆說過的。所以父皇根本不敢明着動大哥,這才有了後來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但是桃瑤得到兵符之後,沒有交給任何人。”阿錯不解,擡頭看着他。
“大哥為人謙虛和善,曾經救過桃瑤。”他說到這裏,已經不想再說了。他要如何努力,才能比得上一個有賢明的死人呢。
阿錯低下頭,她其實隐約感覺到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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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當時看到那張發黃的紙上寫下的“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她當時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在天牢裏最後一次見到先太子的時候,牢房裏突兀的桃花枝。
這些年,她見過許多人失勢,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眼睛,如他死前那般明亮如火。
那不是一個求死之人的眼神,彼時她還不懂,直到陸景岚再次找到她,認定她要回北承的時候,她在陸景岚眼中,看到過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看見一只新土豪來包養我……
因為新土豪沒留言,我的好奇心耐不住,就有一個問題,容我問一下好嘛:aikame土豪,你是KT飯,還是KO啊~~是4人粉,還是6人粉啊!!
74、梨花落(三十四) ...
夜晚,傳來陣陣蛙鳴。
阿錯看着他扔給她的舊布衣,愣了半晌,笑了。穆于臻兇了她一眼,覺得她實在麻煩,要洗澡的是她,燒水的是他,找衣服的是他,她還笑他!越想越生氣,把柴火一丢,走了。
阿錯趕忙拉住他道:“別走啊,我不是在笑你。”
“警告你,別說惹老子不快的話,不然把你扔進去煮了。”他惡狠狠的警告。
阿錯乖巧的點頭。在他看來,份外虛僞。阿錯不敢再惹他,一直等他燒完熱水,她進去洗澡,都老老實實的。這讓穆于臻心情舒暢了點。心情一舒暢,就坐到院子裏哼着小曲乘涼了。小曲還沒哼兩個音,空氣都靜了。
月色下來人一身朱鶴錦衣,面上是端的是文雅親切,骨子裏麽,穆于臻擰起眉頭,不屑道:“太子來的夠快的。”
穆于錫笑了笑,眼角淺淺的紋路更顯柔和,他道:“五弟,我很想你。”
穆于臻當即就被惡心的不清,恨不得把晚上吃的全吐出來,呸了一聲道:“人我是不會給你的,你就別想了。”
太子聞言,沒有怒,只是擡了擡手,掩蓋在夜色下的黑衣人就沖了出來,穆于臻早就做好了要動手的準備,從房門後提了一把大刀揮了出來,交手十幾招,黑衣人砍落了大半,穆于錫的眼色越發晦暗難明,半晌只見他只了黑衣人動手道:“五弟何時師從了西涼南枝王,這柄長刀是他的信物,五弟還是說實話的好。”
穆于臻立下長刀,刀光折射出他半張臉:“只準你搭上夏氏,還不準別人拜個師了?”他其實并沒有師從南枝王。這中間有許多巧合和誤會,比如他快被火燒死的時候,正好碰上南枝一派來尋兵符下落,遍順手将他帶去了西涼。後來的事情便是他運氣太詭異,南枝王要嫁女給他,助他登上皇位,偏生那個小女兒有意中人,一聽要嫁女就來跟他拼命,他夜夜被這姑娘煩的沒辦法,下手也沒了輕重,一來二去倒是對南枝一派的刀法熟悉了起來。最後他實在是惱了,打暈了這姑娘扔給了她情郎,趕他們出城了。這事本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後來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含糊過去了,只說穆于臻是他小女兒在外認的義兄,義兄有難,借地修養。此次嚴大領兵入金陵,南枝王不好大動人脈來探,也就托了穆于臻來探探消息。這柄長刀就是南枝王給他的信物,方便他調動暗藏在金陵的人。當然這番曲折穆于臻是懶得解釋的,他活動了下脖子,再次邀戰。
