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當晚,安澤果然作為家屬留在了醫院裏。

半夜的時候,安洛因為內急而醒了過來,摸索着打開床頭的燈,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睡在沙發上的安澤。

病房裏的沙發雖然可以展開來當床用,可對于身高一米八五的安澤來說,這樣小的床根本就容不下他的身體,他像只蝦米一樣蜷在沙發上,因為睡覺的姿勢很不舒服而輕輕皺着眉頭。

這樣一臉不爽的樣子,跟平日裏穿着軍裝的嚴肅和冷漠相比,反而多出了一點屬于大男孩的生動。明明可以回家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他卻非要留在醫院裏睡沙發,因為不放心哥哥而執意留下來陪夜的安澤,讓安洛的心裏有一點小小的感動。

不忍心吵醒熟睡中的弟弟,安洛便撐着床沿坐了起來,想自己坐到輪椅上去一趟洗手間。沒想到,即使刻意放輕了動作,卻還是吵醒了睡眠很輕的安澤。

安澤睜開眼睛,看見安洛正皺着眉頭支撐着身體慢慢往輪椅上挪,趕忙掀開毛毯快步走到病床前,低聲問道:“哥哥想要什麽?我去給你拿。”

安洛沉默片刻,尴尬地說道:“我想上洗手間。”

安澤點了點頭,“怎麽不叫醒我?”他的聲音裏似乎帶着責備,說罷,便俯下身,輕輕把安洛從床上抱了起來,“我帶你去。”

安洛被抱到洗手間裏上完廁所,然後又被安澤抱回了床上。正想開口要一杯水,安澤卻在他開口之前就轉身倒了杯水,遞到安洛的唇邊,低聲說:“喝杯水吧。”

“……”安洛半晌說不出話來。

以前的安洛,不論是喝醉酒吐得昏天暗地,還是生病嚴重到神志不清,身邊都不會有任何人陪伴。他已經習慣了在深夜裏獨自醒來,拖着疲憊的身體自己去拿杯子倒水,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守在他的身邊,在他口渴的時候主動遞來一杯水。

此刻,盛滿水的杯子穩穩地停在面前,握着水杯的那只手修長有力,安澤深邃的眼中也是滿滿的關切之色——安洛的心裏突然有種難以形容的奇怪感受。

安洛從他手中接過水杯,輕聲道:“謝謝。”

看着哥哥低頭喝水的模樣,安澤的唇角微微揚起個笑意——哥哥,能夠照顧你,對我來說是一種幸運,并不需要你來道謝。

安澤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感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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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安洛醒來的時候,安澤已經不在沙發上了,看着沙發上疊成磚塊一樣整齊的毛毯,安洛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個弟弟作風還真是嚴謹,哪怕在沙發上随便睡了一夜,離開的時候也要把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

安洛自己坐着輪椅去洗手間梳洗完畢,這才回頭按鈴叫了護士。很快,宋元就走了進來,手裏提着一個蛋糕盒子,一臉燦爛的笑容,“這麽早就起床了啊!來吃早餐吧,安澤離開之前交代我去買的,聽說你喜歡吃這個。”

宋元把盒子放在桌上打開,安洛低頭一看,居然是自己最喜歡的抹茶蛋糕。

安洛平時很少吃甜食,在甜點裏最愛的就是抹茶蛋糕,因為抹茶蛋糕的味道不像巧克力、奶油那麽濃郁,反而有種沁人心脾的清香,安洛很喜歡這種味道。

可是,安澤為什麽會知道?他記得自己從來沒跟安澤說過這件事。

安洛心中疑惑,忍不住問道:“宋元,你跟安澤認識很久了對嗎?”他記得那天安澤跟宋元的對話,看上去似乎是老朋友。

宋元點點頭說:“對啊,我跟他是高中同學。”頓了頓,又玩笑道,“其實,我還是你的粉絲。”

安洛擡頭看她,“什麽意思?”

宋元認真地說:“高中的時候,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長,人長得帥,成績又好,經常考滿分,我們學校好多人崇拜你的,包括安澤。”

安洛驚訝道:“安澤也很崇拜他哥哥嗎?”

宋元似乎想起什麽好玩的事,笑着說:“是啊,安澤一直很崇拜你。高一的時候,有一次老師布置了一道作文題讓大家寫最崇拜的人,我們大部分人寫的都是愛因斯坦之類的名人,也有人寫父母老師,唯獨安澤寫了他哥哥。”

“……”這個笨蛋也不怕被人笑話,安洛簡直不知說什麽才好。

宋元笑嘻嘻地道:“安澤的作文寫得很感人,被老師當範文念了,當時安澤還臉紅呢。”

“是嗎?”高一的時候,安澤才十四歲,十四歲的小安澤臉紅的樣子一定很可愛吧?可惜,自己并沒有機會見到。

聽宋元說起這些往事,不知為何,安洛的心裏居然有些失落。

或許是因為,此刻坐在輪椅上的安洛,并不是宋元口中那個令人崇拜的安洛,更不是安澤所崇拜的哥哥。那些聽起來很溫暖的畫面,只是一段屬于已經死去的安洛的故事。現在所享受到的屬于安澤的照顧和關愛,也只是因為自己還頂着他哥哥的身份。

安洛很難想象,如果安澤知道他所崇拜的哥哥已經死了,而面前的安洛只是個陌生人……他會是什麽感受?

