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世上最卑微的雇主
別墅區一帶人少地寬,每到晚上就變得很幽靜,兩旁路燈投射出暗弱的光線,稀薄的夜霧懸浮在四周,只時不時有一兩個散步經過的途人。
于是,男保姆的哭聲在夜色中顯得特別響亮。
雇主的話在他腦子裏反複回響,每個字都令他難受不已。他循着空無一人的街道,盲頭地向前跑着,身後牽出一個踉踉跄跄的影子。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将雇主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走出來還能去哪呢,他只是下意識地朝着公交車站的方向去。
“柳吉——!柳吉!”
着急的池詠佑在後面追,他步履匆匆地跑着,顧不上男明星該注重的一切,只管大聲呼喊前面的人。
柳吉只裝聽不見,頭也不回地加快了步伐。
池詠佑很快追了上來,他一把拽住柳吉的手腕,急切地将人轉過來,面向着他。
“你跑什麽,你聽我說——”
他的聲音在看見柳吉滿臉淚痕後,戛然而止。
池詠佑呆立當場,眼前的小保姆哭得一塌糊塗,爪子在濕潤的臉上又擦又遮,一副委屈且狼狽的樣子。
“......你、你怎麽哭了?”
柳吉沒回答他,只用小臂遮住自己的雙眼,就這麽原地哭了半天,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昏天暗地。
他淚腺本就發達,從小遇事就易哭,此刻內心難過到不行,根本控制不住眼淚。
池詠佑最看不得柳吉傷心,腦袋也跟着一當機,“你剛才......是不是聽見我說話了?聽見什麽了?聽到多少了?你告訴我。”
柳吉仍是沒有回答,眼裏漱漱地流下兩條寬面條,就是水龍頭都沒他能冒,放到沙漠去準能澆灌出一片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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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哎!”池詠佑急得手足無措。
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慌張,一看見柳吉哭他就既心疼又火燎,不知該怎樣才能停止這局面,也不知道對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雖然......我、我也不知道我錯哪了,但千錯萬錯都是我池詠佑的錯!你、你別哭了,再哭天都要塌了……你跟我說說你為什麽哭?”
池詠佑說話磕磕巴巴,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自己身上攬錯誤,态度低微到塵埃裏去,又是哄又是勸的,幾乎是哀求着問柳吉。
“對、對……不起,對不起……”柳吉聲音嘶啞,“先生,對不起......”
“啊?”池詠佑懵了。
他的內心活動随着柳吉的話大起大落,猶如坐過山車般猝不及防,“你跟我說對不起幹什麽?怎麽是你對不起我?你哪對不起我了?”
靈魂三連問,問得柳吉悲從中來。
“我......”他重重抽了下鼻子,千般愁緒萬般悲傷湧上心頭,叫他難以将這份沉痛說出來。
池詠佑心疼得要命,他俯低身去,想從下面去對視柳吉的眼睛。可柳吉用手臂捂得嚴嚴實實,池詠佑就只看得見他那順着臉頰彙聚在下巴處的淚珠。
于是池詠佑只能耐心地等,靜靜地等,慢慢地等柳吉緩過來。
昏黃路燈下,他們兩個的影子斜斜地鋪在地面,輪廓之間相距不到半拳,一動不動地對着彼此,伴随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池詠佑的心跟着泛疼泛酸,卻又無能為力。
要是時光能倒流到半小時之前,他肯定把自己的破嘴給縫上,那就不會瞎哔哔一堆無用的話了。
......也不知柳吉是聽進去了哪句,才會哭成現在這慘樣兒。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池詠佑的腿站酸了,柳吉的哭聲也已變弱了許多。池詠佑這才小心翼翼地,去将柳吉的小臂拿下來。
他用充滿擔心的眼睛去與柳吉對視,只見柳吉淚痕斑駁,兩個眼球全然變為淺紅色,睫毛處還挂着點點晶淚,任誰看了都心生憐愛。
“哭夠了?唉,”池詠佑心軟成泥濘。
他身上也沒帶紙,只能拉起半寸衣袖,替柳吉擦去不斷流下的淚水,很快便暈濕一大片。
池詠佑正想說些什麽安慰,卻聽柳吉抽着哭紅的鼻子道:“謝謝先生一直以來的照顧,我......我要辭職了。”
“辭職?!”猶如驚雷劈頂,池詠佑一臉錯愕,“為什麽?”
