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賣火柴的小保姆
男明星忽然皺起眉頭,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掃着男保姆。
“但我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酒店裏?”
這是高級酒店,連杯白開水都要粉色毛爺爺,更別說是吃飯住宿了,到這裏來消費的人全都非富即貴。一個拿普通薪資的男保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空氣凝結了幾秒,某種懸疑片氛圍漸起。
柳吉僵住:“.…..”
池詠佑眯着眼睛,耐心等待他的回答。柳吉不敢與之對視,一顆心瞬間提溜到嗓子眼,卡得不上不下。
“诶,”池詠佑看出了些端倪,“說話啊。”
柳吉心有戚戚,擰撥着手指,低低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看。
半晌,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我路過,就、就......進來借個廁所......而已。”
看着他那難以遮掩的局促和閃閃縮縮的視線,池詠佑的臉色由青變黑:“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不會撒謊。”
柳吉的心一咯噔,已經裝不下去了。他用左腳踩踩右腳鞋尖,又用右腳踩踩左腳鞋尖,整個人畏畏縮縮,就是不敢回池詠佑的話。
“啞巴嗎?”池詠佑在他眼前噠地打了個響指,給他提提神。
“不是......”柳吉怕自己暴露了,扭過身去,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表情。
“轉過來,看着我。”池詠佑聲音不大,卻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柳吉老老實實地轉了回去,但是依然沒有正視池詠佑,頭埋得比肩膀還要低,模樣很惹人憐。
他不想撒謊,特別是對池先生,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永遠都誠實對待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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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把自己的......說出來......實在難以啓齒。
池詠佑心急得要命,又不能顯現出來,他強繃着一張臉,眼神嚴肅得令柳吉心慌,“誠實一點,柳吉。作為你的雇主,我有權知道你的個人情況。”
這回柳吉可算擡頭了,理不直氣不壯地說:“但是,我們已經結束雇傭關系了。”
池詠佑:“......”
好家夥,一針見血。
男明星的死穴被戳中了。
他們确實已經不是雇傭關系了。他不過是個無關重要的前雇主。——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
一時間,池詠佑竟愧疚得啞言。他撓了撓太陽穴,略尴尬地說:“......忘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欲言又止。
明明那只是一段過去式的雇傭關系,提起來卻覺得燙嘴。這氛圍……偏偏搞得像因為誤會而分開的前任互見那樣,既別扭又粘稠。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池詠佑不經意瞥眼,注意到柳吉手上提着的帆布包拉鏈沒完全拉上,露出了一小角布料,像是某件衣服,那顏色與這酒店員工服裝的顏色一模一樣。
他好像瞬間明白了什麽,問柳吉:“你在這裏工作?”
“啊!”柳吉一驚,眼睛睜得賊大,那表情完全藏不住事,“你、你怎麽知道?!”
“都露出來了。”池詠佑指指他的小破包,無奈道。
“啊......原來是這樣。先生,你好聰明哦,我就知道騙不過你,”柳吉洩氣地抱住自己的包,把衣服塞進去,拉好拉鏈。
他已經在這家酒店工作了一周,剛剛下了班,經過走廊時看見有人在非禮女性,所以挺身而出,沒想到會恰好遇見來這裏吃飯的池詠佑。
雖然他也是有想念池先生啦,但在這種情況下相遇,還是怪倒黴的。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柳吉也知道瞞不過對方,便破罐子破摔,老實交代道,“這是我的新工作。我每天下午或者晚上會來這裏打工,就在後廚洗盤子,算是臨時工。”
“你那家政公司呢?怎麽會讓你做這種工作?”池詠佑問。
柳吉:“倒閉了。”
在被池詠佑辭掉後沒多久,柳吉的那個名叫“八喜”的家政公司也倒閉了。無良老板帶着小姨子卷款跑路,剩下包括柳吉在內的員工們,盡數如鳥雀散。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柳吉五雷轟頂,差點垮掉。
但是......
