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河神
梁岐提醒她說:“這位爺現在的處境可不比小爺我,天天被人追着砍,腦袋懸在脖子上過日子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無涯入獄肯定跟靖幽山莊有着莫大的關系,現在他逃出來了,追殺的人只能是他以前的仇家。唐葉心自然想求個安穩,就選了梁岐,梁岐誇了句識時務,便拉着她走。
秦無涯對她說:“很好。”
好在哪兒他也不說清楚,大概還是覺得她就是一沒骨氣的東西。冷着臉帶着陳照宣走了。
唐葉心不由暗嘆,江湖之大相識一場已是緣分,不過她就是一俗人,不得不為五鬥米而折腰。她現在只盼梁岐能厚道些,看在自己救過他的份兒上,可以給她安排個好去處。
梁岐祖籍江南杭州,富庶水鄉,在家排行老三,父親梁元蒲是長興商會的會長,家大業大不愁吃穿,典型的富家弟子。
唐葉心從梁岐口中得知,秦無涯在進大牢之前就當起了土匪,最以前是什麽赫赫有名的羁羽堂的堂主,可惜後來被人陰了,羁羽堂也被抄了,改了名字就叫靖幽山莊,現在他從大牢逃出來,估計也是在重操舊業,勢力主要遍布荊州,陳照宣就因為這個在巴結他呢。
唐葉心說原來秦無涯走的是落草為寇的道道,梁岐罵了句笨,又說:“你以為他以前就是什麽名門正派不成?混江湖的罷了。江湖上大多門派表面上光明正大,其實肚子裏的壞水兒多得是。”
唐葉心又問那你一跑商的去醉茗樓那種是非之地幹什麽?
梁岐說:“小爺樂意湊熱鬧不行嗎,你又不是我媳婦兒管我那麽多。”
唐葉心便懶得跟他扯了。
剛出了洛陽城,梁岐便收到家書一封,說是梁家有一批商隊在渭河潼關邊境失蹤了,現在也聯系不上人,不知是死是活,讓他去瞧一瞧。衆人便不得不改道走水路。
梁岐一想到要坐船就腦子疼,他在洛陽醉茗樓的大船上忍了三四天,以為這回終于可以腳踏實地了,不料還是得坐船。
唐葉心很納悶:“你出身水鄉,不應該水性很好嗎?”
梁岐反駁她:“你聽誰說的,江南水鄉也多的是旱鴨子。”
唐葉心對此不置可否。後來馬車到了碼頭,幾個下人去租了條船,便把梁岐和唐葉心二人接上船去。
等兩岸風光變幻之時,清河水也逐漸成了黃湯。梁岐雇下的是一整條船,因而除了主仆幾個和船家以外再無其他閑人。唐葉心偶然看見船家的妻子劉氏在艙內燒香拜佛,閑來無事,便去問她拜的哪路菩薩。
劉氏說:“是河神大人,你有所不知,我們這些人家都靠黃河水吃一輩子,路上不遇上洪災和水匪,那都是河神爺爺在保佑咱們呢。”
正巧梁岐從閣樓上下來,說:“那你幫我問問河神爺爺有吃的沒有,小爺都快餓扁了。”
劉氏忙往廚房走,道:“我這就去備,這就去備。”
梁岐瞥了眼那模樣怪異的河神像,問唐葉心:“你該不會也信這個吧?愚昧至極。”
唐葉心說:“有個信仰也挺好。”
梁岐說:“屁,你沒聽說過嗎,在發大水的時候,有些無知的村民為了平息所謂河神的憤怒,每年都會找一名女子獻給河神。還信仰,腦子讓河水泡過還差不多。”
唐葉心讓他小聲點,畢竟是在人家的船上,該有的尊重還是得有。
梁岐說:“我從小就相信人定勝天,所以從不燒香拜佛,自己摸爬滾打。你看看,小爺現在過得不是很好嗎?”