他萬萬沒想到柳吉也會有主動提出辭職的一天。
池詠佑慌了,完全慌了,抓住柳吉的肩膀,“我這人口無遮攔,就、就說了什麽也不過腦子……你別啊,你是聽見哪句了?事情有這麽嚴重?我、我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池詠佑大概是這世上最卑微的雇主了,為了挽留一個保姆而不停道歉,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沒有什麽比得上柳吉要離開他這件事更令他心慌。
池詠佑嘴上說着“對不起”,腦中忽然飛快閃過一個念頭,他稍稍一頓,謹慎地問出另一個可能的原因:“還是說,你是因為知道了我喜——”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硬生生卡在池詠佑的唇舌之間,就是沒法出來。
柳吉是知道了嗎?他不敢确定,可除此之外,又有什麽原因會讓柳吉想要離開他呢。
兩人沉默半晌,柳吉仰着臉,沉痛地看向池詠佑:“因為,因為……”
看他這副悲壯就義的模樣,池詠佑也想跟着就義了,“因為什麽?你快說啊,急死我了。”
“因為,我不想害了您!”
這話一出來,柳吉情之所至,又哭崩了。
?池詠佑一懵,就沒搞懂。
“你害我什麽?”
“我害你斷子絕孫啊!”
男保姆號啕着,生生哭出了義士跳崖的悲壯感。
此情此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頭頂的片片樹葉為他潇潇,天邊的只只烏鴉為他戚戚,花兒都自覺地為他失色枯萎,連漫天夜幕都抵不過他內心變暗的萬分之一。
(((?? ̄?? ̄?)??))
柳吉邊抹淚邊抽噎,扯着嘶啞的嗓子朝池詠佑道:“先生,我不想害你!”
讓我們把鏡頭搖回至十多分鐘前——
雇主有好友來家中做客,身為一名盡職的保姆,柳吉自然是要伺候周到。他見二位拉扯着去了地下室,便自己去廚房做了些吃的喝的,打算端過去招待客人。
當他手捧兩杯果汁和一碟小菜走到地下室門口時,剛一推門,就聽見了雇主那句“痛心疾首”卻又“真情實感”的話——
“是啊,完蛋了......因為這個小保姆,我家都要斷子絕孫了!”
柳吉怔愣當場,一個失神,就把手裏的玻璃杯給摔了。
他甚至都沒搞懂當中的前因後果,也沒搞懂那句“斷子絕孫”的來龍去脈,就僅是因為這句話而感到震驚。在他們老家,斷子絕孫就是最惡毒的詛咒。
短短一刻,柳吉受到了如滔天巨浪般的沖擊,他聽見了“因為這個小保姆”......耳膜久久顫動。
池先生的保姆除了他還有誰呢?
自己……會把雇主害得斷子絕孫?!
震驚錯愕、萬分愧疚、傷心欲絕,三種複雜的感情如混在一起的調料醬汁,瞬間潑灑在柳吉停滞的大腦之中,令他無法冷靜下來去思考。
不忍再想下去,柳吉像逃似的離開了。
他太喜歡這個雇主了,池詠佑是他的貴人,對他這麽好,待他恩重如山,猶如衣食父母,這種深厚的雇傭關系他以前從未感受過。
可他呢?他不僅沒能為池先生做些什麽,反而會害了池先生......這不是恩将仇報嗎?!
