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職業的催眠師或者心理醫生采用特殊的技術、結合言語暗示,使人類進入一種暫時的類似睡眠的狀态,在這種狀态下,給對方的潛意識裏輸入信息,有可能喚起被壓抑或者被遺忘的記憶。
深度催眠需要在一個非常安靜的環境下進行,周悅平把安洛帶到書房,拉上窗簾,關上房門,再讓安洛以最放松的姿勢坐在書桌前的轉椅上。
“安洛,閉上眼睛,盡量放松身體,排除一切雜念……很好,現在開始深呼吸,默數自己的呼吸次數……”
一分鐘後,見安洛漸漸進入了輕度睡眠的狀态,周悅平放輕聲音,在他的耳邊問道:“告訴我,你最初夢見的,是什麽樣的場景?”
安洛下意識地答道:“我夢見了一場車禍……”
“仔細回想一下車禍的細節。”
“那是一個周末,我和媽媽一起去郊外吃燒烤,拍了很多照片,後來她和我換位置,上了前面的車,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翻下了山坡……”
“那天除了你和媽媽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
“似乎有很多人……”
“能想起來是哪些人嗎?”
安洛皺着眉頭想了想,說:“有二叔,二嬸,小陌,還有一個年輕的攝影師。”
“再往前想,你跟媽媽是怎麽趕去郊外的?”
“有人開車來接我們。”
“出發之前,媽媽跟你說了些什麽?”
“出發之前……有個小孩哭着要跟我一起去……他一直拉着我的手叫我哥哥……”
一段記憶突然在腦海裏閃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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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安洛才七歲,那天的天氣很好,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閑服和媽媽一起出了家門,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有個小孩子撲過來拉住他的手,很委屈地說:“哥哥,帶我一起去吧……”
安洛蹲下來輕輕摸了摸小孩的頭,“小睿,媽媽已經跟老師約好今天來給你補課,再說,你昨天不是剛剛吃過燒烤了嗎?”
被叫做小睿的孩子委屈地撇了撇嘴,“昨天吃過,今天也想吃……”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女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她揉了揉小孩的頭發,微笑着道:“小睿別鬧了,在家乖乖等老師來講課,下次再考零分,別說吃燒烤,一星期不準吃飯。”
小孩撇着嘴,委屈地扯了扯安洛的袖子,“哥哥……”
安洛無奈地拿開他的手,“我帶吃的回來給你,這樣總行了吧?”
小孩馬上笑了起來,“我要吃雞翅,烤面包,火腿,香腸,肉丸……”
安洛皺眉打斷了他,“知道了,每種都帶一份。”
小孩笑眯眯道:“哥哥說話要算數哦!我在家裏等你回來!”
女人瞪了他一眼,“還不進屋?”
“哦!”小孩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轉身跑進屋裏。
沒過多久,門前就開過來一輛車子,司機走下車來,恭敬地說:“小姐,二少讓我來接你們。”
安芝微笑着說:“麻煩你了,吳伯。”
母子兩人到郊外的時候,安郁秋一家人早已備好了食物,燒烤架上傳來濃郁的香氣,安郁秋看見安洛,笑着走過來,用雙臂把安洛給抱起來轉了個圈,還在安洛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小洛,想二叔了沒?”
