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如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葉心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拉回了神智。只見秦無涯渾身是傷,仰躺在擂臺上,還不知有沒有性命之憂。

唐葉心急忙讓錢姑把她帶過去,幾乎又是連滾帶爬地跑去抱住了秦無涯,趴在他身上哭得泣不成聲。

許久,秦無涯長嘆一聲,摸了摸她的頭發,啞聲說:“你壓到我的傷口了。”

唐葉心急忙抽泣着把他扶起來,忍了一會兒,又抱着他哭。

秦無涯說:“我沒死,你總這麽哭會招來誤會。”

唐葉心松開他,傷心欲絕地對他說:“我原本就是打算來見你最後一面的,其實中毒之後的事你都記得對不對,你只是怕我自責,當年是我……”

秦無涯輕聲打斷她道:“只要你現在的心是我的,其他無所謂。”

妙姝和音姝聞此,對唐葉心說:“風左使,當年秦公子中毒并不是你所為。你不要聽那賀氏兄妹的一面之詞。”

唐葉心愕然地看着她們。

音姝說:“你當年與莊主意見相左,漸生嫌隙,之後的下毒之事也只有你一人不同意。莊主為免節外生枝,所以才将你當做異黨鏟除,而并非單純只為了封口。”

唐葉心久久不能平靜,心情忽高忽低,覺得自己這半輩子都活得稀裏糊塗,有些可悲。

妙姝說:“大概在兩年前,我們發現莊主的行為越來越不正常,撞破了賀閑林的計謀。那時莊主還有意識殘存,他以莊主的性命為要挾,讓我二人不僅要保守秘密,而且要像往常一樣替莊主向外界傳話,讓外人看不出破綻來。”

觀戰臺上有人說:“難怪封山月每次都讓妙音雙姝傳話,大家都以為是他架子大,原來是不會說話了。”

賀青霜抱着已經死去的賀閑林,聽完這些,只是麻木地流着眼淚,摸着賀閑林的臉,不停地對他說:“他們說他們的,我們不管,哥哥是對的,你做什麽都是對的……”

有人說:“這般惡毒行徑,簡直罪惡滔天,你還執迷不悟!”

還有人說:“當年靖幽山莊四處殘害小門小派,黨同伐異,無惡不作,不知那些個自诩正派、卻早早兒地歸順其門下的,如今還擡不擡得起頭來。”

如今封山月一死,秦無涯一定會重出江湖,人群的風向當然會變,他們旗幟鮮明,自會讨伐包括賀青霜在內的靖幽山莊餘黨。

賀青霜說:“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沒有人可以把我和他分開,死也不行。”

唐葉心似乎猜到她想做什麽,但如今這般是賀青霜咎由自取,她也不想管。

剛想罷,只見賀青霜帶着賀閑林的屍體拔地而起,縱身躍入斷崖之下。

四周驚呼一片,唐葉心有些疲憊地閉上眼,腦子裏有無數聲音和畫面閃過,其中最清晰的,是賀閑林死前對她說的話。

秦無涯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淚水,說:“他的命本就該由你來取,沒什麽可在意的。”

唐葉心拉着他的手,百感交集。其實她內心有些慶幸,賀閑林的離鸾別鳳散一旦服下,就再也找不回以前的記憶。那些曾經經歷過的背叛、仇恨、肮髒的真相,就讓它随風去吧。

她對妙姝和音姝說:“這世上再也沒有風如影了,我記事以來就叫唐葉心,以後也是。”

妙音雙姝知道她是不願再與她們有任何關系了,封山月也已經救不回來,至此,靖幽山莊算是沒了。

今年的武林大會就此結束了。散場那日,唐葉心與陳照宣和錢姑道完別,秦無涯問她接下來想去哪兒。

唐葉心疑惑地問他:“不是回你家嗎?”

秦無涯說:“那也是你的家。”

唐葉心甜甜地一笑。

秦無涯摸了摸她的臉,說:“你這幾天都沒笑過。我打算把靖幽山莊改為無憂山莊,至于現在怎麽清理怎麽置辦,交給大川就好。我們不用急着回去。”

他又問她:“你想去哪兒?”

唐葉心确實想四處走走,她想了片刻,說:“去杭州吧。”

秦無涯眉心一皺,說:“你又想見梁岐那小子了。”

唐葉心說:“不是你問我的嗎,你要是不同意,那就不去了。”

秦無涯見她生了氣,轉身就要往馬背上翻,不由地拉住她,說:“好,你想去哪兒都行。”

唐葉心偷偷一笑,望着他說:“你怎麽這麽小氣,我問你,梁岐算不算我們的朋友?”

秦無涯移開眼,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唐葉心又問他:“那如果我們要辦婚事,不該親自去請他嗎?”

秦無涯又點了點頭,點了一半發現哪裏不對,不可置信地擡起頭,連說話也颠三倒四:“你要娶我?”