他柳吉,雖然沒讀過什麽書,沒什麽文化,但他懂得一個做人的道理,那就是——
絕不能害對自己有恩的人。
“先生,我将您視作我的恩人,您在我心裏有着很重要的位置,所以……我不想害了您……很感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我要走了。我一定會記住您對我的好……您好人有好報,日後一定會子孫滿堂!”
柳吉的話令池詠佑瞬間石化,他無語凝噎,萬萬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竟會被柳吉企業級理解。
啞言許久,池詠佑嘴唇張張合合,卻不知該說什麽好,只有一雙不會說話的耳朵尖逐漸變紅。
過了好半天,他才忍住笑:“......這就是你要辭職的原因?”
柳吉頂着一雙哭紅的眼睛,認真地向池詠佑點頭。
他要辭職了。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想好了?”池詠佑嘴角抽搐着,極力憋住笑,“不許反悔啊。”
他分了一半的心去想:小保姆就是傻也傻得好惹人喜歡,像只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的甜豆,讓人好想一口啃掉大半只。
柳吉看上去傷心透了,眼裏盡是愧疚與悲傷:“嗯,想好了,不反悔。”
男人大丈夫一言九鼎,他說了辭職就絕不反悔,哪怕再舍不得這個雇主,再無法割舍對雇主的喜愛,他也絕不能任性留下,不然只會害慘了雇主。
“噗——!”池詠佑捂住腹部放聲大笑,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好家夥......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他笑得越大聲,柳吉就哭得越兇。
往日與雇主相處的點點滴滴,如滋長的嫩芽那般重現心頭,柳吉才忽覺自己對雇主的感情已經深到了這種地步。只要一想到以後要離開池詠佑,他就悲從心生,淚水滑落眼角。
(?_?)
池詠佑斂了過分的笑意,替他揩去眼角的淚,溫柔地問:“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說你害我斷子絕孫?”
“嗯?”柳吉淚眼朦胧地看向他。
對啊,他才發現自己被悲傷沖昏了腦袋,竟然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柳吉呆愣愣地,仔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為什麽自己會跟池先生的子孫扯上關系?畢竟,以後要跟池先生生孩子的又不是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死也要死得明白,開口向池詠佑讨要一個答案:“啊,為什麽?”
池詠佑嘆了口氣。
這男保姆,真是蠢到家了。
他沒說話,雙手捧起柳吉的臉,低頭湊過去,輕輕含住了柳吉的唇,舌尖随即品到了一絲淚水的鹹濕。
“...............”
柳吉瞳仁驟縮,看着近在眼前的雇主的臉,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幾百倍,空氣中彌漫着甜膩的氣息。夜色下,地上的兩個影子半重合在一起。
池詠佑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膽子,就這麽主動親了柳吉。
長時間壓抑的感情在他胸腔裏奔湧,忍不住要宣洩出來,那些沒敢表達的心意,全都包含在這個不加思索的吻裏。
他慢慢閉上眼睛,感受這日思夜想的吻。原來小保姆的唇這樣柔軟,觸感像棉花糖那般又甜又綿,叫他情難自禁,嘴巴微微一阖,将對方的唇含得更深。
“唔......”
柳吉眼睛睜得碩大,鼻腔中盡是雇主淡淡的氣味。他大腦一片空白,被動地接受着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
他不敢動彈,被吻得呼吸不暢,不禁嘤咛了一聲,令對方當即從迷醉中清醒了半分。
池詠佑拾回了一點殘存的理智,他沒敢太過分,極力壓着灼熱的呼吸,漸漸将唇與對方分離一點,暫且停止了這個僭越又沖動的吻。
“............”
柳吉完全處于懵圈的狀态,似乎不明白對方這等做法,他失神的雙瞳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池詠佑手掌扣過柳吉的後腦,他額頭輕微向前一抵,與柳吉的眉心相碰,傳遞頭腦中由內而外的熱度,面上的緋色在彼此眼中清晰可見。
“因為,你是男人,不能生孩子。”
“………………”
池詠佑的聲音盡是柔情蜜意,對柳吉道:“所以,我的未來可見一斑,就只能斷子絕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