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醉茗樓
原來一夜之間,船上幾乎所有人的脖子上都長出了暗紅色月牙。
梁岐和秦無涯也包括在內。一時之間,衆人原本就不安定的內心變得愈發狂躁。梁岐趕緊去派人去查張錦川和錢姑,最後的結果竟是二人還在房裏鎖着,一個在哭,一個還不省人事。
守門的人一夜沒動,房門也鎖死了,不是張錦川,那這毒是誰下的?何時下的?
唐葉心頓時心中一團亂,她失去武功,所以得以幸免,而陳照宣卻會武功,只是有些爛罷了,為什麽陳照宣也沒事?
此時,薛放三人也從岸上趕來。唐葉心看到他們三人平穩落到船上,登時恍然大悟。
昨夜登船之時,所有人都提氣運功過,秦無涯還先後把她和陳照宣兩個人都捎上了船。只有那個時候,人們才用過武功,也就是說,在登船之前,他們都已經中了煞毒。
薛、孔、穆三人見船上的情形,都大吃一驚,如遭雷劈。不僅如此,穆風發現他們三人自己也已經中了毒。
“都安靜,不要運氣!”
薛放高聲喊罷,再不敢運功。每運功一次,這煞印就會迅速增長一次,等月牙變成圓月的時候,便活不成了。
但這裏的人都是練武出身,提氣運氣對他們來說就跟普通人咳嗽放屁一樣自然而然,是下意識的。如今命懸一線,只好全都坐在地上不動,當然,這只能暫緩毒性蔓延,如果再不找到解藥,可就全完了。
他們不敢高聲,就在人群中低聲言語。無非是咒罵下毒之人歹毒心腸,又說這毒是何時下的,何時中的,何人所為呢?不過全都一問三不知。
孔如煙臉都白了,哆嗦着雙唇說:“這不可能啊,這地方明明兩年前就燒了……”
燒了?誰燒的?她又怎麽知道燒了?
眼看一道道懷疑的目光掃來,穆風神色不定地說:“大家先顧好自己,保命要緊。”
梁岐問秦無涯:“沒有解藥我們還能維持多久?”
秦無涯說:“三天。”
Advertisement
“三天……”
衆人面面相觑,誰也沒想到出來逛個酒樓就把命逛沒了,一個個臉色慘白。梁岐又問:“那解藥呢,在哪兒?”
秦無涯不知道,孔穆薛三人卻神情不自在,欲言又止,猶豫不決。
陳照宣罵道:“這他娘的到底是何人所為啊,又是放火又是下毒,他到底想幹什麽啊!”
孔如煙想起什麽,頓失血色,低聲說:“放火,下毒……大哥,這莫不是……”
穆風低聲喝止:“閉嘴!”
唐葉心仔細回想從昨日到今天,船上的人除了都運氣飛來飛去以外,還會做什麽一樣的事情。想到最後除了飲水一樣,再察覺不到其他蹊跷之處,便問孔如煙:“您知道煞毒是什麽樣?”
孔如煙留意着穆風的神色,搖搖頭,說什麽也不知道。
穆風替她說:“就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毒,如同冰晶鹽粒,入水即化。”
唐葉心覺得自己應該沒猜錯,就是水的問題。她嗓子累,便在秦無涯手心寫下,讓他囑咐大家暫時忍耐,不要再喝水,便去問孔如煙解藥在什麽地方。
孔如煙瞪着她說:“你老是來問我算什麽意思,我說了什麽也不知道。”
陳照宣趕緊安慰她:“您別激動,別激動,注意胎氣……啊不,運氣,運氣,稍安勿躁。”
穆風這次也不幫孔如煙了,心事重重一句話也不說。薛放忍不住道:“大哥,你再不說咱們可都得死。”
看來是知道的。唐葉心也不催了,因為旁人會幫她催。
“穆幫主,您三位可別不厚道啊,這兒多少英雄豪傑,真要是有哪位在您的地界兒出了閃失,您擔得起這責嗎?”
衆人一起勸,不敢大聲,就表面上和顏悅色語重心長,場面甚是和諧。
穆風權衡再三,別無他法,讓唐葉心去找蛇膽、蠍尾、蟾蜍舌、斷腸草等等若幹,陳照宣眼睛瞪得像銅鈴,說:“您确定這是解藥,不是毒死人不償命的毒藥?”
