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就夠了,你哪涼快滾哪去,兵符給我,你滾蛋。”
要在這裏讨論麽?這裏是金陵,是寺廟。阿錯擡起頭,看了眼金身佛像,生怕眼前這個孽障遭雷劈。
她輕嘆一聲,跪下來,二人貼的極近,他聽得到她輕微的呼吸聲:“兵符不在我這裏。”
“你有騙……”
“是真的。”她打斷他,“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話,但你該曉得,我自幼信佛,不會在這樣的地方說假話,我說的是真的。西涼兵符不在我手裏。”
穆于臻有一種被耍的團團轉的惱怒從心底而生,恨不得擰斷她的脖子,狠狠的盯着她道:“我現在是該信你掐死你,還是該不信你打死你?”
阿錯嘆了口氣:“我覺得,你該感激錯過這麽多之後,還有一個我支持你。”
“滾。”要不是你,也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阿錯覺得跟穆于臻說話,真的是三句必然心中窩火,可就是這麽個人,讓你覺得很真誠?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有些自嘲,:“和親前一夜,我将兵符燒了。”
穆于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阿錯迎上他的目光,繼續道:“當年連你都死了,我要那個東西有什麽用?要我跟小桃一樣,跟你一樣,為此丢了性命麽?”說着,她又垂下眼,很多話她并不想多解釋。那一年的她,還不是今日這般自私。那個時候的她,還是有着對故國的忠誠的。她和親一路去芳國,西涼是必經之路,她到過西涼,所以知道西涼并沒有京城傳聞中那樣團結。
西涼各處的将軍都貌合神離,比如接待他們的南枝王,南枝也本只是個南枝将軍,因天高皇帝遠,自立為王,想要獨當老大,卻無奈西涼各組勢力盤根錯節,誰也不能壓過誰一頭,再加上外面還有北承這個名義上的皇族,是以西涼對外,還是要稱為西涼軍。
比起北承的皇帝,西涼內部其實更渴望得到西涼兵符,這樣就有了一統西涼各部的底氣。她就是在看清了這一點之後,才在入芳國的前一頁,在西涼境內,燒掉了西涼兵符。
沒有它,西涼還是面子上一團和氣的西涼。
沒有它,各方勢力都還是互相忌憚,互相牽制。
她是明和公主,她是為了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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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她,想法還是很純粹的。以至于現在在回頭看,連她都不會信。
與其說一個誰都不會信的事實,不如編一個人人信服的謊言。
穆于臻愣了許久,半晌大笑了起來:“死丫頭,你夠狠。”
阿錯站起身,走出永安寺,寺外萬裏晴空,她眯着眼睛看了會兒,笑道:“我一直都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是不會留一個害我性命的東西在身旁的。不過托福你的福,現下所有人都認定兵符在我手裏了。”她頓了頓又道,“其實你想過沒有,那東西不過一張紙。在我這裏,沒有絲毫用處,可是到了你手上,到了蕭奉儀手上,到了任何一個有實權的人手上,它就會變成殺人的利器。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因為真正在殺人的,是權力。
權力可以盤根錯節,相互滲透,長成參天大樹,卻不能毫無根基,無中生有。
永安寺外,陸景槿還在喂馬,看見阿錯出來,開心迎上去道:“九歌姐姐你出來的真快,香火錢咱們還是少随點吧,你也知道,我哥打仗打的有點缺錢。”還沒說完,阿錯就繼續向外走,“哎?不,不用随的麽?”
“阿槿,如果現在北承發兵,你大哥根本調不動雍國的兵馬吧。”她輕聲道。
陸景槿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問這個,但是又覺得終歸是自家人,更何況這事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雍國貴族一直蠢蠢欲動,不肯真的奉他們陸家為皇也有這個原因,她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現下倒是有一個辦法的。”阿錯摸了摸手上的疤痕,“只看你願不願意。”
陸景槿一生豪情,仰慕戰場,奈何父兄疼愛,一直沒她大展拳腳的機會,聽到阿錯這樣說,立刻點頭問道:“什麽辦法?”
