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三皇子楚離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普天之下,怕他的人恐怕要比喜歡他的人多太多,大臣內侍不說,就連兄弟姐妹都彼此知道,沒事千萬不要去招惹三皇子,那是個惹不起的角色。

也不是說三皇子多受恩寵、多有勢力,平時一起相處也是玩的開的,也是個和顏悅色的人。

楚離長相俊秀,只是眉眼之間多了一分不屬男子的陰柔,便生生讓人覺得有些難以揣測。他跟誰看起來都挺好,跟誰看起來又都沒那麽好;對待大臣親切有加,對待陛下忠孝兩全,加之走到哪裏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樣子,在衆多皇子之中也算比較出挑的。

可是就是這麽個八面玲珑的人,相處久了,卻總會讓人無端的升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有下人議論,宮裏這麽多人,唯獨三皇子最是喜怒無常,手段淩厲。這一瞬還對你恩寵有加,轉臉便能将你拖出去辦了,再是親近的人都能抛之棄之,冷起臉來甚至讓你覺得這人的血都是涼的。

可是也不能否認,三皇子跟前的人,得賞通常是最多的。

說到底還是因為實在看不透吧,你要冷不丁的問一句,連自小伺候三皇子的小太監一時半會都說不清楚他的喜好,今天是這樣,過一陣子又變成了那樣,今天視為珍寶的東西,轉瞬便能說棄就棄,看似有情,卻又最是無情。

小時候衆人在一起玩耍,從來沒人願意和三皇子一起,因為大多最後總會淪落成犧牲品。

只有北堂澈不介意那些。

“那是你才見得他,跟你還客氣,他現在看的上你,等過一陣子沒意思了,人家理都不理你。”

那時比北堂澈年長四歲的楚離問他,“你不怕我?”

“不怕。”

“說不定下一刻我就把你推到池子裏去了。”

“那我就把你也拽下來。”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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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離不禁大笑,過會兒又問北堂澈,“你不怕我害你?”

“不怕。”

“那…你會不會背叛我?”

“當然不會,”北堂澈皺着眉頭看着楚離,“我們是一夥兒的啊!”

“...那你信我?”

“信。”

“無論到什麽時候你都會相信我?”

“會。”北堂澈一本正經的看着楚離,“我都說了,因為我們是一夥兒的,對不?”

楚離看了北堂澈半晌,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無論發生什麽,只要你信我,我定會護你周全。”

思緒戛然而止。

有奴才快步走進屋內,湊到耳邊低語,“四皇子來了…”

楚離點點頭,掂量了一下手裏東西,一樣前陣子眼見着世子奕被拖出去的時候,從他身上掉落在臺階上撿到的東西。

真是有趣呀...

楚離側過頭又對着燭火思量了一番,然後起身走向前廳會客。

後來一切都看似有所好轉,北堂澈甚至都開始計劃起等那人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吃西街的牛肉面了。

可是原本已經沉寂的話題卻不知道怎地重新被衆人提起,早朝之上,皇帝竟然沉着臉色冷不丁的問了南義王一句,世子奕最近反省的怎麽樣了?

有人猜測,莫非陛下決定用世子奕帶兵出征?

也有人猜測,看陛下那神色不像是好事,說不定...

說不定怎麽?

沒聽說麽?宮裏的太監宮女都傳遍了...

趕在祈元出了這等大事時還能讓人倍感關注的八卦,想來不是一星半點的有趣。

是誰在背後竊竊私語,聽說了麽,世子奕拒婚不是沒原因的。

怎麽個意思?

據說之前秋狩時有人看見了,世子奕和人共騎一匹馬,遠遠地看着離營地近了又換做一個人各騎一匹,等到走近了再看,你猜是和誰?

是誰?

咳,都是胡說罷了,誰能信呢,再者說了,那位原本從小就和世子奕不對付的...

宮闱之內,流言四起;邊關戰事,日日都有加急的奏折。

聖上的臉色一天比一天糟糕,不但連續對南義王家施壓,前兩日還将北境王遞上去的奏折丢到了地上。

整個早朝老王爺都跪在地上聽訓。

“什麽就病了,怎麽就病了?早不病晚不病,打仗了偏就病了,是上不去馬了還是拉不開弓了?…什麽提拔新人、重用賢能,我大桀朝上下還就只指望着你北境王一家帶兵了還用你操心這個?”

臨退朝的時候,皇帝還大袖一拂,撇下一句,“有閑工夫先管教管教你那個不争氣的兒子!”

聽得在場所有大臣都倒吸了口冷氣。

北境王妃不住的安撫王爺,“都是流言蜚語罷了,陛下怎會如此聽信讒言,說不定是因為別的事...”