阿錯洗完澡,穿了衣服出來,正對上僵持不下的兩人。
三人對視的瞬間,四周突然亮起層層火把,不遠處陸景岚在星星火把中出現,眼中除了擔憂還有一絲惱怒?阿錯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陸景岚掃過她濕漉漉的頭發,以及她身上那件男裝,臉色更難看了。
他根本沒看那對穆氏兄弟,徑直向阿錯走去,月白色的鬥篷從她頭頂落下,将她包裹了個仔細。她擡起頭,看着他道:“你來的時候不太對。”
他嗓子裏滾出個嗯,顯然還是很難釋懷。
“你怎麽不高興?”阿錯伸出手,摸了摸他眉心的川字,“哎呀,其實你,你就算是沒發現我被拐了,也不用這麽自責的。真的。”
他握過她的手,她指尖還有些涼,她緊張的時候十指就會發冷,他是知道的。
“萬事有我。”他吻了吻她的手背,帶她回屋子擦頭。
“阿岚?”太子驚訝,沒想到一個個死了的人,都沒死。陸景岚沒回頭,太子失笑,輕嘆一聲,“我竟不知道,你也喜歡她。當初,她百般不聽我的苦心,就是你從中作梗吧。枉我把你當兄弟……”
阿錯突然氣的停住步子,陸景岚倒是置若罔聞,只是笑着理了理她的頭發:“先進屋,免得着涼。”
阿錯看着他,欲言又止,卻又覺得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比起穆于錫的挑撥離間,她好像更生氣陸景岚的不辯駁。她不解的看着他。
陸景岚扯過一條汗巾,給她擦頭:“我倒是希望,他說的是真的。是我險些錯過你。”太多年。
阿錯低下頭,看着手背上的牙印:“我那時候什麽都不懂,還自以為什麽都懂得,你一定覺得很好笑的。”她不等他開口,繼續道,“我現在想想,都覺得十分嘲諷。你要是喜歡那個時候的我,我反倒是不能待在你身邊了。”
他擦頭的手,頓了下。
阿錯擡起頭,看着他:“我這樣說不是讨好你。你也知道的,我要是說了什麽好話,那聽的那個人,下場大多是不會好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陸景岚,你要看清楚,我雖然不知道你是因何愛上我,但你若是想我像九歌那樣傻,那樣愚忠的待你,是萬萬不可能了。”
他眼中有莫名的情緒劃過,默默的替她擦幹頭發,許久才道:“阿錯這個名字,是誰起的?”
阿錯一怔,回憶道:“聽村裏人說,是我娘。我娘生我的時候,拉着穩婆的手說的,她說她不要求我如太傅那般懂得多,只要我知曉對錯就好了。”說着她猶豫了一下,“不過我聽村裏人說,我娘的原話沒這麽文绉绉,起這個名字大約只想證明,我生下來是個錯誤。”
陸景岚想要安慰她兩句,卻聽她繼續道,“我後來有聽人說起過,說我娘是仰慕太傅名聲,千裏随嫁的,跟了太傅這樣的人,她最後一定是失望透頂的。”
“能仰慕太傅的人,必然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兒,我倒是覺得,穩婆的話是對的。你娘是想讓你知曉對錯。”
“那為什麽不叫阿對,要叫阿錯呢?”她反駁。
他似乎是想到什麽,笑道:“我去過方州,那裏不是有個口頭語,認同別人的時候,就喜歡說‘啊對’,你娘應該也是考慮過這點的。”
阿錯臉一紅,也覺得好像是這麽回事。但是又想到他們怎麽把話扯到她名字上來的,又看了眼陸景岚。陸景岚會意道:“阿錯,你那時候不是愚忠,只是單純。單純的想要讓做錯的人付出代價。這是你骨子裏帶的東西,是變不了的。這個名字起的很好。”
門被人撞開,穆于臻依靠在門邊上,看了他們二人一眼:“膩歪完了?趕緊着,打發走外面那個,看着犯堵。”
陸景岚起身就要向外走,被穆于臻用刀攔住,擡了擡下巴:“你,別坐的那麽穩。”
阿錯瞪了他一眼,穆于臻也很不耐煩:“這幺蛾子都是你惹出來的,憑什麽讓老子給你擦屁股。”說着又回瞪了一眼陸景岚,“外面的那個找的是這死丫頭,你出去幹嘛?找事啊?”