“與北承聯姻。”
天氣這麽好,她丢下還在發怔的陸景槿,沿着大路向回走,路上還碰到了挑水回來的小和尚,小和尚放下扁擔,雙手合十與她行禮,她也虔誠回禮。不一會兒陸景槿追了上來,拉她上馬,二人颠簸在路上,阿錯看着她的背影,倔強且堅持。
“聽說太子受了很重的傷,昨夜我二哥命人又去西涼大營放了把火。現下北承和西涼的嫌隙是合不上了,蕭奉儀本來就在到處說,太子是被西涼軍所傷,你說,有我們陸家六萬兵馬壓陣鳳山,他蕭奉儀能掀起什麽花兒來,這人腦子是有病麽?”陸景槿自言自語道,“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們這些人在想什麽,我二哥說,凡事因利而動,這事怎麽看蕭奉儀都無利可圖啊,西涼反了,也跟我陸家沒關系了。他蕭奉儀那點兵,還要防着我們鳳山六萬兵馬,又争不了皇帝,你說……”
轉身,看見阿錯唇角挂着淡淡的笑,陸景槿別過頭去,結巴道:“我,我就是學着分析分析……”
二人正說着,前方來了一隊人馬,皆是一身盔甲,陸景槿立刻噤聲,敵視着來人。阿錯側過頭看了看,為首的似乎還有些印象,嚴大上次偶遇陸景岚和阿錯,穿的是便服,今日着盔甲,阿錯一時沒認出來,嚴大先下馬上前,出聲道:“阿錯姑娘,太子病危,想見姑娘最後一面。”
阿錯坐在馬上,俯視着他,想了想道:“他病危,與我何幹?”
嚴大根本不想太子死在這,這樣他們跟北承的關系就麻煩了,他本就憋屈,不想兜圈子:“蕭奉儀也在。你們之間什麽協定我是不清楚,姑娘心裏該明白,你跟蕭奉儀怎麽回事,你們自己解決,拉上我們跟太子算是怎麽回事。太子是大殿下的親弟弟,我西涼一直支持大殿下,現在太子要是死在我們這,外人要怎麽看我西涼軍?”
“外人怎麽看我不曉得,你們要攻打鳳山我卻是知道的。”阿錯拉住要幹仗的陸景槿,繼續平心靜氣的談論道,“嚴将軍該知道,我是蕭家送上鳳山的神女,你現下要打的是供奉我的鳳山,我如何敢随你前去?”
嚴大被噎了回來,他長在西涼,鳳山的規矩他根本沒聽過,阿錯是頂着蕭家的女兒進獻鳳山的,蕭奉儀為了面子,也不會說阿錯争權失敗的事情。嚴大自然不知道阿錯鳳山無權的事,現下惱道:“姑娘別這麽多廢話,去還是不去,趕緊的。”
阿錯微微蹙眉,陸景槿拉住要下馬的阿錯,阿錯笑了笑道:“這事因我而起,就該由我結束。”她松開陸景槿的手,“阿槿,回去吧。”
陸景槿不肯松手,但對上她斂去笑意的眼睛,又不敢多違抗,快馬離開,決定通知二哥號召金陵近郊所有人,圍困西涼軍。
世間很多事情,千回百轉,總會回到最初。
金陵繁華,自古皆是。
她曾經也幻想過與他擇一城安居,如果當年先太子沒有死,她或許就會遇見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高高在上,極盡寵愛,不用步步走來都如此艱辛。可是如果不是要削弱先太子的勢力,她也不會在宮裏遇見他。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注定錯過。
阿錯站在門外,遲遲不肯進去,嚴大不耐煩,替她推開門,蕭奉儀一抹紫色的衣角露出來,看見她,嘲諷一笑。阿錯低頭撫平衣角,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侯爺。”她喚住他。
蕭奉儀停下步子,側眼看着她。
“我們言和吧。”
蕭奉儀笑了。
他笑了許久,笑的肆意又嘲諷,他選了張椅子,閑閑的坐了,看了她一眼:“屋裏那個只要你輕輕一用力,就可以報仇了,你贏了,九歌你已經贏了。如今說言和,是在諷刺我麽?”