北境王當然是如何也不會将宮廷裏的閑言碎語當真事的,只猜測是誰如此惡意中傷,反過頭來還要告誡北堂澈如今更要處處留神,莫要讓人抓住把柄。

“只要做得正,不怕影子歪,勿要理會那些有的沒的,你好好做人便罷。”

北堂澈低着頭連連稱是,退出去以後正趕上下人端來湯藥,又聽到屋裏傳出來的陣陣咳聲,心裏更是一陣愧疚,宛如刀割一般。

北境王英雄一世,帶兵出身,性情剛烈,何時如此遭人背地腹诽過?然而最後還要當爹的去安慰他這做兒子的,還有最重要的,那些傷風敗俗的流言,其實多半還都是真的。

常言道,性命事小,失節事大。

北堂澈忽然覺得,動辄一起去死這種事,原來反而是最容易就能做到的。

三皇子楚離撐着傘站到北堂澈身旁溫柔安撫,“別怕,都是奴才信口胡謅的混賬話,我已經給辦了,不會再有人敢胡說八道了。”

北堂澈臉色蒼白,遠遠地看到南義王正從禦書房出來,正迎着風雪向宮外走去。于是北堂澈不禁心中難忍,匆忙提起一把傘追了上去。然而待到行至王爺跟前時,卻又無端的有些心虛,末了只能行了禮,将傘遞到王爺手上,小聲道一句,“請王爺保重身體。”

南義王接過傘,也同樣略帶深沉地對北堂澈說,“世子也要多加保重啊。”

後來看着南義王遠去的背影,北堂澈第一次覺得,王爺好像真的老了許多。

再後來,北堂澈奉旨進了禦書房。

等到從禦書房裏出來以後,他一個人走到禦花園的湖邊,來到已是白茫茫一片的草地上坐了下去,然後一坐就是大半天。

手裏拿着的是一個錦盒,皇帝并沒有見他,只有四皇子志得意滿的候在那裏,将東西交到他的手上。

裏面也什麽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打開一看,只有一條繡着暗紋的織錦緞帶靜靜的躺在那裏。

天旋地轉,有什麽東西一落千丈,瞬間跌至谷底。

“父皇什麽都沒有說。”

是呀,還有什麽可說的,連這樣東西都落到你們手裏了,還有什麽可說的。

北堂澈将錦盒捧在手裏,呆呆地望着結冰的湖面。

這裏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假山還是那片假山,頑石依然立于此處,當年他就是在身下的這片草地上,遇見了一身女裝的北堂奕。

那時他對北堂奕說什麽來着?

等我以後長大當王爺了,你給我當王妃好不好?

當時他真的覺得北堂奕好好看啊,直到現在,他都忘不了北堂奕兒時稚嫩的臉龐,他到現在都覺得,他再沒見過比北堂奕更好看的人了。

可是時至今日再坐在這裏,身邊再也沒有那個滿臉羞怯卻又悶悶的“小姑娘”看着他笑了。

北堂澈怔怔地看着結冰的湖面,北堂奕,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呢?

沒過幾天,北堂澈一個人來到了南義王府。

這次管家什麽都沒有說,看見他也一點都不驚訝,直接引着他來到了北堂奕所住的地方。

“如今世子只能呆在屋內,我們送飯都只能隔着門遞進去,閑人一律不許見。不過之前上面傳了話了,說是澈小世子如果來了的話,可以隔着門說幾句話。”

北堂澈點了點頭,一個人走進院子裏,來到了緊閉的門前。

他都快忘了有多久沒見過北堂奕了,一時之間還有點不好意思。

等到北堂奕聽到外面傳來北堂澈的聲音時,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裏屋跑過來的。

只是奈何這門上拴着鎖,只能推開一道縫隙再就如何也推不開了,兩個人便只能隔着門縫互相說幾句話。

“你站遠點,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北堂澈笑了一下,自從北堂奕被關起來這麽久以來,他還從沒露出過如此甜蜜的笑容。

他後退了兩步,還轉了個身,然後走到門前隔着門縫瞧着裏面的北堂奕,“還說我好不好呢,你看你,都瘦了,不讓你出來還不給你吃飯嗎?”