阿錯真的服了這個祖宗了,他真的是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被大家亂刀砍死才開心麽。
她站起身,簡單的束了下頭發,看了眼穆于臻,然後對陸景岚道:“他小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免得自降了身份。”穆于臻輪着拳頭就要揍她,礙于她身後的男人投來警告的眼神,又收了手。
阿錯在心中又過了遍想要說的話,覺得話說到這份上,放他們倆在一間屋子應該不會鬥個一死一傷,于是安心了些,又道:“今夜是我約了穆于錫,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來吧。”
陸景岚挑了挑眉道:“你想我陪你?”
阿錯佯作為難的考慮了下,但還是很誠實的搖了搖頭。
穆于臻瞧不起她這點小心思,哼了一聲。
陸景岚笑了笑道:“那我在這裏等你。”
阿錯得償所願的一個人去見太子了。出門的時候還不忘挑釁的看了一眼穆于臻,眼神裏全是你不吃這套有人吃這套的小得意。穆于臻單手合門,把她哄了出去。
夜已經很深了,陸景岚帶來的人還圍着一個圈,舉着火把,照得腳下每一顆小石子都份外清楚,阿錯低頭數到第二十顆,擡起頭來笑道:“二殿下,好久不見。”
穆于錫臉上的笑紋漸漸蕩開,聲音一如往昔溫暖,他說:“我一直都很挂念你。”
阿錯看着他,聲音輕且淡:“殿下還是一如往昔。”
他面有喜色,還沒等開口,阿錯就打斷了他:“殿下還是什麽都不要說了。殿下這樣的神情,我是曉得的,那年思德苑殿下遇襲,也是這樣看我的。如果還是那時那些話,殿下大可以不必說了。”
穆于錫笑意一頓:“你不是一直看不順眼夏靜怡,她已經死了。她……”
阿錯低下頭:“是殿下下的毒麽?”
半晌,穆于錫冷笑一聲:“是她自己吃食不注意……”
“殿下精通醫理,是殿下算計了她吧。”她笑了笑道。
穆于錫覺得她有些變了,但是言談又覺得沒什麽改變,有些遲疑,道:“難道你也覺得我可怕?你當知道,我那時的處境,父皇随時都有可能殺我,母後又是一副遺棄我的樣子,除了搭上夏氏,你還想要我如何?難道我要坐以待斃,讓你給我收屍不成?”
75、梨花落(三十五) ...
北承的女子若是心有所系,多會送給心上人一只錦盒或者香包,裏面裝的是女子的一縷青絲,绾成同心結。她記得出宮之後,收到他求來的平安符,滿心歡喜,背着桃瑤送過這樣一個香囊,青絲結同心,代表了她的思念以及忠貞。她的目光落在穆于錫腰間那只繡工蹩腳的香囊上,眸色沉了沉。
風聲突然起了躁動,不遠處兵馬聲,聲聲将至。阿錯微微蹙眉,看着穆于錫,穆于錫也察覺到了什麽令手下戒備,穆于錫苦笑道:“不是我。”
阿錯心中暗罵一聲蕭奉儀,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陸、穆兩朝的未來都壓在這裏,蕭奉儀傾巢而出,殺了他們在互相嫁禍,就不是北承之亂,而是天下大亂了。憑阿錯對蕭奉儀的理解,他絕對做得出這樣的事。
她向前一步拉過穆于錫的衣袖,就在這個時候,在屋子裏聽到動靜的穆于臻和陸景岚也出了屋子,陸景岚看到她頭也不回的走向穆于錫,臉色頓時寒了下來。星星火把,溫暖不了這個慌亂的夜。他冷眼看着穆于錫,穆于錫含笑相對,夜風吹動他腰間的玉佩,穆于錫微微笑了笑,似乎是無意的露出腰間的香囊,陸景岚眼中的神色暗了暗,伸手命手下遞上弓箭……