阿錯沒有向屋子裏看一眼,濃重的血腥混雜着草藥的味道,已經暗示了裏面那個人生命垂危。她選了他對面的椅子坐下,看着蕭奉儀道:“我今早去了永安寺。看見了永安寺後山的墓地。除了你的妹妹,還有你的未婚妻,還有一座沒有名字的墓碑。墓碑上的桃花畫的很好,早就聽聞侯爺花鳥一絕,今日得見,有些事情,我便釋懷了。”
蕭奉儀冷笑一聲,沒理她。
“我不想讓她安睡的地方,沾滿血腥。”她堅定道,“金陵很好,小桃一定很喜歡侯爺選的這個地方。”
許久,房間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阿錯理了理袖子:“時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蕭奉儀輕笑一聲:“我蕭家的女兒,只能嫁給帝王。阿錯,只能是金陵蕭氏的阿錯。你說的不錯,本候确實可以考慮與你言和。”
“侯爺是聰明人。”阿錯向外走去,“聰明人,就要懂得取舍。侯爺已經憋屈了半輩子,憋着憋着也要憋習慣了,現下太過放肆對身體不好,作為蕭家的兒女,阿錯還是希望侯爺可以活得長久些的。”
“嫁出去的女兒,本候可是懶得管。”他冷笑。
阿錯勾起好看的唇角:“侯爺,話不要說的太滿。”
營地外,陸景岚已經率兵正要圍營,嚴大寒着一張臉正準備叫陣,就見阿錯走了出來,陸景岚看見她,皺了皺眉,二話沒說撈她上馬,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指尖在抖,她附上他耳朵,小聲道:“快走,有詐。”
她見過真的奄奄一息的人,一個咳嗽都能喘不上來氣,絕對不會是剛剛房中傳來的悶響,那聲咳嗽太刻意,以至于讓她起了戒心。
陸景岚緊了緊缰繩,策馬而去,嚴大剛要命人圍剿,蕭奉儀也走了出來,按住他的長弓,看着遠去的二人,笑道:“本候又反悔了。”
“老蕭你什麽意思?”
蕭奉儀紫色的衣袖随風揚起,遮了他似笑非笑的嘲諷。
阿錯不信蕭奉儀真的會去刺殺太子,只因為對手是蕭奉儀,他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可以是真的。她閉上眼睛,感受着四面吹來的風,身後沒有追來的兵,前方沒有擋路的山,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她側着頭仰望陸景岚:“你說太子真的會死麽?”
陸景岚沉默了片刻道:“也許是真的。”
“可萬一是假的呢?”阿錯緊接着道,“我剛剛遲遲不肯踏進那個門,便是從心底認定這是個騙局了。你一定又要傷心,我舍不得他死了是不是?景岚,我不是舍不得他死,死太容易了。如果他還活着,剛剛引我入甕,您定然要動兵了吧,雍國還不穩,陸家根本沒有多餘的兵力在北承糾纏了。你看我還是很懂事的,不管他如何,我還是有先以你的利益為先的……”
陸景岚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她腦子有點空白,好像忘了要說的話。
“我,我是不是很聰明?”她尴尬道。
“嗯。我的阿錯,一直都很聰明。”他笑道,“不過你買通永安寺的和尚要寄的信被不那麽聰明的阿槿發現了,你待會兒要想想該怎麽跟她說。”
“啊?”阿錯瞪大眼睛看着他,“那,那她看了沒有啊?”