唐葉心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錘了他一拳說:“對對對,我娶你。”然後翻身上馬,溜之大吉。

又過了大半個月,二人抵達杭州,這江南盛景,柔情水鄉,确實讓人流連忘返。

兩人一路游玩一路打聽,最終找到了梁府,府門極其氣派,對方一聽說秦無涯來找人,可府上的主子都不在家,便把趙叔帶了過來。

趙叔一聽他們問梁岐的下落,摸着胡須搖了搖頭,說:“你們來晚了,三公子已經不在了。”

唐葉心如遭當頭棒喝,她想到梁岐臨走時的告別,頓時聲音都抖了,重複道:“不在了?”

趙叔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又摳了摳鼻子,說:“參軍去了。”

唐葉心一閉眼,為了冷靜下來,不由地捏緊了拳頭。

趙叔笑了笑說:“他可越來越出息了,先是把二公子的罪證直接甩出來,送二公子進了大牢,估計沒個三年五載的是出不來了。再又去他爹面前請罪,本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可老爺看他此次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估計又想到這麽多年确實是虧待了三公子,竟也沒有重罰。不過三公子有氣魄,最後又參軍去邊關打仗去了。”

唐葉心聽完,心裏不由有些欣慰,說:“他可真是變了不少。”

趙叔問她:“你找他什麽事兒啊,跟我也可以說的嘛。我們可以找個茶樓坐下,一邊聽曲兒一邊慢慢地聊。”

秦無涯冷不丁地說:“趙老先生,我們是來請他喝喜酒的。”

趙叔頓了一會兒,癟癟嘴說:“哦,他不在。你們在哪兒辦喜酒?”

唐葉心說:“荊州,您方便去嗎?”

趙叔搖搖頭說:“太遠了,我這把老骨頭吃不消。不過姑娘,以後要是有什麽疑難雜症、未婚少女,都可以來請教老夫,老夫義不容辭。”

唐葉心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入夜的杭州城,燈火璀璨,如同星河。江南的美食多、美景多,有趣的東西也比比皆是。唐葉心逛累了長街,又想去船上坐一會兒,只見碧波輕舟,兩岸又有伶人彈唱,水氣和小吃的香味融在一起。唐葉心玩得不亦樂乎,最後途徑一家酒館,一時興起,鬧着要上岸買酒喝。

秦無涯拗不過她,便去買了一壺楊梅酒。

二人再回訂好的客棧時,唐葉心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好在她不會吵鬧,只是輕飄飄地手舞足蹈,嘀咕幾句胡話。

秦無涯扶她躺上床,又仔細替她擦拭了一番,見她閉着眼,嘴裏還在小聲念叨個不停,不由低頭一笑。

剛剛在大街上為了拉住她,他出了不少汗,便讓店家送了熱水,解下衣服沐浴。正在秦無涯泡在浴桶中閉眼假寐的時候,卻聽到屏風外突然一陣異動。

聽其淩亂的腳步,秦無涯也猜出是誰,他并不出聲制止,只是将身體往水下埋深了一些。

他見唐葉心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便對她說:“醉成這樣,快去睡覺。”

唐葉心扶着浴桶的邊,好奇地說:“你在幹什麽?”

秦無涯說:“泡澡,難不成是煲湯?”

唐葉心指着他笑了笑,說:“煲湯好,我也要煲。”

她說着手指就往下移,秦無涯不得不伸手捂住身體,對她說:“趕緊回床上去。”

唐葉心呀了一聲,說:“羞羞,你怎麽不穿褲子啊。”

秦無涯說:“我再講一遍,給我回去。”

唐葉心垂着眼皮說:“你兇我。”

秦無涯放低聲音說:“你喝多了,回去。”

唐葉心不情不願地轉過身,看到屏風上秦無涯換下的衣物,扯了根腰帶下來說:“穿褲子,我給你穿。”

秦無涯還沒來及說話,便見她回過頭,手撐着浴桶一翻,進了桶內。

這當中空間本就不大,秦無涯一個大男人已經占滿了,哪裏還有她的位置。唐葉心剛跌進去就濺了一地水花,弄得秦無涯滿臉是水。

她覺得腳底打滑,想站起來,一動身又跌了回去,秦無涯心裏叫苦不疊,忙按住她,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唐葉心見他眉頭緊鎖,語氣強硬,頓時委屈起來,說:“我就想着幫你穿……”

她一邊說一邊垂下視線,秦無涯急忙捂住她的眼睛,說:“不許看。”

唐葉心被遮住雙眼,不由地微微張着嘴,問:“為什麽啊?”

秦無涯說:“沒有為什麽。”

唐葉心說:“好吧,褲褲。”

秦無涯見她手裏遞過來已經濕透了的腰帶,便順手拿來,綁在了她的眼睛上,随後起身擦幹了身體,穿好了衣服,才把她撈了出來。

唐葉心被蒙着眼,便安靜了許多,她渾身濕透,秦無涯便只好把她的衣服也褪下來,換了一身幹淨的。

換完之後,他見唐葉心還是仰着頭,微微地張着嘴,以為她因為醉意困得不行,已經在打瞌睡,便俯身打算扶她上床休息,誰知唐葉心卻忽然伸出手抓住他,歡快地說:“抓到你了。”

秦無涯無奈地問她:“跑了一天,還喝了那麽多酒,你不困嗎?”