阿錯看到雙方又拔劍相向,不由不解,轉身看見陸景岚拉滿的弓,她心中一緊,顧不得太多,從袖裏掏出匕首,抵在頸間,血珠順頸滑下:“陸景岚,放我們走。”
我們。
穆于錫笑的更篤定。
陸景岚手上張滿的弓沒有絲毫要放棄的意思,阿錯微微蹙眉,擋在穆于錫身前,“走,我信殿下來時必有後路。快走。”
穆于錫反手抱起她,她匕首落在地上,空中傳來劃破天際的箭羽聲,穆于錫根本沒有停下,抱着她越過層層樹林,消失在夜色中。
落在這間木屋前的,只空有她的匕首,以及被他擊落的香囊。
陸景岚面無表情的收起弓,不去看他們逃走的方向。剛剛引起騷動的兵馬以及上山,為首的黑馬先撥開人群,跳下馬,走到剛剛阿錯站着的空地上愣了下,撿起地上的香囊,又看了眼臉色不好的陸景岚:“這,這不是當年九歌姐姐做給太子的香囊,怎麽會在這裏?”來人正是陸景槿,他們一路追尋陸景岚和阿錯的下落,本是跟丢了,卻意外得到蕭奉儀通的消息,陸景槿思兄心切,先一步來尋,這才會在此撞見。
站着一旁看笑話的穆于臻吹了一聲口哨,陸景槿這才看見穆于臻,當即不高興道:“二哥你怎麽跟他在一起?九歌姐姐呢?”
陸景岚沒有回她,只是叫了身後的侍衛牽馬,向下山的方向策馬而去。陸景槿看不明白,拉了穆于臻問道,“剛剛徐傑告訴我,有人是往山裏面逃了,二哥他不去追人,下山做什麽?難道是九歌姐姐受傷了?”
穆于臻看了一場好戲,也不打算理她,轉身要回木屋,被阿槿一把拉住:“你啞巴了?”
“你九歌姐姐沒受傷,你二哥傷了。”他嘲諷道,“倒是你,誰讓你來的?”
陸景槿回憶了一下剛剛他二哥矯健的身手,絕對不是個受傷的人,于是對穆于臻多了兩分戒備。小的時候因為立場不同,陸景槿對五皇子能損就損,久而久之,就會多出一種莫名的厭惡,直到桃瑤一案,她親眼看到一個堂堂皇子,抱着一具宮女的屍身無助的跪在寧心殿前的時候,她才開始真的注意到這個人。
外界說他如何暴戾狂妄不學無術,可那一刻的背影,讓她開始明白,她的讨厭,太膚淺太随重。不過話雖如此,此刻生理上的小厭惡還是免不了的,畢竟讨厭了這麽多年了。
穆于臻看到她一臉不信的表情,哼了一聲反手關門鎖她在門外。
陸景槿莫名其妙,一個人在院子裏,看着空氣一般的侍衛。
夜裏有些冷,穆于錫解下披風給阿錯披上,阿錯下意識的要拒絕,卻沒來得及開口,就已經被他裹好了。他的外衣帶着記憶中的藥香,阿錯側過頭看着他,他命随從停了下來,在山上尋了什麽,不一會兒拿了草藥來給她敷脖子上的傷口。
頸間草藥絲絲沁涼,她微微蹙眉,垂眼看着他。天邊亮起一道白光,清晨第一道光來的毫無征兆,冰冷明亮。
阿錯低下頭,解下披風還給他。
穆于錫沒有接。
“殿下,”她退後一步,靜靜地想了想,繼續道,“我曾經是真的想要與殿下厮守到老的,也曾經是真的惱過殿下的,可是那都已經過去了,殿下,那對你我而言,都已經過去了。”她擡起頭,看着他,“是我沒有跟上殿下的腳步,沒能知道殿下真正所需,我那時一直想要與殿下一同出宮的,卻不知道殿下志在朝廷,心系百姓。是我膽子太小,心胸有限,辜負了殿下的喜愛。”
穆于錫微怔,這不是他認識的九歌。他認識的九歌倔強高傲,所以會命人傳話,讓他來見她,而不是她主動來相見。他知道的九歌不會原諒他的背叛,必要求一個對錯結果,為此,他已經準備好了道歉。可是這些話,他都不用說了。他說不出她這般懂事是喜是憂,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女子真的變了。他輕聲笑了笑,想要如過去一般揉一揉她的頭發,被她無痕躲過。