“她交給我看了。”他遺憾道。
阿錯不開心的垂下頭,她苦思冥想,一定能讓穆于錫後悔一生的絕妙大計,就被他這樣拆開了,信裏面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前半頁表達了對太後她老人家的挂念,後半頁又拍了太後的馬屁,并且告訴她太子“病逝”,好在她偶遇五皇子,太後也不要太難過,五皇子比起當年已經收斂了很多,經過太多再多多□□定然可以長成一代明君,最後,當然也是最主要的,她告訴太後,五皇子已經跟雍國第一公主成親。
她自認為這封信寫的既誠懇又婉轉。誠懇的表達了只要老五能當上皇帝,老二死活她可以既往不咎,又婉轉的表達了,即便老二還活着,但穆于錫這個二皇子在北承歷史上也該病逝讓賢的威脅。她覺得她這個态表的很好,唯一有點不好的就是,阿槿還沒打算嫁給穆于臻。
她知道陸氏有多麽寶貝陸景槿,此刻心中沒由來的打起了小鼓,半晌聽到陸景岚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好在你沒說雍國第一公主是誰,就算阿槿不嫁,我們也好再認個幹妹妹。”
阿錯擡起頭,摟着他的脖子,蹭道他的下巴親了一口。
雍國天啓元年,長公主紫槿嫁北承新帝。因太上皇病危,婚期延後。
期間,陸景槿看着空的只剩太監的後宮嘆氣。穆于臻氣完太上皇剛回來,在禦花園裏看見折花的阿槿,皺了皺眉,但本着和睦相處的原則,沒吱聲。
陸景槿曉得他二哥生氣的時候就愛皺眉,所以明白他定然是看她不順眼了,丢了花道:“我知道陛下心愛之人是桃瑤。不過我嫂嫂曾在我出嫁前與我說過,當皇後靠的不是寵愛,而是治家之能,分憂之力。臣妾自信能替皇上打理好後宮,為陛下分憂。”
穆于臻氣的哼了一聲:“後宮就你一個女人,你再打理不好,腦子就是被屎糊了。”
陸景槿氣的扔了手上那朵不知名的小黃花,抄起他腰間的佩劍就要幹仗,被他一手攔下:“九歌那個蠢貨,以為全天下的皇帝一個樣?我穆于臻娶老婆,是希望自己的妻子一世無憂,快樂自在。那個蠢丫頭自己蠢還拉着你發蠢,那樣的嫂嫂你不要也罷了。”
陸景槿聽的一怔一怔的,“啊”了一聲,小臉緋紅,跺了他一腳……
雍國與北承聯姻,鳳山神女賜福。
傳聞,鳳山神女與雍國皇後情同姐妹,時有往來,每年雍國天啓帝過壽,鳳山神女都會親送賀禮,此後,雍國廢國師,尊神女。
鳳山山頂,一名朱色錦衣的男子推開一間卧房,身後戚容命人全部退下。朱色錦衣男子摘掉鬥笠,看着窗前的棋盤,有些發怔。
“這裏……”
“這裏就是公子想看的儲鳳閣。”戚容輕笑道,“出了一任皇後,一個太子妃。現下有很多國家的姑娘想要住進來。公子是為哪一國的姑娘來的?”
朱色錦衣的男子咳了起來,半晌,才聽他淡笑道:“慕名而來,只是想看看她以前生活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噠土豪還有文豪們!!!
這是完結章。
首先謝謝你們容忍我的錯別字,其次謝謝你們一遍又一遍的掄我……
本文第一版是沒有現在的的。然後經過好心扒榜的妹子解說,于是有了現在這個開頭的。
本文第二版的年齡是第一卷到九歲的,然後經過土豪兼文豪的強烈呼籲,改成了現在的年齡版本。
本文第三版,在第二卷還有兩個後媽大虐的,在文豪的強烈呼籲下,已删。
雖然我被你們有愛的掄了好多遍,但是我還是堅、挺的選擇了陸景岚做男主,這可以說是我最後的固執了。
還有,我從來沒收到過這麽多土豪投雷……據說這個時候該挂土豪,特別鳴謝。
我給你們打個滾,看在我滾的如此萌的份上,原諒我沒有挂你們好嗎~~善良的豪盆友!!
以及,我也從來沒收到過這麽多評論,我能說我有的時候都被吓到了嘛!!但是我還是僞裝淡定的,淡淡的抱上了你萌的大腿~~
最後,我從來麽有收到過這麽多長評,還這麽多字,還這麽用心這麽感動,真切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晉江到處是作者的感覺!!!你們打字累不累,我給你們揉揉手好嗎!!看我馬屁拍的怎麽樣!!!
