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

北堂奕早早的從夢中醒來,天還沒亮透便來到了書房,就着晨曦打開藏在暗格裏的書冊細細讀了起來。

要記的事很多,要摸清的事很多,不可為外人知的事更多。

自之前獲罪在家閉門思過,後被赦免恢複自由之身,到如今已經過去快三年了。

當年聖谕有言,世子奕無聖上親自恩準,不得踏出京城半步。

三皇子楚離将诏書交給北堂奕,舒顏淺笑,“這麽巧,小澈往後鎮守邊關,未得父皇恩準也不能随便踏入京城,你們同為世子,如今還真是各有所命。”

北堂奕接過诏書,冷着臉看着桌上的一張古琴沉默不語。

楚離看看北堂奕,再順着他的目光看看桌上的古琴,一時心有不忍似得小聲安慰道,“說不定仗打完了,他就回來了。”

可是北堂奕聞言依舊怔怔的看着地面,一副絕情絕義的樣子似是任何事都無法打動他一分一毫。

楚離見狀,遞給身後的公公一個眼神,待到一幹下人退出屋內,又坐在椅子上問北堂奕,“小奕那日被侍衛從禦書房拖出去,可有遺落些什麽重要的東西?比如...束發用的緞帶一類的…”

冷峻的面容上出現了一絲破綻,北堂奕擡起眼睛盯着楚離,嘴巴抿的緊緊的。

“小奕閉門思過的這段日子,外面的人可都過的不太好呀…”

楚離笑盈盈的看着北堂奕,薄薄的唇邊挂滿了得意,“你知道嗎?那東西是我交給楚修的,後來楚修又交給了父皇…你說,小澈那時該如何是好呢?”

“吶,小奕以後,還想再見到小澈嗎?”

北堂奕望着門外漸漸落成一層的薄薄白雪,一絲淩厲在滿目的哀愁之中越發顯露。

來年開春,出征祈元的大軍剛傳來第一份加急奏報,朝堂之上,當朝學士餘明獻兩鬓斑白、俯首跪于地上,曾經的諸皇子之師,身兼吏部、戶部要職,如今竟被當庭免去一切職務,遣返原籍,永不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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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楚離站于城郊拜以薄酒相送,脫去一身官服的餘老大人語重心長、字字懇切,“殿下自此定要保重,凡事多加小心…”

沒過多久,刑部尚書耿文傑獲罪被貶離京,所涉舊案牽連其廣,調查所費時日之久,直到程大将軍那邊都傳來了捷報,牽扯其中的各部官員小吏才開始接二連三的不是被革職就是下了大獄。

大半年的時間,朝局變幻莫測。

皇帝不動聲色,自上而下審視着俯首的一幹臣子,目光落在每日跟朝聽政的五位皇子身上,神态樣貌各有所異,卻無一不失一派浩然正氣,襯得那跪在地上等待被懲處的官員更是面目可憎,恨不得立刻将他們拖出去辦了。

皇帝在心裏嘆了口氣,其實他早猜到或許會有這麽一天了,只是他沒想到他不但真猜對了,而且這一切來的會是這麽快。

一聲令下,當值侍衛将獲罪官員拖出殿外處置。

轉眼又是新的一年,簇新的官服星星點點,朝野上再不是過去那般都是眼熟的面孔了。

四皇子楚修在退朝時隔着一衆大臣看着另一邊的三皇子楚離,目光得意至極,還微微拱手作揖,似是略表歉意。

三皇子楚離彎彎唇角,笑容一片雲淡風輕。

短短一年之間連失麾下幾元大将,所受重創不言而喻,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本事可以與楚修等幾位皇子一較高低呢?

衆人心照不宣,雖然明面都沒有什麽表示,但是心裏都知道,三皇子倒了。

壓大壓小,無非就是看運氣;成敗與否,落得個配上身家性命的下場,不過就是站錯隊罷了。

有人說,如今陛下龍體安康,最後花落誰家現在就下定論還為時尚早。

但是也有人說,才剛拉開帷幕便已敗下陣來,想必往後也沒什麽戲可唱了。

誰讓那個三皇子楚離自幼母妃去的早,娘家又沒什麽勢力,好不容易暗中培植部署的官員如今又盡數被連根拔起,誰還能再看好他呢?

更何況恨楚離的人還那麽多,就連南義王家的世子都與他結怨,連帶着南義王家的立場如今是站在誰那邊的,那就更不用說了。

畢竟就算王爺再如何明哲保身,家裏不是還戳着位小世子呢麽?

世子奕恨三皇子,具體因為什麽沒人說得清楚,但是這件事在京城早已無人不知。

皓月當空,一身錦衣華服的世子奕從四皇子身後站出來,沖着三皇子略一施禮,如今南義王家成了誰的入幕之賓,根本無需再加遮掩了。

楚離問北堂奕,“也不知道小澈現下怎麽樣了?”