想想妹妹的學費......
想想自己的夥食費......
想想房租水電煤氣費......
垮什麽垮,窮人不配垮掉......
對柳吉來說,經濟來源就等于生命源泉,斷什麽都不能斷經濟來源,所以他沒有讓自己垮掉,而是很快振作起來,作為打工人重新出發。
池詠佑從沒想過柳吉遭遇了這些,他以為柳吉被他辭掉之後,會順利地找到下一任新雇主,繼續過正常的生活。
愧疚感、罪孽感頓時如潮汐般湧來,并不斷加重,他的面色凝重極了:“為什麽你沒找新雇主?以你的能力,大可以找一份全職,根本不需要做個洗盤子的臨時工。”
“本來是找了的,但是......”柳吉臉上布滿失落,吸了吸鼻子,“新雇主們後來都反悔了。一個說我學歷低,沒文化。另一個說我是男保姆,沒有女保姆好......所以,他們都毀約了。俺...我連試用期都沒過。”
說到底,男保姆是被舊雇主辭掉後,又兩任新雇主嫌棄了,再次、再再次經歷被辭掉的慘事。
還有誰能比他更慘?誰能不稱他為“賣火柴的小保姆”?
得虧柳吉心髒強大,天性如野草般堅韌樂觀,才能在連續遭遇三次打擊的情況下立馬站起來,重燃打工魂。
聽了他的話,池詠佑出奇憤怒,“毀約?他們憑什麽反悔?!學歷低怎麽了?你去當保姆又不是去當家教。還有搞性別歧視的,男保姆怎麽不如女保姆了?!像我,就喜歡男保——”
話語急剎車,池詠佑及時把自己的舌頭咬住,閉了嘴。
隐約聽到最後那句消了音的話,柳吉愣愣看着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反正,那些人既然雇了你,就該好好遵守合約。我看啊,他們就是欺負你老實,鑽了試用期工資低這個空子,所以用幾天就把你給炒了。媽的,心真黑,也不怕遭報應。”
池詠佑憤怒地指責那些把柳吉辭掉的人,字字句句都在為柳吉鳴不平,說完卻發現,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他有什麽資格去罵那些新雇主呢?他不也是将柳吉解雇了嗎?他一樣自私。
柳吉見池詠佑替自己生氣,反過來安慰對方,“哎呀,不過沒關系啦,我會再去找新雇主的。先生你不用替我擔心......而且啊,我現在也是有工作的,天天都有,過得可充實了!嘿嘿。”
他就像一個挂在懸崖邊上岌岌可危的人還樂呵呵地說懸崖底下的景色真壯觀。
“你啊,我該說你什麽好,這種苦中作樂的精神還真值得敬佩。”池詠佑牽強地提了提唇角。
他忽然想起以前遇見過柳吉送外賣,問:“我好奇你到底有幾份工作?”
“就……一、一份啊,”小保姆心虛地溜了溜眼珠子,垂在身側的手拽緊了褲子。
他完全不會撒謊。
池詠佑又一眼看穿,沉着臉訓斥道:“學會撒謊了啊你現在,給我說實話。”
他一兇,柳吉就慫了。不過說都說了,也不在乎全說了。
“我想想看啊,”柳吉掰着手指一個個地數。
“一三五上午在快餐店做手抓餅,下午到網球場去做清潔。二四六早上去便利店打工,下午在酒店洗盤子。晚班和周日看情況吧,有時會去派派傳單,有時會幫奶茶店送外賣。最近奶茶店生意不錯,所以訂單還挺火爆的。”
他一周七天基本無休,工作安排得密密擠擠,以确保錢包每天都有進賬。非常充實!(*^▽^*)
池詠佑瞠目結舌,覺得這人簡直是臺機器。
“瘋了吧?!柳吉,你是鐵打的嗎?”他氣得腦袋上的血管突突直蹦,感覺下一秒就要爆開了。
“我不是鐵打的呀,但是……”小保姆勉強地擠擠笑。
“但是什麽?”