PS:我頂鍋蓋說一句,沒,番,外……
看我真誠的眼神,是真的。
【番外】
77、蕭奉儀 ...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你們,我真的沒準備番外啊!!
這個已經把我所有對蕭奉儀的設定補全了!!
寫到最後發現果然老蕭設定單純,寫着寫着就要竄到陸景岚身上去……
蕭奉儀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是在玉泉山莊。那是雍國專門用來培養神女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妹妹,很有可能被送上鳳山送死,如果能提前把她的敵人除掉就好了。蕭奉儀擦掉劍上的雪,推開了最後一間院子的門。
玉泉山莊引地下水,是個溫泉山莊,因此冬季雖然飄着雪,但雪花都沒有落地就會化掉。他殺了許多人,每一個人的屋子都是溫暖潮濕,不見一片落雪的。唯獨這間獨院裏,雪已經可以沒過鞋面。
他停下步子,有些懷疑這間小院子有沒有人住。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沖着他砸了一個雪球,他輕易的躲開,看見了那個襲擊他的人。
那姑娘長得很白,連唇色都是白的。後來他才知道,那時她是凍的。她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雙眼,白的剔透的鼻子勾出美好的側臉,她側耳傾聽,半晌,聽到他嘲諷的笑意,她又趕忙團了一個雪球,被他打落。
她怕了,咬着唇,向樹後面躲,這時蕭奉儀才發現,這間院子和別的院子不同,四周都結起了麻繩,那姑娘摸着麻繩,快步向屋子跑去,他冷笑一聲,切斷了繩子,她噗通一聲,趴倒在地上……
他走上前要補上一刀的時候,看到她趴在地上無聲的哭,眼淚砸在雪地裏,結了冰。他蹲下身,看着她。
她等了半晌,沒等到他落下的刀,怯生生的爬起來,想要扶住什麽,随手一抓,五指劃過他支在地上的劍,血珠瞬間落了下來。
蕭奉儀第一次發現這麽蠢的人,好心拉她起來,這才發現,她看不見。
她茫然的眼睛毫無焦距,又向屋子的方向摸去。
“鳳山也收瞎子麽?”他嘲諷道。
那姑娘咬了咬唇,半晌道:“我以前也是看的見的。”
蕭奉儀就站在那裏,看着能看得見的她,是怎麽摸到屋子的,他甚至在想,是她先摸到屋子的門框,還是先失血過多暈死了。
……
金陵臨近鳳山,所以從來不會下雪。
蕭奉儀從床榻上醒來,自嘲的笑了笑,他又做那個夢了。自從他從芳國帶回九歌,他就一直在做這個夢。蕭琪聽到他醒來的聲音,推門進來。他擡眼看了看一身黑衣的蕭琪,她眉間的桃花開的越發豔麗了,他輕笑一聲,抵着頭看着她:“你有沒有想過你妹妹?”
蕭琪冷冷的看着他:“侯爺是說那個叛徒?”
他失笑,拍了拍的肩:“是了,叛徒。”
他的阿緒,也是叛徒。他的夢總會在相遇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其實一點都不想夢見後面。他又去了後面的桃花別院,看那個丫頭。
那丫頭還沒醒,她夢裏總會叫小桃,蕭奉儀站在桃花林外,隔着窗戶看着她,她睡的不安穩,時常會醒來,可蕭奉儀現下不想跟她說話,于是命人點了催眠的香料,讓她繼續睡。
蕭琪點完香料,跟着蕭奉儀見了蕭家來報賬的管家。有人又把要永安侯娶妻的事提了出來,不出所料,蕭奉儀又譏笑了回去。蕭琪暗暗記下提娶妻的管事,第二日,就傳來了他們的喪報。
第二日蕭奉儀起床,對管事死了的事情沒什麽感覺,只是贊了她辦的利索,又在她遞上的後補名單裏勾選了幾個名字,這才又問她道:“桃瑤她死前,求本候無論如何,救那丫頭一命。想想,本候還真是寬容。”
蕭琪聽到“桃瑤”兩個字,沒什麽反應,仍是冷冷的将今日要批的事情一一遞上去,他燒了一封密信,抵着額頭看她:“給那丫頭的藥,送過去了?”