“……”安洛沒說話,臉色有些僵硬。
安芝趕忙在旁邊打圓場,“好了好了,快放下他,這孩子自小就不愛跟人親近。”
安郁秋笑着把安洛放在地上,捏了捏他的臉說:“去那邊玩吧,小陌烤了好多你愛吃的魚丸。”
“嗯。”安洛點了點頭,轉身走到燒烤架旁,安陌果然坐在那裏烤魚丸,他完全不會烤,魚丸放在燒烤架上燒成了黑乎乎的一團。
“哥哥。”安陌擡頭看着安洛,把燒烤架上一串黑色的魚丸遞給他,“這一串給你,嘗嘗看,很好吃的。”
“這個糊了不能吃,我來烤吧。”安洛皺着眉頭把燒成黑炭的魚丸全部扔掉,重新串了一串,抹上香油和調料放在烤架上,安陌也學着安洛的樣子弄了一串魚丸放上去。
安郁秋夫婦和安芝提着一堆食物走了過來,一群人很快就聚在一起,圍着烤架開始吃東西。沒過多久,突然有一輛摩托車停在了不遠處,穿着牛仔褲藍襯衣的年輕男人拿着相機走過來,給正在吃燒烤的衆人拍了張照片。
安郁秋忙沖他招手,“陳易快來,就等你了。”
被叫做陳易的年輕男子很自然地走到安芝旁邊坐下,低聲問道:“小睿呢?”
安芝無奈地說:“今天家教過來給他上課,這孩子特別調皮,上次考試居然給我考了個零分,我跟他說了,不給我考到及格就別想出去玩。”
陳易笑了笑說:“他才五歲,你對他的要求不要太嚴格了。”說罷又看向安洛,“小洛,要不要拍幾張照片留念?我帶了相機過來。”
安芝顯然很喜歡拍照,聽見這句話,馬上拉起安洛的手說:“走吧小洛,我們去拍照。”
她一直拉着安洛拍照片,不厭其煩地做出各種搞笑的動作,一會兒捏捏安洛的臉,一會兒又摸摸安洛的頭,安洛被她折騰得郁悶無比,到了後來實在沒辦法,安洛就找了個借口說:“媽媽自己拍吧,我去趟洗手間。”
“好的。”安芝轉身跟陳易一起去選景點,安洛這才松了口氣,迅速逃離了她的視線。
安洛并沒有去洗手間,而是轉身走到了遠處的樹下,他坐在樹下本來想乘涼,卻突然聽到樹後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安洛好奇地探出頭去,只見二叔安郁秋正拿着電話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
他的聲音顯得非常急切和憤怒,甚至有些顫抖,“哥,你瘋了是不是?!安家這麽多年的基業會被你毀掉的!不行,這件事我絕不能坐視不理!我要告訴父親,我相信他會有解決的辦法……夠了!別跟我講這些,你這樣不知悔改,總有一天會進監獄!”
他們兄弟之間似乎在激烈地争吵,安郁秋氣得直接挂了電話。回過頭來,驀然對上安洛烏黑發亮的眼睛,安郁秋怔了怔,尴尬地說:“小洛,你怎麽在這裏?”
安洛看着他問:“二叔,剛才是我爸爸的電話嗎?”
安郁秋神色僵硬地說:“呃,是的。”
安洛認真地問道:“你們在吵些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安郁秋的臉色有些難看,沉默片刻,才說:“小洛,你還小,這件事你不要管了。”
“二叔……”安洛想叫住他,安郁秋卻直接轉身離開。
後來吃燒烤的時候安洛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傍晚時分,衆人終于吃飽了準備回家,陳易住在附近,直接騎着摩托車回去了,而安洛因為臉色難看,安芝以為他在跟自己鬧別扭,就跟安陌換了座位,“小陌,你跟哥哥坐後面的那輛車,好不好?”
“好!”安陌乖乖走到後面的車上,和安洛一起坐在後排,車子依舊由安家的司機吳伯來開,而前面的車卻是安郁秋在開,他的妻子和安芝一起坐在後排聊天。
安郁秋的車在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輪胎打滑,直接翻下了山坡!吳伯緊急剎車,安洛一頭撞到玻璃上,額頭上流下的鮮血模糊了視線,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刺目的血色!
從破碎的窗戶往下看去,只見山坡下的車子轟然爆炸,一片火光升騰起來照亮了天空,車上的三人全都被炸得灰飛煙滅!安洛聽見自己聲嘶力竭地喊着:“媽媽——媽媽——!”