穆風說:“煞毒就得這麽解,以毒攻毒罷了。”
梁岐冷不丁地問他:“你們怎麽知道毒藥配方,還有解藥配方?”
穆風閉上眼,說:“梁公子不必拐彎抹角,如果是我們三人下毒,也不會蠢到拉上自己的性命。”
唐葉心沒再繼續聽他們争辯,這三個人不幹淨,所有人都已經察覺了,相信秦無涯他們很快就會查出另外的門道出來。
她便跟陳照宣去船外又放了艘小船,去湖裏找穆風要的東西。像斷腸草這些個草藥也就罷了,但是要同時找到那些蛇蟲鼠蟻之類的活物,又豈能不費一番力氣。
陳照宣那身武功跟擺設差不多,一路只能劃船。唐葉心又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足足兩天後,二人才終于找齊所有的藥材。等制好解藥,已經是三天大限的最後關頭了。
唐葉心将搓好的藥丸準備送與衆人分服,一推開大門卻不是等着解藥的人,而是一把匕首。
只見錢姑站在眼前,朝她伸出手,說:“解藥給我。”
那刀子近在咫尺,唐葉心不敢不從。錢姑拿走解藥之後,讓張錦川把她綁了,扔到了秦無涯身旁。
此時,所有人距離毒發已經不剩多少時間,在毒性作祟和等待死亡的雙重煎熬之下,已經有人靜不下心,發怒發狂,落得個七竅流血而亡。
穆風依舊呼籲大家沉住氣,莫在最後關頭被自己斷了後路,他對張錦川說:“我早該知道你并非真瘋,若是心有仇恨,找我們三人便是,何苦牽連這麽多人。”
錢姑說:“你錯了,錦川神智不清,早已非常人,這還要拜你們所賜。”
穆風問:“你是何人?”
錢姑哪裏還是那個喜怒無常的潑辣女人,聞言只是冷笑一聲,道:“老娘的身份你不配知道。”
梁岐說:“這位大姐,你跟他們有什麽恩怨你們自己找個地兒算去,能不能先把解藥給我們分了?”
錢姑說:“我就是要你們所有人都來聽聽我們之間的恩怨,否則這把大火和這些毒藥,我和錦川可都白忙活了。”
衆人大愕,秦無涯說:“你為何這麽做?”
錢姑道:“這不重要,姓穆的,你們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奉勸一句,你最好把當年我千蛇洞門人修煉邪功走火入魔之事的真相,詳說一遍。否則,這解藥誰都別想拿。”
唐葉心聽明白了,她這是逼着大家聽故事,不聽都得死。一般這麽做的意義只有一種,那就是冤屈過大卻無處申,便讓有頭有臉的人來做個見證。穆風此時最放不下的應該就是船上所有人的安危,這些人要都出了事,他門下弟子、家屬親眷恐怕後半輩子都得遭殃。錢姑就是抓準了這一點,逼他說出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把火的意義也很明了,一是把這些人逼上船,二是直接讓他們毒氣攻心,還有一點,只有燒了醉茗樓,才能同時轟動金雀、神龍、虎嘯三大幫派,引三位掌門同時出現。
這般運籌帷幄又大費周章,想必錢姑也早已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了。只是不知這背後的故事究竟有多複雜,竟讓她執念如此至深。
穆風最終不得不坦白。
兩年前,江湖上忽然冒出一個靖幽山莊,山莊的主人像是一夜之間蹦出來的活閻羅,勢力極大,只手遮天。許多人相傳這莊主的地位是搶來的,用的是最肮髒卑劣的手段,但傳歸傳,很多幫派勢力為了茍活,還是不得不歸順于靖幽山莊,膽敢反抗的,明裏暗裏都遭到了警告要挾,甚至殘害。到了他們四人這兒,只有千蛇洞不肯屈服。
許蓮君和張晟這夫妻倆,死也不肯服從一位小人。穆、孔、薛三人又受了脅迫,損失親傳弟子幾十人。勸解無效之下,只得聽從靖幽山莊的命令,用了非常手段。
這非常手段,必然就是他們以煞毒殘害千蛇洞門人,制造該派弟子走火入魔的假象。甚至在許蓮君和門中上百弟子無辜慘死後,怕人查出端倪,便毀屍滅跡,一把火将千蛇洞燒了個精光。
許蓮君和張晟二人,還被冠上修煉邪功的惡名,一直被江湖人士罵了足足兩年。
唐葉心越來越聽不下去,錢姑紅着雙眼,說:“幸好錦川從小身子弱,不能習武,才得以存活下來。他受此打擊之後,便整日神智不清,但有一樣好處,他很聽我的話。老天有眼,保下了我姐姐的骨血,有朝一日好讓他能親手替他爹娘報仇。”
唐葉心聽到這兒,眼皮直跳,問她:“他身上的毒是你下的?”