蕭琪遞密函的手頓了頓,遲疑道:“大夫說,九歌跌下山的時候,磕碰了頭,腦子裏有血塊,現下眼睛暫時看不見了。”
她是知道的,在蕭奉儀心裏,那個獨一無二的人,就是看不見的。
蕭奉儀果然有一刻失神,接着大笑了起來。
他終于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會一直做那個夢,夢為什麽會在他帶她離開玉泉山莊的地方醒來,或許這就是天意,天意讓他重新遇見一個人,在與她相似的年紀,這一次,他不會給她機會,讓她背叛他。
“讓她永遠都看不到。”他笑道,“知道該怎麽下藥了?”
蕭琪默然。
不得不說,阿錯很聰明,比他想象的聰明,她固執的停了藥。自她不配合,蕭奉儀便日日去桃花別院,阿錯與他談條件,像極了那一年玉泉山莊的她。他的阿緒,在求他帶她走的時候,就仰着一張倔強的小臉,天真的告訴他,她知道鳳山所有的規矩,她知道所有的對策。她是最聰明的人,她是唯一的神女候選。他失笑,她明明是在玉泉山莊就被淘汰掉的女人,被人害的瞎了眼,別說去鳳山,就連出玉泉山莊都不可能。
如果不是遇見他,她不可能走出玉泉山莊。
蕭奉儀發現他看着阿錯的時候,總會失神。
讓他回過神的,是阿錯的眼睛。她雖然也盲了眼睛,卻從不會擡頭看他,她習慣摸索着棋盤,習慣垂下眼,撫摸右手的疤痕。這些敵視不信任的小動作,他的阿緒從來不會有。
這就是阿緒比眼前這個小姑娘聰明的地方了。
如果不是這樣,他不會帶回阿緒,那一年他妹妹要上鳳山,阿緒已經與他定親,她自告奮勇,要去送他的妹妹,結果兩個人再也沒有回來。
三天之後,他才知道,阿緒以雍國神女的身份,入了鳳山。
蕭奉儀下意識的把眼前這個盲女跟記憶中那個女人對比了又對比,比來比去更是肯定,他的阿緒,更活潑,更漂亮,更聰明。果然世間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
他放棄了。
放棄掙紮,放棄尋找一個似是而非的代替品。
就在那一刻,他聽到阿錯說:“侯爺,此去一別,願你我永生不見。”
這是不是也是她最想對他說的話?
一直到他們再相遇,阿錯帶着他最讨厭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糟透了。陸景岚看出了蕭奉儀眼中的殺意,特意約了他晚上夜談。
蕭奉儀想了千萬種在這一夜殺死陸景岚的方法,每一種都十分有趣,可每一種都被蕭琪攔了下來。他不太開心的支開蕭琪,跟最讨厭的男人對酌,連酒都變得難喝了。
陸景岚沒有兜圈子,直說來意:“我拿魏緒的遺物,跟你換一個承諾。”
蕭奉儀臉色暗了下來,她只說她叫阿緒,卻從未告訴過他姓什麽。
“本候的承諾什麽時候這麽輕賤了呢?”他輕笑道,“不過是叛徒,本候要她的遺物做什麽?”
陸景岚今日似乎極其耐得住性子,不理他的挑釁:“太子不日必會入金陵,到時阿錯性命堪憂。我要你無論如何保她性命。”
“要是本候不願呢?”
