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焱篇天子
她的工作僅限于運送，在一趟趟運送完所有後，就十分自覺的退出了回廊。
她想，若不是自家主子的右臂不方便，這活兒，必定是會親力親為的……
回廊中，秭昭彎着腰，不厭其煩的用一只左手往榻板上攤曬着竹書。
一卷……
兩卷……
三卷……
你在做什麽？你這是在做什麽呢？
你手抖什麽？你的手在抖什麽呢？
你為什麽不哭呢？你怎麽就這麽聽他的話呢？
她一次又一次的質問着自己，卻就是問不出個答案來。
二百一十七卷竹書，一卷卷半展在回廊中，就像是攤開了一院子的舊時光陰，可是，她的思緒，卻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輕易融合進去……
有風拂過，花雨紛紛，碎碎覆蓋了竹簡上的墨字。
攤曬完後，她站在回廊盡頭，迎着日光矗立着，風路過，撩亂了青絲，半掩了那張傾世美顏。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才垂落了眼眸，彎腰撿起面前的那一卷轉身逆光坐在了榻板上。
那卷竹書下端，有被火焚燒過的痕跡……
為什麽會這樣呢？這二百一十七卷竹書，你不是早就爛熟于心了嗎？為什麽會記不起這卷的內容是什麽？為什麽會記不起它是因何留下的這燒痕？
她逼着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往下看，可是，字認得，卻是看過一個忘一個……
伊奴站在不遠處的花樹下，只能看到一個被鍍了層日光、右臂下垂、左手握卷的瘦削孤獨側影。
她很自責，自責于自己的無用。
當年離開莘地時，答應公子答應的多麽堅定啊，要做個他，好好照顧縣主……
‥‥‥
日頭偏西了。
秭昭終于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卷竹書放向了榻板。
歪頭間，她的手指一僵，眯起了眼睛。
不遠處的樹下，紅素羅蔽膝上盤附着的五爪金龍開始向前移動，佩绶搖曳。
夕照下，冕冠上的旒光溢彩掩了龍顏之色，辨不出喜怒。
叔姓子孫個個生得俊美，堂兄弟的臉型、體型都會有那麽幾分相像，若不是來人那獨一無二的裝束，在眼神不濟的情況下，她倒是大有可能會認錯人哩。
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她碎步繞出回廊，在一株辛夷花樹下斂睫屈膝，語氣平淡似水，“妾，拜見陛下。”
負手踱步走來的年輕、偉岸、矜傲天子在與她有一樹之隔的地方停下，細細端詳着她臉上的神色變幻，“莘公派人來報，胤，殁了。”
“是，妾已知曉。”
“寡人記得，他以前在宮中居住時，身子是極好的。”
“是。”
“……”天子默了默，才又道，“夫人陪寡人走走吧。”
“妾遵命。”
伊奴要跟上前去，可是，天子的一個無言擡手，讓她只能無奈退下。
她惶惶難安。
王上來了那麽久，卻不許任何人出聲通報，若不是縣主自己察覺，真不知他要在那樹下站多久。
更不知在他眼裏，公子殁了，縣主是該難過才對，還是該這般淡漠才對。
唉，天威難測啊……
‥‥‥
出了翌宮，叔伯臯走得不疾不徐。
秭昭靜默陪伴，循規蹈矩。
目落西方那片橙燦霞光，天子終于語氣淡淡的開了口，“夫人為何看上去一點都不難過呢？胤養大了你，不是麽？”
秭昭颔首，仍是一副無悲無喜的樣子，“陛下教訓的是，妾知錯。”
叔伯臯微挑一側眉梢斜睨了她一眼，唇角似浮未浮，“夫人随胤在泠雪居居住了幾年？”
秭昭的眼睫輕輕抖動了一下，在瞟一眼行進的方向後，繼續目落腳下，極好的匿藏起了眼底的波動，“八年。”
“八年？”叔伯臯的語氣裏帶了絲不想掩飾的輕嘲，“寡人以為，夫人在入宮後一定會請求住回故居，就一直把泠雪居給夫人留着。可是，夫人入宮五年，卻從不曾在寡人面前提起過這個地方，更不曾踏足過這個地方半步。”
“翌宮很好。”
“它再好，能有這個地方好？”叔伯臯止步于兩扇朱紅宮門前，微笑着問。
秭昭擡眸看去。
門上的朱漆舊了，想必，裏面也不複昔年光景……
她垂落眼睫，鎮定作答，“翌宮是一宮主位，自然是這小小居所難比的。”
“說得好！”天子甩袖，貌似是龍顏大悅，“既然夫人并不喜此處，那寡人便讓他們改做別用。前些日子，甘國進貢了幾頭畜牲過來，夫人看，就養于此處可好？”
“全憑陛下做主。”
“來人吶，傳寡人旨意，讓禦廚多做上幾個拿手好菜，今夜，寡人要在翌宮內陪夫人用膳、就寝。”叔伯臯的視線，鎖定那張薄有脂粉色卻是傾國傾城的面龐，将自己一只養尊處優的大手遞将了過去，“夫人可歡喜？”
秭昭保持着稍稍埋首的姿态，順遂的把左手搭上，“謝陛下隆恩。”
‥‥‥
是夜，更漏闌珊。
寝殿內，只懸留着一盞八角紅木絹紗宮燈，光線昏昏慘慘。
被發跣足，秭昭僅着雪色內裳無聲下了寝榻。
她視線直勾勾的，似是中了邪般要将那盞宮燈洞穿。
止步在了燈前，她顫顫擡起手指觸碰了一下細細紅木柱，宮燈慢慢旋轉了起來。
燭輝搖曳裏，絹紗上的四幅圖畫像是活了一般，一幅幅的落入她眼底。
……
“叔子希！我疼！”
“不許亂動，今天給紮個別具一格的小辮兒，保證豔壓群芳。”
“你确定現在流行朝天椒？呀，疼死人了哩！”
“從今天起，就開始流行了。”
……
“叔子希，咱們去玩雪好不好？伊奴說下得好大好大。”
“把字寫完再說。”
“人家手腕都酸了～”
“哦？真的嗎？過來，我給揉揉。”
“嗯！哈哈，你懷裏可真舒服～”
“是這裏嗎？”
“嗯～啊啊啊！你捏到我麻筋了！”
“還酸嗎？”
“嗚～不酸了～”
……
“叔子希，生辰禮物！”
“大早上發什麽瘋？今天不是我生辰。”
“我的！今天我滿十二歲！”
“呀，小呆猴都十二了，再過三年就及笈了呢，真是光陰如梭催人老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