錢姑說:“是又怎樣,否則憑什麽讓你們懷疑到他們三個身上。”
唐葉心皺眉道:“萬一他出事了呢?”
錢姑回答:“這是他作為一個後人該做出的犧牲,哪怕是死在這條船上,那也是為了替父母報仇而死,死得其所。”
唐葉心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張錦川目光呆滞,錢姑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試想,萬一他瘋癫的時候不小心引起毒發,這條命很可能就沒了。
這樣看來,那天晚上張錦川沖梁岐吐口水,惹梁岐去打他,再故意讓他們發現他脖子上的煞印,故意讓他們提起早已經被世人遺忘的千蛇洞之事件,全都是錢姑計劃好的。他們這些人不過都是棋子罷了。
這件塵封之事突然變得陌生又離奇,衆人默然良久,有的甚至暫時忘了中毒的事,只嘆人心不古,為了各自的利益真是什麽缺德事兒都幹得出來。
穆風閉目不言,孔如煙和薛放二人則別過頭去,這三大門派,在江湖上恐怕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錢姑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便依言給出了解藥,甚至沒有落下穆風三人。她說:“要你們的命太簡單、也太便宜你們了,我要你們活在這世上,也嘗嘗被萬人唾罵的滋味。”
唐葉心回憶起之前錢姑騙她的時候說的故事,突然覺得那故事也許并不都是假的。只不過她可能講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關于許蓮君和張錦雲的。
但還有件事她想不明白,如果說這兩年之中錢姑一直在花時間尋找制毒配方、精心謀劃、以及在一家青樓之中掩人耳目,但為什麽到現在才動手,還剛好這麽巧讓唐葉心趕上了熱鬧。
梁岐對她說:“你不會真不知道秦無涯的身份吧?靖幽山莊沒改名字之前,他才是主子。”
唐葉心這才明白,原來那個被搶走地位的人,就是秦無涯。而錢姑知道秦無涯重出江湖的消息,更加要利用這一機會。秦無涯跟靖幽山莊恩怨極深,而千蛇洞的慘劇也是因靖幽山莊而起,她在為自己的複仇大業多鋪一條路,秦無涯便是這條路的關鍵。
這錢姑的路數實在太複雜了。
其實此事到了最後并沒有贏家,更可惜這百年的醉茗神樓,是再也沒有了。
錢姑牽起唐葉心身上的繩子,像牽頭羊似的就往外走,說:“你這丫頭還湊合,就替我照顧錦川吧,等事情都處理完了,我再替你二人舉辦婚事。”
唐葉心想說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又見陳照宣攔住她倆去路,對錢姑說:“我花了錢的,您把她留給我吧……關鍵咱秦爺好這個。”
錢姑說:“那是一晚上的價錢,再說鴛鴦樓我也甭開了,我先抓的人就得歸我,你別擋路。”
梁岐也湊過來,對錢姑說:“這人我要了。”
錢姑現在勢單力薄,又曾經下毒得罪過這幫人,所以不敢窮追猛打,只是好奇地問唐葉心:“你給他們灌的什麽迷魂湯,兩三天的光景個個兒都争着要你。”
唐葉心哪裏解釋得清楚,嘴角撇撇不知所措。陳照宣替她松了綁,對梁岐說:“梁三爺,您看看,凡事得講個先來後到不是,這姑娘是秦爺先要的。”
梁岐乜了眼秦無涯,說:“刀口舔血,還要什麽女人,你就不能換個東西去讨他開心。”
得,直接把她當成物件兒了。
只有秦無涯問她:“跟不跟我走?”
唐葉心木然看了他半晌,心說現在确實也無路可去,怎麽辦才好,如果有得選,這兩人她誰也不願意跟,可惜現在壓根兒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