“殿下,趁着追兵未至,快下山吧。”她微微笑着送別道。
穆于錫心中不舍,想要帶她一起走,要去拉她的手,她搖了搖頭,向後退了一步:“殿下,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拖累殿下,讓殿下憂心了。今日我若随殿下下山,殿下恐難出金陵。”
穆于錫收回手,心中蕩起百般滋味,他苦笑一聲,翻身上馬,幾番欲言又止,最後似乎又說了什麽許諾的話,阿錯看着遠方的朝陽,有些出神,沒有聽清。
送走穆于錫之後,她在山中走了許久,才發現迷路了。
不知道是穆于錫這條退路選的太好,還是陸景岚放棄了她,這次沒有人,在她疲憊的時候送上一個踏實的肩膀。她輕聲笑了笑,折了根枝子,靠着風向辨別下山的路。
阿錯高估了自己識路的水平,正午之後下了場雨,她便尋了個岩石角落避了避。或許因為金陵離着鳳山近,她這一路走來,總會想到鳳山上的事情,迷迷糊糊間困意襲來,正要睡去,有人掀開遮雨的樹葉,找到了她。
是穆于臻和陸景槿。
穆于臻冷笑了一聲,十分嫌棄的把她拎起來,推到陸景槿懷裏。陸景槿吹了哨子,山林中搜尋的隊伍聞聲紛紛回到了陸景槿身邊,她将阿錯左右前後翻了兩遍,确定沒受什麽傷,松了口氣,親自取了汗巾給她擦水:“擔心死我。”她長嘆一聲。
阿錯長長的睫毛一張一合,人群中沒有陸景岚。
她輕聲笑了笑,這便是真心了。
所以說,這世間,唯有利益才能長久,真心太易碎了。
她邊接過汗巾自己擦去雨水,邊問陸景槿道:“你怎麽來了?”
“我,嗯……”陸景槿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穆于臻,穆于臻最讨厭吞吞吐吐的笨蛋,不屑道:“老狐貍放了消息給陸家,他們是來找陸景岚的。他這一招用的好,昨夜要是你們再逃得晚一點,穆于錫看見那麽多陸家軍,絕對要以為是你們陸家來圍剿他了,必然打個不死不休,老狐貍心再黑一點,放火燒山,天下大亂。”
阿錯覺得他這話說的陰陽怪氣,瞪了他一眼道:“事後倒是看的明白,陸景岚放箭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攔着?”
他覺得好笑:“你是我什麽人,為什麽要攔着?”
阿錯一時氣短:“你剛剛還分析的清楚,昨夜誰都不能打,陸景岚開弓,你不攔着是想我們跟你一起死麽!”
“哦,”他這才反應過來,阿錯的邏輯,想了想道,“我就是想看看他箭術怎麽樣。”
阿錯丢下汗巾,氣的伸腳踹去。
出了氣,臉色紅潤了許多,三人躲在岩石後面,一起等雨停。
“你跟他說了什麽?他能放了你?”穆于臻分她半塊幹糧問道。這半塊幹糧,還是剛剛在陸景槿手裏掰來的,陸景槿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厚臉皮的五皇子。
阿錯接過幹糧,沒說話。
穆于臻哼了一聲:“騙術見長啊,連穆于錫那種人你都騙得了了。了不得了。”說着向陸景槿那邊挨了挨。
阿錯蹙眉:“你這是幹什麽?”
“怕你還不行?”怕被你騙。穆于臻瞪回去。
阿錯簡直無語了,這是怕人的眼神麽?分明是在挑釁。
雨聲突然止住,依舊是陽光明媚,山間帶着清新的草木味,阿錯站起身,看着太陽升起的方向,問道:“你還記得咱們一開始的約定麽?”她回頭,看着跟陸景槿搶幹糧的穆于臻。
穆于臻成功以大欺小,奪下最後一口幹糧,道:“哪個朝代的事兒了?”