“那你此生都見不到魏緒的骸骨。”陸景岚冷聲道。
蕭奉儀捏碎了酒杯。
陸景岚看着杯中物,淡淡的道:“阿錯一直沒說過在金陵借居的事情,但是從她對大夫的排斥,定然是你做了什麽手腳了。現下她好好的站在我面前,過去的事情,她不追究,我便不再過問。”
“本候,用桃瑤的身世,換,她的過往。”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失掉了他全部的高傲,蕭奉儀徹底敗給了她,沒想到她就連死,都可以讓他毫無尊嚴。
陸景岚神色暗了暗,道:“桃瑤的事情,我大致已經清楚了。”
“不愧是浸透天下的暗衛世家。”
陸景岚沒理他的嘲諷:“不過你身邊這個女人,是桃瑤妹妹的事,還是不要讓阿錯知道的好。我不想她徒惹不快。”說着他又斟了兩杯酒,“至于魏緒,你料的不錯,她是我陸氏暗衛之一。這些年你因為她的死處處追殺我,我才命人去查了這個女人。蕭侯爺,她入鳳山,非我之命,每一個暗位都有自己的職責,她的責任就是完成鳳山全貌的勘探。在你追殺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上山的是一個盲女。”
知不知道有什麽區別呢?他們這些人,早就已經習慣了只要結果不問過程。
蕭奉儀時常在想,他的阿緒那麽聰明,為什麽不能像桃瑤一樣,背叛一下自己的主子呢?為什麽,被背叛的人,總是他呢?
桃瑤當時是怎樣說的,她說:“因為侯爺無堅不摧,太強大了。”沒有人可以撼動一個叫蕭奉儀的男人,所以,連他的阿緒都覺得,騙一騙他,他是可以毫不在乎的。
他毫不在乎的很多年,直到他容不得任何女人近身,才知道,他不是不在乎。
“那時我初掌暗衛,收回她遺物的事情,因我要熟悉各處交接,是我親自做的。也正是因此,才被侯爺你發現了。”他像是在說一件在普通不過的事情,“鳳山上的事情,我這邊有這麽一段記錄,魏緒發現令妹太過出衆,很快成為衆矢之的,為了保她,她這才借了暗衛之勢,成為雍國的候選。魏緒死後,令妹木秀于林,必然不能長久。魏緒已經預見了這般後果,便沒有與侯爺解釋什麽,只是求了當時在鳳山的暗衛,願死後能葬在金陵。”
蕭奉儀猛然頓住。
“蕭侯爺對金陵一草一木皆十分熟悉,必然知道我去過哪裏,那年太後為天下祈福,我奉命去永安寺送過經文,那個時候講她們二人的骸骨帶去的。”他說到這裏,又頓了頓,“碑文未刻,侯爺自便吧。”
“那你入金陵之後,又命人挖了做空墳,是給本候準備的麽?”他冷笑。
陸景岚飲下杯中物:“送佛送上西,不過是給侯爺提前選好了位子。”
蕭奉儀當夜就去了永安寺,他明明命人乞骸骨,但真的啓開了墓穴,他突然不敢看了,蕭琪不解,追問他怎麽了。
他自嘲一聲,笑道:“大約是近鄉情怯吧。”
蕭琪在他的點撥下,分清了這兩具骸骨哪個是緒姑娘,哪個是蕭姑娘,又按照蕭奉儀的指示刻了墓碑。
蕭奉儀瞥了眼另一座空空的棺木,冷笑一聲,命人照着他書房桃花枝子的樣子,雕在墓碑上。
陸景岚給他挖個坑,他就要好好收着,該利用的便要利用。
蕭奉儀的後路,永遠比別人多一條。
他深知桃瑤對阿錯的意義,就算天下大亂,阿錯看在桃瑤的墓碑上,也會保住金陵繁華。
自此之後,很多年,阿錯都會來金陵永安寺上香。上完香就會去後面跟桃瑤說會兒話。
第三年,金陵突然下了雪,阿錯跪在桃瑤墓前沒有起來,陸景岚站在她身後,給她打着傘。
大雪掩蓋了所有的情緒,只有她的話,不帶任何感情,平靜的傳來:“我早就知道桃瑤不在這裏的。其實穆于臻大婚之前,來這裏挖過墳,因為裏面是空的,還跑來跟我哭了一場。那時我跟自己說,要是哪一日她也想我了,就下場雪讓我知道。景岚,不是說金陵從來不下雪的麽?”
蕭奉儀不再偷聽,扔掉傘,轉身離開。
金陵從來沒有下過雪,今夜,他又要那個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