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深夜,南郊的別墅裏,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轉椅上沉默地看着窗外。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打在樹葉上,發出有節奏的悅耳的聲音。在靜得如同墳墓一樣的屋裏,聽着那點雨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突然,有人邁着很輕的腳步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門,低聲說:“少爺回來了。”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讓他進來。”

門被推開,走進屋裏的是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男人的容貌無疑是英俊的,挺直的鼻梁下微薄的嘴唇,讓他整張臉顯得薄情而冷漠。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背對着自己的人,沉默一會兒之後,才低聲叫道:“三爺。”

三爺微微笑了笑,說:“上次跟你說,只有死人才可以永遠保守秘密,看來你的确是聽進去了,知道我身份的人,如今也死得差不多了。可惜,還有一只漏網的小魚。”

“……”年輕男子并沒有答話,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裏。

“那只小魚連續兩次從我的漁網中逃走,我很好奇,到底是他真的那麽有本事,還是我的身邊有人在故意放水?”

“……”年輕男子依舊沉默不語。

三爺轉過椅子來,如鷹般銳利的目光直直盯着面前的年輕人,良久之後,他才一字一句字開口道:“要麽讓他為我所用,要麽就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這件事交給你來辦,別逼我親自動手。否則,他一定會生不如死。”

“……我知道。”男人輕輕點了點頭,神色冷淡地說,“他現在正在溫哥華,我派了人在那邊監視他的動靜,他還沒有完全想起之前的記憶,暫時對我們威脅不大。”微微一頓,“三爺請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就等他回國後自投羅網。”

三爺點了點頭,“學會守株待兔,這樣很好。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那麽……我先回去準備了。”

“嗯,去吧。”三爺點了點頭,又轉過轉椅,眯起眼睛認真地聽着窗外的雨聲,那樣專注的神情,就仿佛在欣賞人世間最美的樂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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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澤幾乎一夜沒睡,即将見到哥哥的喜悅、興奮、期待、以及對哥哥是否安全的擔心,讓他這天晚上根本就沒有絲毫睡意。一直失眠到早晨七點,起身洗了把臉,随便吃了口早餐,就開車直接往機場趕去。

去溫哥華的航班是早上八點半登機,安澤坐在登機口等到八點二十,廣播裏突然傳來女播音員聲音清脆的播報:“各位旅客,前往溫哥華的ca1206次航班,由于天氣緣故推遲到上午10:30登機……”

安澤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往窗外看去,果然是烏雲密布,狂風驟起,一陣電閃雷鳴,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傾盆暴雨。剛才開車來機場的路上是陰天,沒想到剛到達機場就開始下暴雨,以至于航班延誤了整整兩個小時,周圍的旅客看着這樣的天氣也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抱怨聲。

安澤坐在登機口,心裏突然有些忐忑。

那種奇怪的不安讓他無法靜下心來等待,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哥哥好像出事了。越想就越是擔心,拿出手機按于明朗給的號碼直接撥了過去,那邊卻是長時間的無人接聽狀态。

他在幹什麽?為什麽不接電話呢?

安澤心煩意亂之下只好去旁邊的書店買了本雜志随手翻看,可雜志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他卻不知道裏面講了些什麽,完全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

兩個小時的等待就像是兩個世紀一樣漫長。

安澤很後悔、也很懊惱,其實只要自己再細心一點,就能發現哥哥的生日和安洛的祭日相同、哥哥的年齡和飛機失事時間吻合這樣明顯的疑點。只不過,當時于明朗查出的資料鐵證如山,加上安洛總是堅決地說“我不是你哥哥”,導致安澤沒有繼續堅定“他可能是哥哥”這樣的想法。

甚至因為不知如何跟他相處,間接地逼他離開,逼他孤身一人前往國外。

如果他在國外出事了,安澤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安澤緊緊攥着手機忐忑不安地等了兩個小時,暴雨總算停了,登機口的電子版上,前往溫哥華的航班也改成了“開始登機”,安澤馬上提起随身帶的包,跟周圍的旅客一起到登機口排隊。

上了飛機之後,總算是稍微安心了些,長途飛行會非常勞累,安澤也跟周圍的人一樣,靠在座椅上打算淺眠一會兒。因為昨晚一夜沒睡的緣故,安澤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夢裏再次出現了安洛的身影,這次,安澤不再為混淆兩個人而痛苦。以前的哥哥和後來的安洛,相似的個性,那點掩藏在冷漠表情之下的淡淡的溫柔,總是讓安澤心醉神迷。

他夢見小時候的自己窩在哥哥的懷裏,安靜地讓他喂粥喝。

又夢見長大之後,安洛半夜從夢中驚醒,情緒很不穩定的他臉色蒼白到讓人心疼,自己溫柔地把他擁在懷裏,耐心地安慰着他……然後,哥哥就那樣在自己的懷裏沉沉睡去。

看着他在自己的懷裏睡着之後安靜的模樣,安澤就覺得特別特別的滿足。

是哥哥又如何?安澤只知道,那個人,是自己這輩子唯一想要珍惜和守護的。

***

迷迷糊糊做了一場很長很美的夢,醒來的時候飛機已經到達了終點,乘務員在機艙內進行最後的檢查,安澤打開遮陽板看了一眼窗外的雲層,飛機正在降落,窗外的城市也漸漸顯出了清晰的輪廓……這是哥哥曾經生活過幾年的地方,屬于他的前世。

