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兄妹

林琰扶林如海回了卧室,又看着丫鬟伺候林如海躺下睡了,這才親手替林如海放下帳子,自己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尚無睡意,林琰揮手叫跟着的人回去,獨自一人走在林府的園子裏。

那伺候的人原就得了林如海的吩咐,日後這位小少爺就是林家的大爺了,決不許絲毫輕慢了去。這哪裏敢真的回去?只好陪笑着回道:“回大爺的話,現下園子裏黑的很,恐夜深露重,還是讓奴才遠遠地跟着罷?”

林琰也不在意,輕笑道:“随你罷了,只別跟緊了。”

雖然只是官邸,然林如海乃是一個再風雅不過的人。先前的夫人賈氏又是個知書識字頗有情趣的,因此林府園子中的景致着實不錯。雖已到了秋天,依舊是玉竹青翠,藤蘿繞牆。

月已西斜,深邃純淨的夜空中稀稀疏疏幾點星光閃爍。林琰漫步園中,卻也無心賞月吟風。

情知這一來,便已走入既定的軌道,日後說不得有多少紛擾争端。只是,這一世中林如海對自己有恩,如今又将自己過繼到名下,自己原本不過是林氏一族中一個小人物,現下搖身一變,卻是成了前科探花、蘭臺寺大夫、巡鹽禦史林如海的兒子。不得不說,這個對于自己的前程,那助力不是一點兒半點兒的。

想着心事,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自己所住的院子。林琰擡頭看看天上,月光皎潔,周邊幾縷纖雲流動,緩緩遮住了月亮。不多時,便又錯開。

林琰忽然勾起嘴角,一雙原本澄澈清亮的眸子中閃動着幾分愉悅。既然老天讓自己重來了這一回,偏又安排到了這裏,偏又讓他做了林如海的兒子受了林如海的大恩,那他又何必去擔憂那些尚未到來的紛争算計?那他林琰的到來,就是天意,就是定數!這一次,他林琰的命,自己做主!

跟在林琰身後伺候的小厮見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望天,也忍不住擡頭看了看——什麽都沒有啊!大爺這是,看什麽?

“大爺……”小厮心裏有些發毛,不由得開口喚道。

“嗯?”林琰回頭看他。

小厮見林琰回過頭來,一張精致俊雅的面孔映着月光,說不出的好看,不禁紅了紅臉,讷讷道:“天晚了,大爺還是早些進院子歇着罷。”

林琰點點頭,步伐輕快地回了院子。

因他未歸,院門本就是虛掩着的。林琰才進了門,裏頭就有個大丫頭跑了過來,口內叫道:“可是回來了,叫我們好等。”

那丫頭身形苗條,容貌卻普通,只一雙眼睛很有些靈動的感覺,看上卻頗為精煉的樣子。她嘴裏雖是埋怨的話,伺候起來卻很是利落。将林琰接了進去,随即便送上了溫熱的帕子來給林琰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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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琰接了帕子,心裏微微感動。這個丫頭算是從小跟着自己的,忠心自不必說,難得是那份細心。

看林琰淨了臉,那丫頭便又将預備着的宵夜送了上來。林琰看了一看,不過是一盞清粥,兩樣小菜。

那丫頭将粥遞給林琰,笑道:“大爺晚間也未得好生吃飯,又忙了這一個晚上,想來也餓了。好歹吃上幾口墊墊肚子。”

“還是碧蘿心細,知道我正餓着。”

碧蘿丫頭也不看林琰,由着他自己坐在桌子前頭吃粥,自己走到裏間兒,将床上疊着的錦被抖開鋪好。又将一身兒月白色寝衣放在枕邊,留待林琰睡前換了。

林琰不過略用了幾口也就不吃了。洗漱完了,看看牆上挂着的自鳴鐘,已是近子時了。

想來他才來這裏,明日開始不知還有多少事情要做,林琰揉了揉眉間,哀叫一聲倒在了床上。

果然,從第二天開始,林如海将林琰陸續引薦給了揚州一幹同僚并友人。

林如海在揚州十餘年,衆人自然都知道他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嫡女,此時還是尚在京城的。他官居要職,人又風雅,也不是沒有那想拉攏巴結的送來各色女子,再有自覺與林如海關系深厚些,也有直接保媒勸他續弦的。豈料林如海一無所動,只說自己命中該是如此。

現下裏忽然見他帶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兒子出來,都不免驚訝。再看林琰發黑如墨,面白似玉,一身水藍色錦緞長衫襯得他越發顯得溫文雅致。站在林如海身邊兒,兩人還真有些相似之處。

那有心思龌龊些的,難免便要想歪了,認為這必是林如海外宅所出的兒子,如今算是要正兒八經地認祖歸宗了。

林如海也不計較別人如何臆測,他将林琰帶到人前,本就是為了林琰身份明朗。日後自己若真是有些山高水低,榮國府那邊兒定然要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林家大爺多加刁難質疑,以便掌控自己留下來的大筆家産。林琰前不久已經正式上了族譜,那賈家幾代經營,關系盤根錯節,雖是這些年日漸沒落,但在地方上,提起京中寧國府榮國府,仍是有幾分勢力的。

所以林如海寫信往京中去,只對黛玉說自己身子不好,要她回揚州來,并未提及過繼林琰之事。至于黛玉如何想,林如海并不擔心。黛玉是自己的女兒,必然不會對自己的決定有所質疑。林如海這點兒自信還是有的。