阿錯失笑:“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穆于臻神色嚴肅起來,半晌,才道:“讓我想想。”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陸景槿看了眼各懷心事的兩人,打了個暗號,有暗衛飛出樹林。這些,阿錯都聽得到的,她輕聲笑了笑,攏了攏頭發,與陸景槿說着金陵小吃,學着金陵方言,一路下了山。
夜裏,陸景槿将阿錯送回蕭府別院,臨別的時候,陸景槿拿出那個香囊,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還給了阿錯:“我記得九歌姐姐當時為了做這個香囊,廢了很大力氣,那麽怕疼的你,手指都戳了血窟窿還是做完了。昨夜聽說九歌姐姐以自身性命相脅,放走了太子。我說真的,是真的在生你的氣的。九歌姐姐,你把我二哥當成了什麽?我二哥可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這樣對他……”
陸景槿的話還沒說完,就間阿錯取了門前的燈籠,将香囊火燒了。
“你,你……”陸景槿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形鎮住,不知道該說什麽。
“阿槿,陸氏已經不再是一個依附皇權的貴族,而是成為了皇權的象征。你也不只是一個京城貴女,而是天命之女,一國的公主。你當明白,你要達到一些目的,總要做一些犧牲。”阿錯輕聲笑了笑,“我與你二哥之間,真正的問題不是太子,不是過往。而是将來。我不願入宮,不信帝王,不信他會一心一意只待我一人如一日。非我多疑,也不是他不夠好,而是地位決定的。這就是上位者要付出的代價。”她看了眼蕭府別院的牌匾,蕭字寫的肆意灑脫,不似永安侯府永安侯三個字那般圓潤得體,由此也可以窺見蕭奉儀真心幾何,他本肆意,可即便是權力智謀無雙如他,也逃不過永安侯束縛下的框框。在這樣極端的壓抑下,不如一切都毀滅,不如一切都埋葬,她好像在這個蕭字裏,看到永安侯的自嘲。
陸景槿還是覺得不對,卻說不上是哪裏不對:“今日放走太子,他要是跟西涼軍彙合,受害的是我二哥,而九歌姐姐,你就是那個害了我二哥的罪魁禍首,這難道不算是恩将仇報麽?”
阿錯看着她,她眼神閃着不确定的倔強:“阿槿,放走太子,不見得是施恩,不過是利用。”陸景槿微微蹙起眉,十分不解,阿錯笑了笑,看見不遠處下馬而來的黑衣女子,道:“阿槿,回去吧。”
黑衣女子與陸景槿擦身而過,還沒等開口,阿錯就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來的來急,所有人都反應不能。
“這一巴掌,是賞給你主子的。”她倒吸一口氣,面子上仍是繃的緊,手抽的攥不起來了,火辣辣的疼。
黑衣女子摸了摸被打的右臉,冷冷的掃了她一眼。
“回去告訴他,今日敢算計我,明天就讓他提頭來見。”阿錯冷聲道。
黑衣女子眼神淩厲了起來。
“你主子沒教過你這條狗說人話?”
許久,才聽她冷冷清清的聲音一字一頓道:“兵符在你手裏。”
阿錯笑了:“你爬上他的床的時候,不是都知道了麽?”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堪,走出很遠的陸景槿都感覺到了黑衣女子的殺氣,剛要掉馬回頭,正好看到,別院裏,提着一盞燈籠緩緩走出的陸景岚。
燈火照歸路。
他披着一件蒼松外衫,燈籠的火光籠出他淡淡的神色,染了一圈溫暖的光暈。
阿錯也轉身回頭看去。
他拉起她打人的那只手,聲音有些沙啞,鼻音帶着低沉的笑意:“疼麽?”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下次不要自己動手了。”他握過她的手,“我心裏會不舒服。”
陸景槿張大了嘴,恨不得把耳朵堵上。二哥你的骨氣呢?