現在想來,其實根本沒必要介意他是否擁有前世的記憶,安澤甚至覺得,擁有前世記憶的哥哥反而會更加完整,腦海裏有超越常人兩倍的慘痛經歷,這樣的安洛也更加讓人心疼。

從機場出來之後,安澤馬上打車往于明朗給的地址飛奔而去,一路上連窗外的異國風情都沒有心情欣賞。

出租車終于停在了郊區一棟小別墅的前面,比起市區的熱鬧繁華,這裏顯得清淨自由,安洛向來讨厭吵鬧的環境,選擇這個地方作為住處也很符合他的個性。

一步步靠近這棟造型別致的小別墅,安澤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變得緊張起來,就如同第一次準備跟心愛的人告白的少年一樣,連手心裏都滲出了一層汗水。

深吸口氣平定了情緒,安澤站在門口按響了門鈴,按了好幾遍之後,一陣腳步聲終于慢慢走到了門口。

門打開來,看見站在門前的安澤,安洛的臉色猛然間一陣僵硬。

彼此對視着沉默片刻,安洛才冷冷地說:“你來做什麽?不是說好不再聯絡的嗎?”

“我……”

安澤還沒說完,砰的一聲,門在貼近鼻子的地方用力地關上。

安澤摸了摸差點被撞歪的鼻子,心底頗為無奈。

斷絕一切來往,不再聯絡,這的确是自己對安洛說過的原話。他知道安洛肯定是生氣了,畢竟,當時是自己趕他走的,現在又厚着臉皮來找他,安洛自然不想理人。

安澤帶着懊悔的心情輕輕用手拍了拍門,柔聲說:“你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屋裏傳來安洛冷冷的聲音:“沒什麽好說的,你回去吧。”

“……先開門好不好?我們好好談談。”安澤的語氣簡直像是在哄一個鬧別扭的情人。

安洛卻顯然不吃這套,依舊冷冷淡淡根本不理他,自顧自轉身去了客廳。

安澤沒想到大老遠趕來居然吃了個閉門羹,當然,他也非常理解安洛不願意見他的想法。自己前段時間的确太過分了,對安洛的态度十分冷淡不說,還懷疑他會拿走安家的財産,甚至在後來間接把他趕走……

就算他不是哥哥,他也是無辜的受害者,不該那樣對他。

安澤很後悔,恨不得回到過去給自己一個耳光。

見安洛完全沒了動靜,安澤繼續敲門也沒什麽意思,只好站在門口耐心地等。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門突然開了,安洛沉着臉走到門口,給安澤遞來一張卡,“出國的時候從你哥哥的信用卡裏提了一筆錢,本金和利息全在這裏,現在還給你。”

“……”他這麽一說,安澤的心裏反倒更加難受。當初一時沖動,當着他的面說“你永遠無法代替我哥哥”,安洛聽到這樣的話一定非常難過……所以他才會把和哥哥有關的一切都抛開,一分錢都不要,甚至連利息都要清算。

安洛擡頭看向安澤,冷着臉說:“以我的能力,完全能夠養活自己。我在這裏生活得很好,也很平靜。既然決定一刀兩斷,也請你不要再來打擾了。”

門再次被輕輕地關上。

安澤明明可以擋住他關門的動作,可是這一刻,安澤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不顧對方意願而強行闖入。想見安洛,想跟安洛表明心意,可是,他必須學會尊重安洛。已經徹底傷害過這個人,安澤不希望自己在他的心裏變成一個出爾反爾、不可理喻的糟糕形象。

隔着門,沉默了很久之後,安澤才低聲說道:“對不起。”

安洛的脊背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安澤繼續低聲重複道:“對不起……安洛。”

也不知屋內的安洛有沒有聽到,這是安澤第一次跟哥哥道歉,安澤也在心底暗暗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道歉,以後,他不會再做出讓哥哥傷心的事,也不會再對他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

屋內的安洛,此刻的心情也很複雜。

他完全沒想到安澤居然會跑到國外找人,剛才見到他的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明明已經靜下心來做好了在這裏獨自生活的準備,這套小別墅他也付了整整一年的房租,前幾天還去調查過市場的行情,準備在這邊開一家公司,連資金都籌集好了,可以說是萬事俱備,新生活就在前方向自己招手。

可就在這個時候,安澤又突然跑到面前說對不起……

本來就對“到底是不是他哥哥”的問題沒個定論,安洛之前并沒有仔細去考慮這件事,因為他真的太累了,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目前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而安寧的生活。

