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毒醫閑林
擂臺上越打越激烈,觀戰者的情緒也空前高漲,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忘了剛剛的插曲。沒人在乎那上面的究竟是不是人,他們只想看到百年難見的精彩場面。
唐葉心被拖出觀戰臺外,無人發覺,等她再能視物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賀青霜的人團團圍住了。
唐葉心顧不上生氣,質問賀青霜:“你知不知道賀閑林在幹什麽?”
賀青霜說:“賀哥哥做什麽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少多管閑事,否則我可不介意再弄死你一次。”
唐葉心氣道:“封山月已經被他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你沒發現嗎!”
賀青霜被她吼得一愣,随即冷冷地說:“你想挑撥離間,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既然你這麽喜歡亂說話,這一次我就不用毒藥了。來人,把她的舌頭給我割了。”
唐葉心被賀青霜的侍女壓制得動彈不得,只見其中一個侍女拿到匕首朝她走了過來。
賀青霜在一邊笑着對她說:“風姐姐,你求我一聲,說不定我就會心軟呢。”
唐葉心見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已經近在眼前,想到秦無涯還在擂臺殊死搏鬥,咬着牙開口:“我……”
“求”字還沒說出口,那拿刀的侍女突然尖叫一聲,扔了匕首。
只見她的手臂上不知何時纏了一條蛇,蛇被她摔到地上,發了脾氣,不停地吐着鮮紅的信子。
賀青霜罵道:“一條蛇就把你吓成這樣,簡直丢我們靖幽山莊的臉!”
可說完她卻發現,地上并不止一條蛇。轉眼間,無數的蛇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好像收到某種命令驅使,全部朝着她們爬了過來。
賀青霜也懂馭蛇,常常弄一條蛇陪在賀閑林身邊,但她從未見過數量如此之多、行動如此統一的群蛇陣,也不由地慌了神。
她的目光掃到唐葉心臉上,頓時一冷,把唐葉心往蛇堆裏一扔,讓她去吸引蛇群的注意。
唐葉心吓得四肢發軟,動彈不得,卻發現那些蛇神奇地繞過了她,直逼賀青霜的腳下。
賀青霜指着她大罵了一句妖女,急忙跑開。這時,唐葉心依稀聽見那鼎沸的人聲中有一陣悅耳的哨聲,但很輕,她再想仔細捕捉,卻見眼前落下一個人影。
擡頭一瞧,竟是許久未見的錢姑。她指間夾了一片竹葉,剛剛她用的就是那片竹葉,吹的是江湖上快要失傳的馭蛇曲。
錢姑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說:“還是一副軟骨頭。”
唐葉心怎麽沒想到這茬。這武林大會是多少人眼中揚名立萬的好機會,錢姑要重振千蛇洞也好,要利用秦無涯報仇也好,她怎麽會不來。
再遇故人,雖然是印象不太好的故人,但也是救了她的命的。唐葉心滿懷激動,來不及道謝,急忙對錢姑說:“封山月不對,賀閑林也不對!”
錢姑朝她豎起掌心,打斷她說:“你剛剛那一嗓子喊完,我就知道事情不對。我在外面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別急,它們還需要點兒時間。”
唐葉心問:“他們?”
錢姑指了指地上的蛇,只見那蛇群鑽進人群,為了不被踩死,它們只爬人的身體。這一招的威力果然極大,人群頓時恐慌起來,迅速開始四處逃竄。
也許是躁動不安、到處亂跑亂撞的人影響了賀閑林的操控,擂臺上的封山月也逐漸遲鈍起來,秦無涯原本被他耗走了幾乎所有的力氣,此時見情況有變,心知一定跟唐葉心有關,頓時有了些力氣,打得封山月節節敗退,最後得了一招之機,在他的手臂上劃了一刀。
只見黑血流出,滴落在地,滲流在斑駁的石面上。
那鐘樓之上的章毅也看得此景,扶着圍欄不可置信地一看再看,連場子也忘了鎮。
蛇把人群趕到了外圍,在靠近擂臺的斷崖邊,只剩下錢姑、唐葉心和賀閑林三人。
錢姑再吹馭蛇曲,蛇群退了回來,擋在她和唐葉心身後,把她們和人群隔開。
錢姑對她說:“現在你有什麽話可以慢慢說。”
唐葉心對她道了聲謝,突然見擂臺上的封山月發了狂,揮劍亂砍亂刺。秦無涯錯身而過,回首将刀刃飛出,頃刻間,封山月臉上的面具裂成兩半,露出一張毫無血色、也毫無情緒的臉。
唐葉心不可置信地道:“半步蝕心?”