***

傍晚時分,安澤又帶了一藍水果來到了醫院,安洛正坐在輪椅上看電視,見安澤走進屋裏,脫下軍裝,帶着微笑的臉,在傍晚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得英俊迷人。

“哥哥,這是剛才路過超市時買到的荔枝,來,嘗嘗看。”安澤把荔枝放在盤子裏端到安洛的面前,挑出一個最大的,剝開來遞到安洛唇邊。

安洛看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接過荔枝吃了下去。兩人面對面剝荔枝,過了片刻,見安澤剝荔枝的動作很笨,安洛忍不住說:“不要這樣剝,弄得滿手是水。荔枝的中間有一條線的,看見了嗎?”

安澤疑惑:“在哪裏?”

安洛握住他的手,給他親自做示範,“就是這裏,你握住荔枝輕輕擠一下,它會自動裂開。”

看着哥哥低着頭認真給自己講解的畫面,安澤突然想起小時候被他教着拿筷子的場景,手被他輕輕握着,手背上感覺到的是那種熟悉的沁人心脾的微涼溫度。被他握着手的感覺,舒服到安澤永遠都不想放開。

安洛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可就是這樣沒有表情的臉,對安澤卻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心裏微微一動,忍不住想俯身狠狠吻住他……卻見他突然擡頭問:“會了嗎?”

他的目光中沒有一絲雜念,完全是純粹的兄弟之情。

安澤趕忙壓抑住混亂的心猿意馬,低聲說:“會了。”

害怕再這樣下去自己會抑制不住濃烈的情緒做出什麽過分的事,安澤趕忙轉過身去,從衛生間接了一盆熱水過來,把安洛抱到床上,掀開被子,挽起他的褲腿。

安洛的腿筆直修長,只是長期包裹在病號服裏的雙腿看上去有些蒼白,皮膚也因血流不暢的緣故而顯得幹澀。

安洛疑惑地問:“你做什麽?”

安澤用手輕輕捏了捏安洛的小腿,問:“哥哥的腿有知覺了嗎?”

安洛搖頭:“還沒有。”

手指再往上挪了挪,直到膝蓋以上的位置,安洛才說:“這裏有感覺。”

安澤點點頭,“我來幫你按摩一下,醫生說這樣有助于恢複。”說着就拿過毛巾,用熱水浸濕了,擰幹,然後把熱毛巾輕輕敷在安洛的小腿上,再用手慢慢地按摩。

“……”看他認真地用熱毛巾輕輕擦拭自己的小腿,再用手指溫柔地按壓,動作非常小心謹慎,安洛突然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安澤的确是一個很好的弟弟,可惜,這個弟弟只屬于安洛,并不是真正屬于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雙腿都被他仔細地按摩過一遍,雖然腿上還沒有知覺,可安洛卻覺得被他按摩之後整個身體都舒服了很多。

安澤收起了臉盆和毛巾,說:“哥哥餓了嗎?我下樓買點吃的。”

見他轉身要走,安洛突然開口道:“安澤,你很喜歡你哥哥,對嗎?”

安澤後背猛然一僵,手指甚至開始輕輕發顫。

見安澤不回答,安洛繼續冷靜地問:“如果上次被人綁架的時候,哥哥意外去世了,你會怎麽做?”

安澤回過頭來,低聲道:“不要亂說,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安洛擡起頭,直直看向安澤的眼睛,“我是說如果。”

安澤緊皺眉頭,沒有回答。

安洛說:“如果上次,哥哥在醫院裏并沒有搶救回來,也沒有失憶,而是直接去世了呢?”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彙,沉默地對視,誰也不肯做出讓步。

良久之後,安澤終于開口道:“抱歉,我沒法接受你說的這種如果。”

“安澤……”

“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再讓你出事。”安澤沉着臉打斷了他,轉身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認真地說,“哥哥,這次你能活下來,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幸運……請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安澤僵硬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中。

病房裏有種令人壓抑的靜默,安洛看着被關上的房門,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可惜,對你來說最大的幸運,對我來說卻是最大的不幸。我寧願死在那場空難之中,也不想重生到這個安洛的身上莫名其妙的活下去。

回想兩人之間這些日子裏的相處,點點滴滴的溫暖和關愛,如同夢中的海市蜃樓,看上去那麽美好,其實卻是根本不存在的假象。

安澤,我該如何告訴你……你的哥哥,早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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