北堂奕瞧着遠處的戲臺,目光清冷,別過臉去。

楚離隔着一道紗簾兀自笑道,“雖然楚修那人愚笨不堪,不過你也還是小心點吧,他也沒那麽笨。”

這種事,北堂奕怎麽會不知道呢。

畢竟為了向四皇子投誠,他連餘老大人年輕時做下的一樁糊塗事都捅了出去,難得清明剛正的一位學士,最後落到如此下場,都是拜他所賜。

挺壞的吧?很久之前,北堂奕也沒想過他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就算這樣,四皇子還是有些防着他,動不動就會拿些戳人心窩的事試探他。不過北堂奕不害怕,他挺得住。既要入世,那便咬着牙便也要走下去;就算每一步都像走在危索之上,一步踩空便是萬劫不複,那也不會有片刻的遲疑。

南義王指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大聲訓斥,我北堂家世代為君效力,絕對不能出一個敗壞朝綱、結黨營私的逆子!

北堂奕咬着嘴唇跪在地上,雙目泛紅,卻如何也低不下頭。

四皇子問他,為什麽會站到他這一邊?

北堂奕答道,良禽擇木而栖。

四皇子又問他,你不怪我?

北堂奕不解反問,我因何要怪殿下?

目光清明,不見有疑。

四皇子沉吟半晌,微微一笑,沒什麽。

也好,既然世子奕什麽都不知道那他就可以安心讓他站到身邊了,畢竟當初為奪聯姻一事他也戳過他一刀。可是如今看來北堂奕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北堂澈又早已遠在天邊,就算以後有什麽不妥,他也可以将錯全都推倒老三身上,誰讓當初那個足以讓父皇對世子奕另眼相看的證據是從老三那裏得來的呢。

後來三皇子倒了,四皇子一面贊譽世子奕,一面招來下人小聲問道,世子奕可有與外省來往書信?

跟在世子奕身邊已有些時日的探子回報,除了為殿下辦事以外,再無任何異動。

四皇子滿意的笑了,一時間風光無二。

如果南義王家再站到自己這邊,這朝堂之上的小半官員,便都已是他的人了。

這一年的初一,北堂奕一個人翻出了許多舊時在這一日收到的禮物。雜七雜八一大堆小玩應,多半都是些糊弄人的東西,雖然保存完好,卻多半沒了往日的光彩,連那一副額頭上寫着奕字的狐貍圖都被蟲子蛀了個洞,氣的北堂奕一頓咬牙切齒,最後卻還是無可奈何的看着這堆舊物枯坐了半晌。

也不是沒有新的禮物,四皇子送來的自然都是奇珍異寶,算上其他人送來的東西大大小小也有數十件。正在這時,三皇子派人送來了一件上好的裘皮,說是北境上供的貢品,是他特意從父皇那裏讨來的。

北堂奕心下一窒,反複撫摸着油亮的皮毛,眼中一時間蒙上了些許霧氣。

第二天,四皇子披着這件裘皮拜訪了三皇子。

等到湖面上的冰都化了凍,四皇子便在聖上面前力薦世子奕接手了兵部所派發下來的差事。

常風拱手相迎,“以後就要和世子一同為陛下效力了。”

北堂奕回禮說道,“還望常兄多加提點。”

要處理的公文整天都堆做小山一樣高,只是唯獨北境遞過來的公文北堂奕從不過問,就算有什麽需要處理的軍情也都推給旁人做主。

常風咬着筆杆對着蠟燭喃喃念着,“不知道北境的春天刮不刮風,阿澈已經去了三年多了吧......”

北堂奕放下手中的毛筆,揉了揉酸疼的手指,拿起了下一本需要兵部批複的公文看了起來。

待到湖裏的荷花都依次盛開,北堂奕正襟而坐,隔着轎簾打開了蠟丸中的字條。

太醫院院判家的龍小公子搖身一變,憑借不遜于父的醫術,如今已是聖駕面前的紅人了。

北堂奕拍拍龍小公子的肩膀,“…委屈你了。”

龍小公子笑着搖搖頭,“都是兄弟,何必說這樣見外的話?”

後來大皇子倒了。

皇後抽了楚修一個嘴巴,攥着帕子指着他的額頭罵的撕心裂肺,“他是你的親哥哥!”

楚修咬緊嘴唇捂着臉跑出了皇後的寝宮,哥哥怎麽了?哪個不是他的親弟弟、親哥哥?天家哪有什麽骨肉親情,這不都是母後你親自教兒臣的嗎?事到如今,他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一個親哥哥還算的了什麽?

鳥語花香的園子裏,三皇子逗着籠裏的鳥兒咯咯直笑,楚修呀楚修,你可能是得意的時間最長的,可是你的下場,絕對會是最慘的。

北堂奕冷眼旁觀,“為了一個皇位,值得麽?”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本無心皇位,只是覺得天下不能落在一群廢物的手裏。”

“…看來離殿下成事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

“還早吶,”三皇子眼珠子一轉,目光落在北堂奕的身上,“怎麽,你等不及了?”

