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顆櫻桃

沈亦淮不語,寒潭似的眸子盯着牧遙紅撲撲的小臉。牧遙的眼皮微微跳動,似乎是快要轉醒了。

“你看,她馬上就醒了。從她醒了開始算,藥效得有将近八個小時。在這八小時裏,她的意識是模糊的,幾乎不會記得發生過的事。”付崇遠作痛心疾首狀道:“你說到底是什麽喪盡天良的人給小姑娘下這種藥啊?”

沈亦淮聞言,雙手緊緊捏成拳。如果他沒有回國,沒有遇到牧遙,那她的下場會是……他想都不敢再想,他恨不能把今晚遇到的兩個王八蛋碎屍萬段,丢到海裏去喂鯊魚。

這兩年,他就這麽把她一個人留在國內,以至于她和他之間産生了如此大的隔閡。他不能第一時間了解發生在她身邊的每一件事,也沒有将她保護好。

他很後怕。

沈亦淮神情恍惚地抱着牧遙離開付崇遠家,臨走的時候,付崇遠還悄悄囑咐了他幾句。

望着沈亦淮離開的背影,付崇遠想,他到底聽沒聽進去呢?

秦川明顯感覺到沈亦淮心情不佳,但也沒了來時的那種焦慮感。

他就這麽抱着牧遙坐在車後,靜靜地看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

“好熱……”牧遙漸漸轉醒,她的下腹有一股難以纾解的火,燃燒着她的四肢百骸。未經人事的她對自己身體的感覺極其陌生,可是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眼皮像是有千斤重,無論如何也睜不開。

她的手開始撩自己的裙子,明明只是很單薄的一件真絲裙,此時此刻卻猶如烙鐵熨燙着她的皮膚。

沈亦淮連忙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動作。

可下一秒,牧遙就開始呻|吟。這綿綿的聲音,猶如一只柔軟的貓爪,不停地在他心頭踩來踩去。沈亦淮連忙捂住她的嘴,牧遙折騰了一小會兒,又睡了過去。

秦川瞄了後視鏡一眼,只見沈亦淮臉色鐵青,恐怕并不比牧遙好受。

“專心開車。”沈亦淮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

秦川哪敢再看,更不敢問,連忙加快車速,将兩人送回位于歸燕居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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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燕居是燕州著名的高級公寓,地理位置佳,隐私性極好,是燕州名流的首選居住地之一。

五年前,為了牧遙能住得習慣,沈亦淮花大手筆在歸燕居買了一套複式高層公寓。牧遙喜歡歸燕居旁的永安河,她說這會讓她想起曾經在申城的沐涼河。

從單獨的電梯上樓,方阿姨披着外衣在房門口等待。

她見沈亦淮抱着牧遙,很是奇怪:“先生,遙遙怎麽了?臉怎麽這麽紅?”

沈亦淮大步流星地跨進門,只解釋道:“她喝得有點多,我送她去房間休息。”

“啊?遙遙喝酒了?”方阿姨驚訝:“這孩子,怎麽能喝酒呢?真的不要緊嗎?要不要我去廚房做點醒酒湯?”

方阿姨也是看着牧遙長大的,完全把牧遙當成自己的親閨女。

“不用了,阿姨你早些睡,我已經給她吃過藥了。”沈亦淮抱着牧遙去了二層。

方阿姨有點擔心地望着牧遙,但一想既然沈亦淮在,那她也不必太過操心。這世上哪有比他更在意牧遙的人呢?

牧遙房間在二層靠東一側,與沈亦淮的房間正好相對。她的房間是一個小套間,外面是起居室和衣帽間,裏面是卧室和浴室。

沈亦淮抱着牧遙進了房間,順手把門反鎖上。

他将牧遙輕輕靠在床頭,替她脫了另外一只高跟鞋,把她擡上了床。

他靜靜地望着她,不禁想起他十二年前與她初見的時候。

那時,悠長的夏日時光慵懶得像伏在弄堂口小憩的貓咪。茂密的梧桐樹掩映着柏油馬路,穿着白背心的老大爺躺在樹蔭下的竹椅上,惬意地搖着蒲扇,腳下老舊的收音機裏飄着咿咿呀呀的昆曲唱詞。

三兩個婦女在長凳上打着毛衣,聊着東家長西家短。幾個青年鋪了草席,一副撲克牌摔得啪啪作響。

從菀陽到申城,綠皮火車颠簸數小時,晃得人筋骨疲乏。自幼照顧沈亦淮的外婆去世,母親沈蘭馨只得将他接來申城同住。

将行李放在腳邊,沈亦淮卷起白襯衫的袖口,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母親留的字條,上面一筆一劃寫着“芳杏裏,毓秀坊,六十一號”幾個字。