林琰知道林如海心意,也很是感激他。只是看林如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算知道他怕是拖不過這個冬天的,也不免替他着急。請醫延藥,十分盡心。又見林如海拖着病體還要忙于鹽政事務,林琰勸了幾次無用,只得随林如海去了,只是又命府裏的廚房中多多備着藥膳等物,努力替林如海調養些罷了。

如此忙了一個多月,天已是冷了下來。算算日子,黛玉若是接了信便從京城出發,也快到了。

這一天林琰正在書房內看書,忽然外頭小厮長青進來回道:“大爺,老爺請您過去,說是碼頭那邊兒來信兒,咱們家姑娘的船已經到了,再過會子也就進府了。”

林琰對這個傳說中下界報恩的绛珠仙子很是有幾分好奇之心,不知是怎樣的仙姿玉貌絕代才情,才能寫出那些風流妩媚的詩句?

換了身兒衣服,林琰快步來到林如海房內。林如海這兩日又着了涼,着實起不了身,便在府內靜養着。

林琰進了屋子,只覺一陣暖意撲臉,看看屋子裏,果然是四角皆攏了火盆。窗戶關的嚴嚴實實,半點兒寒氣透不進來。

林如海身後倚着大靠枕,也在那裏看書。見了林琰進來,微笑道:“你妹妹的船已經靠岸了,看看時候,也就要到了。”

“我聽見妹妹到了,是忍不住小跑過來的。想來父親這會子也是急着?”林琰與林如海相處久了,二人之間并不生分,倒有些忘年之交的樣子了。

林如海笑了起來,又咳了兩聲,就着林琰的手吃了兩口茶,才笑道:“我自然也急着見到玉兒。她上京的時候,也不過才六歲多,才上頭呢。如今不知是什麽樣子了。”

這樣說着,腦海中便浮現出女兒黛玉梳着雙丫小髻的幼時模樣。

林琰看着愈發消瘦的林如海,心裏嘆氣,面上卻是極為歡快的笑意,順着林如海的話頭又說了起來。

眼瞅着日頭漸高,林家父子兩個等的心焦。終于,外頭腳步聲響,外頭跑進來一個婆子,氣喘籲籲地回道:“老爺,大爺,姑娘到了門口了!”

林如海猛然坐直了身子,滿面驚喜,叫道:“快,快接了姑娘進來!”

“父親別急,我出去迎迎妹妹。”林琰按着林如海躺下,快步走了出去。

林府大門口,賈琏懶散地倚在馬車上,撩開簾子看了看,先自出了一口氣——總算是到了。這一程子又是趕路,天氣又冷,可是受了老罪了。

正想着,聽見一陣大門聲響,透過簾子縫兒看去,見林府中門大開,裏邊走出幾個人來。中間一個少年長身玉立,形容俊雅,卻是從未見過的。

賈琏心裏“咯噔”一聲,不禁坐直了身子——瞧着這個架勢,這個少年,可是拿着主人的款兒吶!

不管那人是誰,人家已經迎了出來,便不容得賈琏細想,只趕緊命外頭跟着車的小厮打起簾子,躬身下了車。

林琰早知道這一趟必是賈琏護送黛玉回來的,只是這送回來的是黛玉一個人,帶回去的,可就多了。

不着痕跡地打量了賈琏一眼,見他二十出頭的年紀,鼻挺唇薄,一雙桃花眼中也正帶着審視的目光看着自己。

身後跟着的林府管家林成已經在旁低聲道:“大爺,這位乃是京中榮國府中的琏二爺。”

林琰微笑着拱手道:“琏二爺好。”

二人本就是站在林府門口的,離得又不遠,林成的話賈琏自然也聽到了,心裏又是一沉,再看向林琰時候,目光中更是帶了幾分疑惑。見他拱手,也随意抱了抱拳:“恕我眼拙,這位小兄弟是?”

林琰微笑不語,林成道:“回琏二爺,這是我們家大爺。”

“哦?大爺?”賈琏眉毛一挑,聲音不由得高了些。

林琰不等他說話,便已笑道:“父親聽說妹妹已經到了,心裏急得不得了。如今天冷,妹妹又一路舟車勞頓,不如先請琏二哥跟妹妹一塊兒進府再敘如何?”

賈琏是何人?那是榮府長房嫡子。在榮府裏雖不比寶玉那般金貴,也是個頤指氣使的人物。如今累了一個來月,本來打算的好好兒的,誰知一下車便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林府大爺堵住了話,當下便有幾分不悅。只是礙于才到了,後邊黛玉的車還跟着,也不好說別的,打定了注意,等一會兒見了林姑父,定要問清楚這位大爺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林琰側過身子,右臂随意一揮,擺出了個“請”的姿勢,賈琏也不客氣,昂首進了大門。

林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兒冷冷的笑意。回過頭去,面上依舊是和煦的笑容,對着黛玉所乘的車溫言道:“将馬車直接駛進去,叫人好生伺候着妹妹。父親那裏已經等候多時了的。咱們兄妹不是外人,到父親那裏再見罷。”

說着,轉身随着賈琏先行進去了,然後方是黛玉的車緩緩進門。

車上坐着三個少女,中間一個裹着厚厚的鬥篷,面上滿是疑慮——聽說話聲音輕輕柔柔的,該是年紀不大的人吧?話雖不多,卻很有一種安撫人心的感覺。只是,這,這個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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