幾乎在她話落的那一刻,賀閑林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從嘴裏噴湧出來,順勢跌倒在地。
唐葉心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向擂臺的封山月,才發現自己看錯了,那封山月的眼睛并不是紅色,而且他本就是藥人,不存在再中半步蝕心毒的可能。
此時,一陣簫聲響起,由于人群剛剛才安靜下來,唐葉心不由懷疑,這簫聲是不是早就已經響起了,并且一直在跟賀閑林做無形的搏鬥,只是沒有人發現。
可再一想,似乎也不對,封山月的聽覺不是應該已經被封了嗎,難道她想錯了?
賀閑林此時也意識到自己上了唐葉心口舌之快的當,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對唐葉心說:“如影,你還是不夠乖。”
不知為何,唐葉心心裏有些發毛。
簫聲消散之際,擂臺上落下兩個人,這兩個女子,是昨天在演武場出現過的。
但賀閑林看到她們時,瞳孔卻驟然一縮,說道:“你們?”
唐葉心聽錢姑說:“都說封山月手下原有一左一右使,還有妙音雙姝。左使如風似影,右使毒醫閑林,妙姝和音姝很少露面,所傳不多,據說最大的本事是學為己用,快而不精。”
賀閑林輕笑兩聲,連連搖頭:“好一個妙音雙姝。”
看到這一對女子,唐葉心似乎也解開了心裏最大的疑惑——在客棧放毒的、在鬼竹林操控藥人的,甚至在寄雲樓布置了那幅畫、使那牌匾重新露出題字的,應該就是她們了。
沒到這裏以前,她以為那幅詭異的畫是害她失憶的人幹的,後來又以為是賀青霜,可再仔細想想,以賀青霜的性格,直接撕了的可能性更大,而不是故意将那畫上的臉挖去,平白地造出這麽駭人的情形來。
她們先讓秦無涯再中一次半步蝕心毒,留下蘭花解藥的線索,引起唐葉心的懷疑,再由蘭花,一路引着唐葉心去探尋寄雲樓,那幅畫也許是妙姝或者音姝故意放在那兒,讓她在得知真相的時候,率先聯想到賀青霜,再由賀青霜引出賀閑林,由黑血藥人引出封山月被控的事實。
她們一直在利用她和秦無涯,她們想通過她和秦無涯之手,除掉賀閑林,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
唐葉心腦子裏亂成了一團麻,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她聽見賀閑林在叫她的名字。
賀閑林對她說:“你将封山月視為知己的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麽那個人不能是我。你天性自由,好像對誰都一樣好,直到得知封山月想利用我的半步蝕心,去得到江湖第一的地位,你對他的态度才有了轉變。既然如此,那我就想着,我更應該助他取得成功,最好讓你跟他反目成仇,再不相見。不過一個人的野心是喂不飽的,他今天想當江湖第一,明天說不定還想當別的第一,所以我才想起來,這個人得慢慢控制。他起初還有意識的時候,想要你的命,我就遂了他的意,為的是贏得信任,還有,你性子倔,吃吃苦頭也會聽話一些。後來他終于任我擺布了,我想去滄州把你接回來,卻發現你已經不見了。”
唐葉心手心裏冒出一陣虛汗,無意識地退了一步,錢姑拉住她,說:“信他的屁話,老娘就不信,把羁羽堂占為己有改成靖幽山莊,成了江湖第一大派,莊主還是他的傀儡,這麽多巧合,真全是為了兒女私情,你哄傻子呢?”