正凝神挨家挨戶看門牌號,一陣清脆的鈴铛聲傳入耳畔,沈亦淮下意識回頭。戴着鵝黃小帽、穿着白紗裙的小女孩就這麽冒冒失失地撞到他腿上,“噗通”一下跌坐在地。

她手裏那一籃子小櫻桃被打翻,骨碌碌滾了一地。

小女孩跑得氣喘籲籲,劉海沾了幾滴汗黏在紅撲撲的小臉上,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她右腳腳腕處系了一條紅繩,上面有一個小鈴铛。

見櫻桃滾了,她皺皺鼻子,穿着白色中筒襪的兩條小腿懊喪地蹬了兩下。左腳的涼鞋鞋扣有點松了,被她一蹬就這麽踢到了沈亦淮的腳下。

沈亦淮不擅長應付小孩子,正當他苦惱之餘,如綿綿細雨般的女聲由遠及近:“遙遙,小心點。”

口音不是申城本地的方言,也不是普通話,倒像是電視節目裏港臺女明星講話的腔調。

一個穿着修身的黑色連衣裙的女人小步跟上,她戴着和小女孩同款的遮陽帽,寬大的帽檐壓下,看不清臉。

她蹲下身子,将小女孩抱起,塗着紅色蔻丹的纖細手指拍去她裙子上的灰塵。她輕聲細語地哄了小女孩幾句,随後将涼鞋撿起,套到小女孩的腳上。

她拉着小女孩,起身向沈亦淮鞠躬道歉:“真的非常抱歉,我的女兒給您添麻煩了。”

小女孩也學着母親的姿勢給他鞠躬,只不過,比起母親的标準九十度,她還差得遠。

這令沈亦淮無可适從,忙說無妨。直覺告訴他,這對母女的言行打扮,與這弄堂格格不入。

直到女人擡起頭,他才看清帽檐遮掩下,女人昳麗無雙的容貌。她的面龐皎如皓月,眉眼明媚動人,烏雲般的長發垂在修長的脖頸兩側。

他那時十五歲,可即便至今,他依然認為這是他見過最端莊優雅的女性。

小女孩睜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打量着他。沈亦淮幫她把滾落一地的櫻桃一顆一顆撿起來,放回籃子裏。

小女孩雙手接過籃子,甜蜜的嘴角漾開一絲微笑,乖巧地道了聲“謝謝哥哥”。她一笑,一雙大眼睛像月牙一樣拱起,濃密卷翹的睫毛如同蝴蝶振翅。

沈蘭馨沒等到兒子,出門張望。見沈亦淮正和鄰居家的那對母女站在一塊,迎了上來。

一番寒暄,沈亦淮從母親口中得知這對母女住在自家對門,是牧教授的家眷。牧教授的妻子是臺灣人,講起話來跟常人不太一樣。

沈蘭馨備了簡單的晚飯,母子二人正打算吃飯,門外有人敲門。沈亦淮開門,小女孩站在門口,手上提着小竹籃,裏面是洗得幹幹淨淨的櫻桃。暮色四合,她小小的身形被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她踮起腳尖,将籃子捧給沈亦淮:“我媽媽讓我拿給你的。”

沈亦淮接下籃子。

她伸手拽了拽沈亦淮白襯衫的下擺,“沈哥哥,我叫牧遙。以後請多關照。”

她講起話來奶聲奶氣,念自己的名字“牧遙”聽上去就像一聲“喵”。

櫻桃送到,任務完成。牧遙擺擺手,小跑着回家,只留了一串鈴铛聲回蕩在藹藹的暮色中。

沈亦淮捏了一顆櫻桃送入口中。

第一顆櫻桃的滋味,有點澀,還沒熟透,但也甜。

五年前,牧遙的父母因車禍不幸逝世,只留下年僅十三歲的她。

當時沈亦淮與母親沈蘭馨早已舉家搬至燕州,他得知消息匆忙前往申城,參加完葬禮後,沈亦淮頗費周折将牧遙帶回燕州。

沈蘭馨本想收養牧遙,可她多年一直未婚且非燕州本地戶口,不符合收養條件。恰好一直在沈家照料沈蘭馨的方阿姨和她的丈夫膝下無子,表示願意領養牧遙。

因牧遙是沈家故人之女,所以她跟随沈亦淮居住,方阿姨也只是在他們無暇之時才代為照看。而沈蘭馨上了歲數身子又有病,牧遙的事幾乎全是沈亦淮過問。

牧遙十六歲時,沈蘭馨病情加重,沈亦淮帶她去美國治病,工作重心也轉移到了美國。這兩年他鮮少回國,在國外與國際大導演合拍了多部影片,在國際市場取得了不錯的反響。

兩年的時間,在他身上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而牧遙,打這兩年的時光中穿行而過,從一株含苞待放的蓓蕾,開成了一朵透骨生香的花。

“渴……”牧遙發出微弱的呻|吟,将沈亦淮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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