陸景岚看了眼黑衣女子,又對阿錯道:“有什麽話進去說,在外面也太不給人面子了,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阿錯點了點頭,要随他入內,黑衣女子站在蕭府別院門前,一聲不吭,一步未動。
風中傳來淡淡的桃花香氣,阿錯微微一怔,随即回頭,黑衣女子蒼白的小臉突然溢出一抹血跡:“侯爺知道昨日之事惹怒了姑娘,已經命我等連夜追殺太子,太子現下在西涼軍大營,性命垂危,屬下奉命前來通知姑娘,不知姑娘滿意了麽?”
說着她咳了起來,大片大片的血跡淹沒入她黑色的衣襟,阿錯這才發現她受了很重的傷。阿錯擡頭看了眼陸景岚,陸景岚解釋道:“要刺殺穆于錫,她這樣的高手是必須的。”
“那受這麽重的傷,也是必須的麽?”阿錯問道。
黑衣女子的眼神暗了暗。
陸景岚笑了笑,阿錯心虛的別過頭去,她便是這樣斤斤計較的人,這個女人曾經險些斬斷她一只手臂,騙過穆于臻,她不過是出言譏諷兩句,還覺得不解恨。
黑衣女子擦掉嘴角的血:“侯爺料到姑娘不肯罷休,便是讓我來與姑娘賠罪了。姑娘現在滿意了麽?”
阿錯輕嘆一聲:“傷你的是穆于錫,把你當狗的是蕭奉儀,我有什麽滿意不滿意的。若說我不滿什麽,倒是有一件,我讨厭你這張臉,你還是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陸景岚與賴在一旁偷聽牆角的陸景槿對了一個眼色,陸景槿立刻點頭哈腰,拽着黑衣女子就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偌大的院子裏,好像被請了場,只剩他們兩個人。
阿錯這才發現,蕭府別院的侍從都不見了。
左右看了看,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他手上那盞燈火,照出前路。
“今日,我聽到你跟他告別的話了。”陸景岚突然道,“你說是你沒能跟上他的腳步,沒能與他共進退,我明知道這些話是緩兵之計,卻還是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在鳳山所有人都不可信,你誤會了我的身份,我也無法與你共進退吧。你昨夜擋在他前面,到底只是在緩解那個死局,還是根本不信我,我已經不敢去想了。”
阿錯看着前面的一小團燭火,明亮又溫暖:“小時候,我曾經問小桃,他們都說我集盡萬般寵愛,可是為什麽,我不敢回頭看呢?小桃那個時候,是這樣告訴我的,她說‘姑娘,你現在所有的恐懼,皆是因為他們并不是真的愛你。’”她接過陸景岚手上的燈,他微微一怔,還是讓給了她,她挑起燈籠,照着他深情又受傷的眼神,“景岚,是我不夠愛你。”
火光下,他看清了這雙眼睛,柔情卻理智。
76、梨花落(三十六) ...
永安寺,金陵唯一一座寺廟。據說當年金陵打開城門,奉北承為新主,北承賜金陵蕭氏為永安侯,這做寺廟,是北承皇朝的恩典。不過因為金陵臨近鳳山,對鳳山神女更為推崇,這座永安寺,也就沒什麽香火。
阿錯看着眼前的金面大佛,虔誠跪拜,這裏只有一個主持以及三兩個打掃僧院的小和尚,本以為她只是路過來歇腳的,小和尚還放下掃帚,給她掏了一瓢泉水。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她虔誠跪拜,小和尚站在門口,像是撞見什麽不該撞見的事情,不好意思打掃她。就在小和尚愣神的時候,身後有個人奪了他手上的葫蘆瓢,喝了泉水,又将瓢還給他,踏過門檻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墊子上,背對着她。
阿錯微微蹙眉,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穆于臻伸出手:“拿來吧。”
她聞言,有些失笑:“什麽?”
穆于臻耐不住性子:“你大早晨把我叫來,不就是為了那件事,老子想了,老子雖然瞧不上這個皇位,可是不能看着你間歇性的發瘋,北承有蕭奉儀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