唐葉心覺得錢姑在拐着彎地罵她,不由慚愧,自己差點就被賀閑林繞進去了。其實從無人村的嫁衣,寄雲樓的蘭花,甚至半步蝕心的解藥都是蘭草花……單看這些,他心裏也許對她的确有一份情意,但這份情意的深淺卻很難斷定。
賀閑林苦笑一聲,說:“我當然有自己的私心,但我是為了保護你,我希望給你全天下最好的,讓你成為武林第一的女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一聲刺耳的尖叫從人群中傳來,只見賀青霜不顧蛇群的阻攔跑了出來,歇斯底裏地對賀閑林喊:“夠了,夠了,你把我置于何地,你究竟把我置于何地!”
賀青霜和賀閑林是結拜的兄妹,她并不知道這許多事情,一心只想着得到賀閑林的心。但沒想到,自己的心上人為了別人或是一己私欲,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賀閑林有些惋惜地對她說:“青霜,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性子,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賀青霜反問他:“我以前是什麽樣子你在乎過嗎?我反倒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只要我一鬧,你就會分一些注意給我。”
唐葉心實在不忍再聽下去,她對賀閑林說:“不管你自己覺得是為了我也好,為了你的野心也好,那都只是你覺得而已。我簡直不能想象,我失憶、被毒啞、在滄州大牢整天提心吊膽地活着,到了你口中竟然成了不痛不癢的吃點苦頭。就算你真有這份心意,我心領了,但你別把什麽事的最終目的都推到我身上來,我承受不起。”
賀閑林說:“看來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我了。不過你那麽聰明,怎麽會不了解我的性子呢。當年我能毀了你的知己,現在就能毀了你的意中人。”
唐葉心渾身一僵,只見擂臺之上的封山月突然重新站了起來,妙姝和音姝企圖以簫聲阻止他,賀閑林卻搖搖頭說:“我雖然沒有封住他的聽覺,但狗只會聽自家主人的話,你們學的那點伎倆,攔不住的。”
原來賀閑林并未關閉封山月的雙感,唇語應該只是方便在人群中使用罷了。而剛才封山月的發狂失控,應該是因為同時收到唇語和簫聲兩種指示才造成的。
這時只聽賀閑林開口說:“殺了秦無涯。”
那臺上的封山月忽然恢複了無盡的力氣,舉劍朝秦無涯攻擊。這種藥人最棘手的就是它能一點一點地耗光對手的力氣,贏的是持久戰的勝利。
秦無涯就算再能打也是人,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眼看那封山月催劍逼得他退無可退,唐葉心急得失了方寸,錢姑對她說:“打蛇打七寸,殺了賀閑林不就得了。”
錢姑見她面帶猶豫,一看就是個沒殺過人的,便自己抽了把匕首先殺賀閑林。可沒走幾步,一枚暗器打掉了她手裏的刀,竟是賀青霜半路殺了出來。
錢姑一邊跟賀青霜周旋,一邊催促唐葉心:“你再不動手,情郎沒了不說,老娘也會跟着倒黴,快殺了他!”
唐葉心沖上去撿起地上的匕首,定了定心神,随後逼近賀閑林,指着他說:“讓封山月停下。”
賀閑林氣定神閑地坐在地上,微微笑着看着她,那幅溫文爾雅又冷血偏執的表情,摧殘着唐葉心最後的理智。
她沖他喊:“我讓你叫他停下!”
她話音剛落,人群一聲驚呼,只見擂臺上秦無涯已經傷痕累累,被封山月壓制在地,半截身體懸空在擂臺邊沿,背後就是無底深淵。
唐葉心再也冷靜不下來,她雙手顫抖,并未能使出力氣。世界仿佛混沌了一陣,她再清醒時,見手裏的匕首已經沒入了賀閑林的身體。
唐葉心腦中一片空白,她甚至分不清那一刀究竟是她刺了出去,還是賀閑林自己撞了上來。
對方離她很近,鮮血染紅了白衣,賀閑林撫摸着她的臉,對她說:“你從來都記不住我。不過我是你殺的第一個人,這一次,你永遠也忘不掉了。”
那一字一句重重落在唐葉心的心口之上,她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賀閑林帶着殘忍笑意的臉也逐漸扭曲、遠去、直至消失。
恍惚間,她聽到賀青霜撕心裂肺的喊叫,頓時頭痛欲裂,錢姑掠身而至,将她拉走。此時擂臺之上的封山月失去了賀閑林的操控,也終于倒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風動,鐘樓的鐘聲敲響了,綿長而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