“但是每多打一份工,就能多一分工資啊。”柳吉心滿意足地說,“雖然吧,不像在先生你家工作的時候賺那麽多,但是維持生活開銷,還是可以的。”
他現在沒有全職工作,都是些酬勞不高的工作,遠遠不及池詠佑以前開給他的時薪。而他需要錢來生活,還要供妹妹讀書,所以他将自己的時間排得滿滿當當,能賺一點是一點。
用自己的雙手賺錢,他很踏實。
“你都沒有休息日的嗎?”池詠佑強壓怒氣。
柳吉認真告訴他:“睡覺、吃飯的時間,就是最好的休息。”
爆了爆了,血管真的要爆開了,池詠佑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額頭,克制着心裏想發怒的火。末了,沉沉嘆氣:“這樣不累嗎?你身體竟然撐得住?”
柳吉嘻嘻一笑,毫不猶豫答他:“有錢就不累。”
“財迷!”
嘴上罵着小保姆是財迷,但池詠佑的心又酸又刺痛,像檸檬在荊棘叢裏滾過一樣,泛着澀與酸的汁液流出來,浸在表皮的破口之上。
這種感覺不是單純的同情之情,也不是像做慈善公益時的憐憫之心,只是純粹地不想讓柳吉受那些累、熬那些苦,過那些苦得像黃連一樣的生活。
心疼。
他知道這種感覺是心疼。
他心疼柳吉,心疼得不得了,心疼到想把人擄回家裏供着仰着,有什麽好吃的好喝的都堆起來,把輕松送給這個有着一張無憂無慮的娃娃臉、卻不得不為生活勞碌的小保姆。
被說“財迷”的柳吉沒否認,反而拍着胸脯,坦坦蕩蕩地對池詠佑說:“錢有什麽不好,誰都喜歡錢,特別是我這種缺錢的。”
見他這副樣子,池詠佑一直沉凝的臉色柔和下來,“你很缺錢嗎?”
“嗯,”柳吉點點頭。
“你要那麽多錢幹什麽?”池詠佑問。
“因為開銷很大。我要養活我小妹,她讀藝術,這個東西我不是很懂,但是她喜歡。老師也說她有天賦,那我當然要讓她讀。就是......有點費錢。嗐。”
說這些話時,柳吉眼睛裏流露着憂愁,但是也夾雜着膨脹的驕傲、自豪,是最最真實的。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為了自己妹妹,他心甘情願受這份苦,即便拮據點、辛苦點也沒關系,只要這些苦頭不落到他妹妹身上就行。
“我就是吃了沒讀書的虧,所以現在才要做些吃苦的工作嘛,我不想我小妹以後跟我一樣辛苦。她能讀書的話,我必須供她讀。”
這個沒文化、沒學識的男保姆,一直努力去做一個好哥哥。
池詠佑心口一緊,不自覺地朝柳吉伸出手去,擡了擡,無聲地懸在半空。
他想要好好摸一摸柳吉的臉。
于雇主與保姆之間而言,這個舉動似乎太親昵了,但池詠佑沒有将手收回。
他越過了曾經的雇傭關系,也顧不上會否暴露自己的心跡,慢慢地,将手撫上了柳吉的臉頰,輕碰着,靜靜停留在上面。
手心的溫度熨燙着側臉,漸漸升溫,皮膚觸感輕柔,這是一個極力拉近又極力克制的距離。
柳吉詫異地看着對方。
這麽安靜,池詠佑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才好讓這番情不自禁顯得不那麽突兀。
那,說些什麽呢?
說——
你缺錢?我給。
你工作辛苦?我養。
你想要什麽?我全都可以給。
只要你把你自己給我就好。
但他也知道,不能說這些。
因為對于認真生活的人來說,這樣的話,只會是種赤裸裸的侮辱。
所以,池詠佑只撫着柳吉的臉,對他說出那三個字——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