而身旁的安陌,早已吓得臉色發白,目光呆滞地看着山坡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之後發生了什麽,卻再也無法想起,安洛的記憶就像是踩了剎車一樣,戛然而止。
***
安洛突然睜開眼睛,用力深呼吸來控制自己失速的心跳,車子爆炸的清晰畫面如同剛剛發生在眼前一樣,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見車內的母親被烈火焚燒、面目猙獰的那一幕。
安洛的額頭滲出了一層冷汗,手心裏也全是黏膩的汗水。
良久之後,安洛才從回憶中解脫出來,看着面前的周悅平溫和的臉,輕輕呼出口氣。
周悅平給安洛遞了張紙巾,輕聲問道:“怎麽?想起來了嗎?”
“……沒有,記憶還是很模糊。”安洛并沒有把自己想起車禍的事告訴對方,雖然他是安揚的朋友并且是個心理醫生,應該值得信任才對,可安洛還沒辦法完全放下戒心。安洛頓了頓,又疑惑地說道,“我總覺得,安洛的記憶被切割成了兩個部分,就是以那次車禍作為分界點,車禍前後的事,我都沒有辦法想起來。”
周悅平沉默片刻,說,“我曾聽父母提起過,你媽媽發生車禍的那天,你的頭撞傷了,在醫院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的時候,之前的事就完全不記得了。”
安洛驚訝地道:“你是說,我在七歲那年曾經失憶過?”
周悅平點了點頭,“是的。你出院之後不記得以前的事,對人十分抵觸,跟誰都不肯說話,你爺爺把你接回安家親自照顧,并且讓一直在法國生活的安岩回來陪你。還經常叫我和承平去你家裏玩,有我們幾個同齡人整天陪着,你才慢慢地好了起來。”
“原來如此。”安洛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重生之後屢次夢見那次車禍的畫面,原來是因為安洛在七歲那年曾經因為出車禍而失去過記憶。或許是腦海中主管記憶的區域發生了應激反應,導致那些丢失的記憶碎片在夢境中反複地浮現。
好在這次深度催眠刺激了潛意識,終于徹底記起了當年車禍的細節。
車禍發生之前,安郁秋跟他大哥的電話裏曾經有過激烈的争吵,“我會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你這樣不知悔改,總有一天會進監獄”,顯然,安郁冬一定做了一些足以“進監獄”的錯事,而安郁秋知道全部的內幕,并且打算告知父親商量解決辦法。
安洛之前就曾猜想,自己這次被人綁架或許跟當年媽媽的車禍有一定關聯,如今他甚至能夠肯定,那起車禍絕對不會是意外,二叔的車子顯然被人動過手腳,車胎爆破,油箱漏油,車子翻下山坡爆炸,這一切絕不可能是巧合。
安郁冬的那個電話,或許并不是商讨,而是在做出最後的警告!
可惜,得知這些疑點的七歲的安洛,在那場車禍中撞傷頭部失去了記憶,從而讓兇手逍遙法外這麽多年。或許在前段時間安洛曾經喪失的記憶突然恢複,他開始懷疑起當年車禍的真相,着手調查之下掌握了一些證據,幕後兇手未免真相暴露,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了安洛滅口。
這也就能解釋安洛在案發當日并沒有接聽父親的電話、急着找爺爺商談的原因。
因為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安郁冬,安洛的親生父親!
想到這裏,安洛突然覺得脊背一陣發寒。
在他重生到這個時空之後,除了醫生之外,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安郁冬。他還清楚記得當時的場景,醫院重症監護室的病床旁,穿着隔離衣的父親面帶微笑,一臉溫和地說:“小洛,關于失憶的事,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當時還覺得這個父親親切慈愛,甚至在心底升起了一種被父親關懷的久違的暖意,此時回想起來卻讓人毛骨悚然。安洛再次失去記憶,最高興的人大概就是安郁冬了,記不起來當然沒關系,永遠記不起來,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