唐葉心卻想,你家大業大,注定一生下來就跟別人不一樣,自以為本事遮天,當然哪還會信神拜神。但又知梁岐是個好面子的,說出來肯定讓他下不來臺,最終什麽話也沒講。
這時劉氏端出來兩盤炸酥魚,一碟小菜,兩杯淡茶,說船上不比岸上,只有這些東西,先将就着墊墊肚子。
梁岐見唐葉心猶豫,只喝茶不吃魚,便說:“過會兒靠岸了,我帶你去吃好的。”
唐葉心正待回答,大船忽然一陣劇烈晃動,桌上的炸酥魚灑了一地,接着又是一道道驚濤駭浪拍打的聲音。船身一斜,唐葉心和梁岐滾作一團,抓什麽也抓不住,直滑到盡頭的牆壁。
聽船家喊:“發大水了,河神爺爺發怒了!”
梁岐罵了一聲媽的,你梁爺爺也要發怒了。
唐葉心轉頭一看外面的天,正是黑雲壓境,狂風大作,河水一浪高過一浪。眼看船家掌不了舵,帶着妻兒都逃生去了,便拖着梁岐上甲板,對他喊:“跳吧。”
她平時為了保護嗓子,都是輕聲細語,頭一次大聲喊話,喊完就有點上頭。梁岐說:“跳什麽跳,要跳你跳,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下……啊!”
唐葉心把他踹下水去,在船上抱起一只空木桶,用繩子一頭纏上自己的腰,另一頭纏着木桶,扔給了梁岐,便跟着跳了下去。
這水中全是黃沙,大船已經翻了個底朝天。梁岐抱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桶,不知被拖了多久,等唐葉心丢了半條命似的上了淺灘,發現他已經不省人事了。
他的手下人也不見,不知漂到了什麽地方。行李,船家,什麽也沒了。
唐葉心喘了大半天的氣,才逐漸緩過來,顧上梁岐。她拍拍梁岐的臉,只見對方臉色慘白,跟條死魚似的躺着一動不動。
她心道完了,不知還救不救得回來。随後在他胸口大力按壓,半天不見好轉,便不敢猶豫,捏着對方的鼻子準備渡氣。
适時,梁岐一口水嗆出來噴她一臉,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看見她的架勢,好像明白了什麽,又閉上眼回去躺好,說:“不算不算,重來。”
唐葉心朝他胸口用力拍了一巴掌,一顆心總算落地,坐在淺灘上回神。
只見這裏四周空無人煙,對岸是高聳的山峰,身後是一片密林。這時遠處又跑來兩個人影,仔細一看,正是梁岐失蹤的仆人。
這倆人是梁岐所有手下中年紀最小的兩個,一個叫懷明,一個叫十三。二人說另外幾個弟兄是怎麽找也找不着,估計是兇多吉少了。他倆還撈回來一些行李和盤纏,省着用些,走到潼關應該不成問題。
梁岐在地上坐了良久,罵了幾句晦氣,看天色漸晚,只好收拾心情起身去找投宿之處。
可這裏竟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走到天黑也沒有找到一戶人家。最後無路可走,又怕在林子裏碰上什麽野獸,便找了處石縫鑽進去藏身。
這石縫外窄內寬,像朵倒生的喇叭花。懷明和十三撿了很多幹柴,在洞裏生了兩堆火,一堆用來烤幹濕漉漉的衣裳,一堆用來燒水和做飯。唐葉心換下了衣服,只好暫時被隔離在最裏面。
梁岐這會兒終于懷疑起自己來,說:“不會真有什麽河神吧,剛罵完就給小爺來這套。”
唐葉心在晾着的衣服後面笑了笑,問他:“你不是不信這個嗎?”