北堂奕的臉上還是挂着融雪般的笑容,見到北堂澈以後整個人都比先前有了精神,只是骨子裏的東西過了多久也概改不了,一時間還是笨笨的不太會說話,北堂澈說什麽,他就只能乖乖的順着答什麽,“有給我吃飯啦…”

“那就是你自己不好好照顧自己。”

“…我一天到晚呆在這裏,哪也去不了,也吃不下什麽…”

“…你就是小心眼,又一天到晚胡思亂想來着吧?”北堂澈關切的安慰道,“你放心,外面一切都好,你也一定會出來的,什麽都不需要擔心…”

“哪能不擔心呢,”北堂奕笑了一下,有氣無力地靠着門坐到了地上,“我到不擔心能不能出去,反正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有什麽好擔心的?我擔心的是...是你…”

北堂澈聞言心中一緊,随後又是一片蒼涼。

于是他也落寞的順着門縫跪坐到地上,小聲對北堂奕說道,“其實…有些事早晚都會這樣的,你我都躲不過去。”

“我就怕你說這種話。”

“不然呢?你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麽辦法?”

“……要不等我出去以後我們就走吧,”北堂奕轉過身,扒着門縫看着北堂澈,目光亮亮的,“我們離開京城,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就只你我兩個人。”

北堂澈垂下眼簾,“又犯渾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能走到哪去?就算沒人找我們,你我心裏始終都知道自己是誰,跑到哪裏又有什麽區別呢?”

北堂奕聽了這話,心中也湧起一陣無可奈何,可是他不想讓北堂澈看見他無能為力的樣子,于是便故意擠出一絲笑容說些有的沒的,“…你不會又打算不要我了吧?”

北堂澈目光閃爍,沉默着沒有說話。

見北堂澈這個樣子,北堂奕忽然變了臉色,目光也多了幾分緊張的神色,扒着門縫又認真地問了一遍,“你又打算不要我了?”

可是北堂澈還是低着頭什麽也沒說。

北堂奕緊緊地瞧了北堂澈片刻,最後終于閉了閉滿是疲憊的眼睛,腦袋抵在門上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求求你了…堅持堅持...行嗎?”

“別讓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願,行嗎?”

那樣疲憊不堪的語氣一下子就刺痛了北堂澈的心,一絲破碎的表情也出現在了北堂澈的臉上。

他轉過身靠在門上,他不想北堂奕看見他現在這副模樣,他知道一定很難看。

北堂澈擡起頭看着湛藍的天空,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開始閑話家常了。

“前幾天我進宮裏了,在禦花園呆了好久,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就是在那裏結下梁子的。”

北堂奕略帶慘淡的笑了一下,“我當然記得,那時你可比現在硬氣多了。”

“你也這麽覺得?我也覺得我還是小時候更勇敢一點。”

北堂澈吸了吸鼻子,還調侃般地笑了笑。

接着又頓了頓,他覺得如果有些以前一直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大概就是現在應該說出來了吧。

“…我喜歡你。”

冷不丁的,輕輕的一句話隔着門飄進了北堂奕的耳朵裏。

“北堂奕,我真的喜歡你。”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你了,一直到現在,我一直都喜歡你。”

北堂奕哽咽了一下,垂下頭笑了。

“我從來沒跟你承諾過什麽,但是今天我跟你保證,”北堂澈轉過身,目光堅定,語氣決然,“此生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真的?”

“真的。”

“那…我們拉鈎。”

北堂奕抿着嘴巴微笑着,眼睛裏晶亮晶亮的,隔着門縫裏伸出了一截小指頭。

北堂澈也笑了,這人怎麽永遠都這麽小孩子氣。

可是這一次他也陪着他做一回幼稚的孩童吧,反正他已經同他做過那麽多事了,他能再陪他繼續做的事也已經所剩不多了,如果有什麽是最後一定要做的,恐怕就是現在這一刻吧。

于是北堂澈伸出小指,隔着門縫,與北堂奕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那等我出去了,帶你去西街吃牛肉面。”

“…好呀。”

兩個人看着彼此的眼睛,都笑了。

可是當北堂奕終于能夠踏出家門的時候,北堂澈已經不在了。

北堂奕摸了摸下人送過來的一張古琴,咬着嘴唇看着房梁點了點頭。

我們這下,就算兩清了罷。

不久之前,禦書房內一片寂靜,只有坐上天子威嚴注目。

“年輕人,多歷練歷練也是好的,此次跟着程将軍好好學點東西,以後自然有你建功立業的機會,等到祈元的事辦完了……”

“…求陛下讓臣留在北境吧,”北堂澈跪在地上,“只做一枚小卒足矣,臣願永世為陛下鎮守邊關。”

皇帝滿意地輕輕點了點頭。

“…朕,會時常想念卿的。”

三皇子讪讪的笑笑,“等仗打完了,說不定他就回來了。”

北堂奕只面無表情地看着門外的落雪,什麽也沒說。

事到如今,還說回不回來的,又有什麽用呢。

他又把他騙了。

他明明說過這輩子只要他的,沒想到最後他還是把他騙了。

北堂奕把雪鳴收了起來,有些東西如今再看起來除了礙眼再沒別的了。

他忽然覺得,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北堂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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