唐葉心微微地笑了笑,搖搖頭說:“你再去藏,我來找。”

秦無涯說:“不困也得給我睡覺,好好待着,我去要碗醒酒湯來。”

唐葉心卻抓着他不讓走,說:“我不喝湯,你別走,這裏好黑。”

秦無涯回過身,想伸手幫她把眼睛上的東西摘了,唐葉心察覺他的靠近,卻呆呆地笑。

秦無涯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目光從綁在她眼睛上的腰帶開始,一路往下,最後在她微張着的、帶笑的紅唇上流連。一瞬間,一絲罪惡的想法在他心底萌芽。

從八字莊以後,他們雖每日為伴,但到底還未婚娶,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還未成親之前,秦無涯也打算不再越禮。可眼下……

他定了定神,垂下了目光,唐葉心此時不清醒,如果他壞了規矩,她醒來一定會生氣的。

想到此,秦無涯也回神了幾分,正想起身,卻見唐葉心伸出手,輕輕地捧住了他的臉。

唐葉心微微側着頭,像是在确認他的身份。從臉頰摸上額頭,再慢慢地往下,從眉骨到眼睫、鼻梁到鼻尖,最後輕輕勾勒着他的嘴唇,終于好像認出了他,淺淺一笑。

這一笑罷了,她聽到秦無涯低聲地罵了一句:“去他的規矩。”

唐葉心皺着眉說:“不可以罵人。”

秦無涯點了點頭,随後便吻了上去。

他将唐葉心壓在身下,看着她被蒙着眼,臉上略顯不安的樣子,心裏那一團火噌地燒了起來。他埋下頭,從她的額頭到嘴唇,耳尖到鎖骨,全部光顧了一遍。

唐葉心雖然看不見,卻好像知道是他,她沒有反抗也沒有驚慌,只是有些手足無措。情至濃時,她沉溺在對方給予的一片溫柔裏,臉上帶有幾分無助和嬌弱的潮紅。

秦無涯第一次知道一根腰帶也可以奪去一個人全部的理智。他的目光每每落在唐葉心微張的嘴唇上,便要低頭親吻一次,好像那是一處沙漠裏的甘泉,在為口幹舌燥的他續命。

次日天明,朝陽初上,缱绻的微風拂過河岸的柳梢,絲絲縷縷的香氣從早茶攤飄散出來,鑽進青石小巷。

唐葉心醒來時只覺得渾身酸軟,坐在床上發了會兒懵,然後看到淩亂的床上還落着一根秦無涯的腰帶,摸了摸脖子,便試着回想昨晚的事。

片刻,房門被人打開。秦無涯一手端着熱水,一手端着湯,見她已經醒來,目光飄忽了一瞬,便先把熱水端了過來。

秦無涯幫她擦了擦臉,然後又拉過她的手,低着頭一絲不茍地幫她擦拭。唐葉心盯了他半晌,說:“你沒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秦無涯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幫她擦手,擦完了,擡頭坦然地對她說:“你想打幾拳都行。”

見他瞬間就承認罪行,唐葉心沒好氣地說:“你趁人之危,我、我……”

秦無涯伸手抱她,又被她打了幾下,不過也是不痛不癢。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撒嬌。他心裏放心了不少,摟着她說:是我不對,經不起考驗。”

唐葉心被他氣笑了,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又心疼地摸了摸,說:“說得好像反而是我在故意為難你似的。”

秦無涯說:“可不是麽。”

他不顧唐葉心的拍打,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随後便去拿來幹淨的衣物幫她換上。

秦無涯沒幫女人穿過衣服,有些笨拙。唐葉心一邊站着任他發揮,一邊百無聊賴地撥動着他腰上的刀。

秦無涯低頭看了一眼,說:“你們都說它應該有名字,不如你給它取一個。”

唐葉心頓時來了興致,想了想,說:“要取一個與我有關的,我是它的女主人。”

秦無涯勾了勾嘴角,沒有說話。

唐葉心說:“就叫美人刀吧。”

秦無涯手指一頓,有些為難地說:“可它是把正經的刀……”

唐葉心說:“你的意思是我不正經嗎?”

秦無涯移開眼說:“沒有。”

唐葉心偷偷地笑了笑,決定不再逗他,對他說:“我沒有過去,但曾經也有一個父母給的名字,我不想完全抛棄這個名字。就叫它如影吧。”

秦無涯低聲重複了一遍,點了點頭:“好,就叫它如影刀。”

柳笛聲聲,碧波微漾,悄然冬至,為的是來年的春。

而她的四季,終于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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