懷明說:“我們家公子本來就不信神佛,這麽多年不也好好兒的。”
十三也說:“對呀,我說公子,您就別疑神疑鬼了,這春季本就容易河水泛濫,咱們趕上時候不好罷了。”
梁岐瞪了他一眼:“去,大人說話你們插什麽嘴。”
十三和懷明相視一眼,偷偷笑了起來,專心烤吃的去了。
梁岐對唐葉心說:“你出來烤火,要是凍出毛病了我可不管你。”
這厮明知道她沒穿衣服,就一件單薄的裏衣,還濕答答的,鐵定沒安好心。
唐葉心搖搖頭,說:“不冷。”
梁岐說:“你放心,小爺是正人君子,絕不占你便宜。再說在滄州的時候又不是沒見過你穿薄衣服,不也連你是男是女都沒分清麽。”
唐葉心咬咬牙,扯下竹竿上烤了一半的衣服挂在身上,朝他瞪了一眼,便挪到火堆邊上取暖。
梁岐笑着盯着她,又說:“坐近點兒,把頭發也烤烤。”
唐葉心漸漸聞到一陣香味,是從外面那堆火上傳來的,肚子頓時咕咕地叫。梁岐聽見,便催十三:“烤好了沒有?”
十三忙應:“好了好了,就來。”
二人把烤好的野兔子和燒好的野菜湯送進來,又去洞口放風。唐葉心擔心他們年紀小,沒吃飯扛不住,梁岐說:“放心,吃的還有的是,他們自己會解決。”
唐葉心吃了一整只兔子後腿,又喝了兩大碗菜湯,梁岐再給她遞兔子肉,她擺擺手說吃不下了。梁岐卻笑她:“看看你,難怪不長肉,吃的量還不如十三的一半。”
唐葉心卻說十三還在長身體,跟她不一樣。
梁岐說:“你就不長身體了?不過看樣子也是,你這個頭應該是沒什麽指望了。但沒想到你力氣倒不小,居然還能把我拖上岸,這可真沒看出來。”
這一點,唐葉心卻不敢妄言。她猜測可能是因為自己失憶以前是習武之身,所以力氣比尋常女子大出許多。
但這事她暫時不想告訴旁人,便對梁岐說:“好歹我在大牢裏待了那麽久,每天搬石頭,總該練出一些成績來。”
梁岐說:“我不信。”
唐葉心便朝他伸胳膊,說不信你自己摸。
梁岐立即哎了一聲,就上手摸了摸她的手臂,說:“真能編,軟乎乎的,盡是肥肉。”
唐葉心這才意識到被他耍了,臉上一熱,抄起啃完的骨頭就沖他砸。梁岐偏頭一躲,道:“生氣什麽,大不了給你摸回去就是了,還光膀子給你個優惠。”
說完就掀開衣袖,露出手臂要給她摸。
唐葉心原本理都不想理他,卻無意瞥到他手上全是淤青發紫的傷,愣住了。
梁岐覺察出來,又放下袖子遮住,說:“愛摸不摸,以後也不給你機會了。”
唐葉心見他垂着眼睫,顯然是不想提,便當做什麽也沒看見,岔開了話題:“這林子你知道怎麽走嗎?”
梁岐啃着兔子腿說:“不知道,懷明的方向感好,跟着他走準沒錯兒。”
唐葉心搖搖頭,他一個當主子的,怎麽好像關鍵時刻半點用處也沒有。
吃完後,梁岐便把兩個小的叫進來,又對唐葉心說:“你先睡,有什麽事就叫他們。”
然後就往外頭走去。唐葉心問十三他家公子要去哪兒,十三說:“公子說這林子裏有狼,必須得有人守夜。讓我們倆先進來睡會兒,後半夜再替他。”
唐葉心聽罷卻很欣慰,暗道梁岐終于幹了件人事兒。
然而到了第二天一早醒來時,唐葉心發現十三和懷明互相抱着對方的腿,還在呼呼大睡,便穿好衣服去洞口查看,正好撞見梁岐打水回來。
梁岐看見她便說:“醒這麽早,趕緊洗把臉,跟個花貓似的。”
懷明和十三此時也醒了,互相抱怨對方怎麽睡得跟個死豬似的,都忘了半夜起來替公子守夜。
梁岐看他二人耷拉着頭,還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埋怨對方,便皺着眉頭說:“還在說屁話,趕緊滾去收拾東西。”
幾人收拾妥當之後,便沿着河一直往西走,到了下午,密林深處起霧,懷明在迷霧裏看見了一座河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