可是安澤的出現,再次把原本的計劃打亂。

安洛回頭看了眼窗外,安澤居然還默默地伫在那裏,簡直像個電線杆一樣挺拔。身材高大的男人低着頭、垂頭喪氣的模樣,就像是跟哥哥認錯的小孩子。

刻意忽略了心底溢出的一絲絲柔軟的情緒,安洛僵硬地回過頭去,打開電視機自顧自地看起綜藝節目來。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不管,他愛站多久就站多久,被淋了也是活該,淋久了他自然就會走。

安洛皺着眉頭換了個臺,電視裏的綜藝節目實在太吵,完全看不進去,還是換到經濟頻道看看股市分析吧……股市分析這個主持人完全在瞎扯,簡直無聊透頂……還是換去新聞頻道看看……

其實不管換哪個頻道安洛都看不下去。安澤站在外面等,這讓安洛心煩意亂,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去看任何的電視節目。

又過了很久,窗外的雨還是沒停,天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耳邊響起轟隆的雷聲,安洛這才發現天快黑了,扭頭一看,安澤……居然還在原地站着!

這個傻瓜居然在門口站了整整三個小時?!

被雨淋了一下午,他是白癡嗎他?!

安洛終于忍無可忍,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陰沉着臉走到門口。

打開門,只見安澤全身早已被淋得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發也在不斷地落下水珠,他卻依然挺直脊背站在門口,烏黑發亮的眼中是滿滿的堅定。

“肯原諒我了嗎?”安澤擡頭看着安洛,深邃的眼中無比認真。

“你……”安洛簡直無語了。

安澤突然走上前來,伸出雙臂,小心翼翼的,輕輕地把安洛擁進了懷裏。

“我很想你。”

“……”四個字,讓安洛的心底瞬間軟化。

抱住自己的手臂稍微收緊了些,耳邊再次傳來安澤低沉的聲音,“你走之後,我每天都在想你。很多個晚上,都會夢見你。”

“……”

“對不起,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把你從我的身邊趕走……我很後悔。從你走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在後悔。”

安洛全身僵硬地任他抱着,這樣低沉的、溫柔的告白,小心翼翼的、如同在呵護珍貴寶物一樣的擁抱,讓人根本就不忍心躲開。

安澤認真地看着安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你。”

“……”

“不管你擁有誰的記憶,我都愛你,跟以前一樣的愛你。”

安澤終于用手輕輕擡起安洛的下颌,準确地吻住了他的雙唇。

“唔……”安洛被吻了個措手不及。

不同于之前的兩次強吻,這次的親吻很溫柔、很舒服。他的唇邊還帶着雨水冰涼的溫度,靈巧的舌頭撬開了牙關,細心地舔過牙床,緩慢地滑過黏膜,溫柔到極致的動作,讓安洛居然有些不由自主的沉醉。

在長達五分鐘的親吻結束之後,安澤終于放開了安洛。

而對于自己剛才居然很享受而惱羞成怒的安洛,突然用力推開了安澤,紅着臉說:“你……這是做什麽?不介意我的身份了?”

安澤沉默片刻,把手輕放在安洛的肩上,讓他回過頭來跟自己對視。

“你走之後,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想你,又覺得那是對哥哥的背叛,這段時間一直很矛盾,想去找你,卻又被理智給控制住……或許我早就愛上了你,只是,我一直都不願意承認。”

“……”他,他這是在跟自己表白?不是對他哥哥、而是對這個安洛表白?

安洛突然怔在了原地。

從來沒有人對他告白過,前世的他苦戀安揚多年始終沒有得到回應,這次重生之後又糾結于自己的身份,無法放開胸懷去考慮愛情這種奢侈的東西。

而這一刻,安澤告白的對象不再是他的哥哥,而是面前真實存在的安洛。

看着安澤認真的眼睛,安洛的心跳突然間失去了控制,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似乎和外面的雨聲融成了悅耳的旋律,一聲一聲敲打着自己的耳膜。

安洛有些茫然地看着安澤,完全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整個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

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對自己告白,從來沒想過……自己也能擁有一份真心實意的愛情。前世對安揚的苦戀,已經讓他耗光了所有的精力,對他來說,愛情實在太傷人,他已經不敢去碰了。

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愛你。”

這……簡直像是概率渺茫的彩票大獎一樣,突然間讓安洛措手不及。

見安洛怔在那裏沒反應,安澤的語氣不由得更加溫柔,“我很愛我哥哥,但是你走之後,我發現,我居然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你,那種感情,根本沒有辦法控制。”

“後來,安揚和悅平找到了我,也告訴了我真相。我終于知道,你就是我哥哥,而我……先後兩次愛上的,也是同一個人。”

“我很高興,我愛的人,始終是你。”

聽他這麽說,安洛的腦海裏突然間一片混亂,“你說什麽?我就是……你哥哥?”

安澤沉默了一會兒,才柔聲說:“你想讓我繼續站在雨裏,和你解釋這件複雜的事嗎?”

安洛的臉色僵了僵,這才發現安澤的半個身體還泡在雨裏。

剛才被他突然一吻,居然把他正在淋雨這事兒給忘了……安洛的耳朵微微一紅,趕忙在門前讓出一條路來,低聲道:“進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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