“我有什麽可等不及的。”

“等不及想要見小澈?”

北堂奕避開那人銳利的目光,不冷不熱的回一句,“殿下不要再同我開這樣的玩笑了。”

末了還不甘心的加了一句,“他與我何幹。”

三皇子輕哼一聲,但笑不語。

等到北堂奕準備回府時,心中憋悶,不禁支走了一幹下人,一個人在大街上慢慢的散着步。偶然路過一處高聳的圍牆之下,忽有一枚碎石落在地上,驚住了他的腳步。于是迎着日光擡頭望去,恍然間似乎看到了一個虛幻的身影,正爬在牆頭上沖着他笑。

那一天,北堂奕一個人站在那處不知名的高牆下,對着空蕩蕩的牆頭淺淺地笑了很久。

皇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留給顧命大臣代為處理的奏折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而朝中奏請早日立下太子的呼聲不知從何時開始,也是一日比一日高漲了起來。

轉眼四年間,當朝聽政的皇子從五位變作四位,又從四位變作兩位。

龍椅上的皇帝不住的咳着,放眼望去,五皇子楚夕雖然謙遜溫和,卻一直碌碌無為。二皇子楚容骁勇善戰,如今又帶兵遠征西南。眼看着唯一适合的人選就是四皇子楚修了,朝中支持他的人也是最多的,可是偏就讓人覺得還想再等等。

皇帝也不是傻子,這麽多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心裏也不是沒數。他倒是不怕把江山傳給楚修,客觀來講他這些年着重培養的幾個兒子确實都能當個好皇帝。只是這幾年來楚修做的事太讓他膽寒了,他不想等到他龍禦歸天以後,他其餘的兒子們都落不到一個好下場。

所以他一直在等,他在等楚修來為楚英求情。只要楚修能求他寬恕楚英,他便會立刻将楚修立為太子,相信他對兄弟之間還存有善念。

而在這期間,唯一來替楚英求過情的,只有三皇子楚離。

于是皇帝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楚離的身上,心中的決定也越發徘徊于二人之間無法抉擇。

可是最後楚修還是太讓他失望了。

皇帝不但沒等來楚修的求情,反而還等來了楚英自缢家中的消息。

這時,蟄伏已久的部署紛紛浮出水面。

有認證所指,四皇子手下曾連夜出入大皇子府邸,行蹤詭異。

刑部呈上驗屍結果,證明楚英實則中毒而死,自缢恐怕只是有人故意為之。

于是龍顏震怒,下令分分鐘抄了四皇子楚修的王府。

還不等查抄的事情有個結果,那邊後宮又傳出了大事,太醫院奏報,有幾樁陳年脈案似有蹊跷,當年某位後妃胎死腹中似乎另有別情。

再于是,皇後也倒了。

楚修瘋了。

頃刻之間,塵埃終于落定。

待到楚離登上太子之位,皇帝交給他的第一道聖旨,便是徹查多年來四皇子楚修所做之事。

楚離辦的盡心盡力,事無巨細全部親自審理。

等到終于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楚離最後一次派人傳給北堂奕一封密函。

密函所寫只圍繞着一件事,給了北堂奕兩個選擇。

如果他當真心無旁骛,不該留的東西全部銷毀以後自可高枕無憂,他可以安心的留在京城,享一輩子榮華富貴,安心做一個等待襲爵的世子。

可是如果他心中尚有所念,只需将一樣證物交給傳信的人,其餘的不用他多想,自會有人償他所願。

傳話的下人低聲說道,“主子說,原本是猜的到世子心意的,可是日子久了,世子總把違心的話挂在嘴邊上,說着說着難免就成真話了,所以主子也猜不到世子到底怎麽想的了。事到如今,主子也不想自作主張替世子安排,一切還由世子自己做主吧。”

北堂奕看着密函輕哼了一下,随即丢到了火盆裏。

最後的最後,還特麽得讓他求他。

後來沒過多久,世子奕被查出與四皇子所犯之案有所牽連,雖所涉微輕,為正朝綱,卻也不得不辦。

病榻上的皇帝由楚離伺候着喝完了湯藥,目光一片清明,“你當朕真糊塗了?是真是假,背後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朕的心裏清楚,你自己的心裏也清楚。”

楚離一臉恭敬,“兒臣如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父皇…”

“算了,你如今是太子了,一切就按你的意思辦吧,”皇帝擺擺手,“只是你要記好答應朕的事。”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說到做到。”

楚離俯首跪安,退出皇帝的寝宮時,看着明媚的日光長長的舒了口氣。

是啊,最後的最後,他也還是想要試試北堂奕的真心。誰讓那家夥嘴巴那麽硬,那麽也就不怪他惡趣味了吧。

沒辦法,像北堂奕那種口是心非的傲嬌也就欠碰上他這種人對付對付他。

吶,小澈,如今這樣,算是對你有所補償了嗎?

楚離在心裏默默地想着。

都這個時辰了,小奕應該已經走到通州了吧?

......一路順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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