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聖陰女
雖然阿芒的手腳都被戴上了鐐铐,但也被允許旁觀查案。通過這件事,她發現梁岐這個人其實很好對付,而楚詳就是一個草包。
肖海生的屍體被運回了州衙,梁岐又在地星府盤問了一圈。只知道肖海生死前欠了一屁股債,簽了地星府的死契,當了一輩子的窮光蛋。不過據說他昨天演完節目好像很高興,跟人說他很快就能娶媳婦兒了。可他長得又醜、還負債累累,連住的地方都是地星府廢棄的牛棚,沒人相信哪個姑娘會嫁給他,此事便被衆人當成了笑話不了了之。
衆人回了州衙府,肖海生、段明軒和無名乞丐的屍體并放一排,仵作驗完屍,依舊還是那個結論,致命傷就是脖子上的劃傷,全身其他的地方沒發現什麽不對。
阿芒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只見梁岐說:“這三個人明顯是死于同一人之手,可他們之間毫無關系、身份也迥然不同,兇手取他們三個的命,圖什麽呢?”
楚詳說:“肯定是圖錢。”
梁岐說:“麻煩你動動腦子,除了段明軒,其他兩個哪個部位長得像有錢的?”
楚詳最讨厭的事就是動腦子,又說:“殺人要麽是為了報仇,要麽就是圖財圖色,他們一沒什麽共同的仇家,二不是都有錢,我知道了,估計兇手就是個饑渴難耐的老女人,逼良為娼不行就割了人家脖子。”
梁岐說:“我也想割了你。”
楚詳幹笑兩聲,說:“別呀,你要是真看上我,明說就行,我又不是不同意。”
這兩人杠來杠去,沒說一句正經話。阿芒連翻了幾個白眼,腳鐐又沉得要死,她正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歇歇腳,一個捕快進來通報,說段明軒的家屬想把屍身領回去。
楚詳罵罵咧咧地說:“案子還沒破呢,讓他們回去等着。”
捕快說:“屬下剛剛也是這麽說的,但那段明軒的夫人說,她剛查出來懷了身孕,孩子他爹就沒了,不吉利,必須要把段明軒帶回去安葬。”
楚詳擰着眉毛說:“放屁,他和他夫人成婚三年一直無後,怎麽可能突然就懷了孩子,讓她一邊兒待着去,別妨礙我們辦案。”
梁岐冷不丁地拐了他一胳膊,問他:“三年無後,突然有孕?”
楚詳說:“是啊,你說奇不奇怪。”
梁岐不由地想到另一種可能,但又覺得段明軒屍骨未寒,多少還是該尊重一下人家死者。
捕快下去回話後,楚詳又忍不住說:“我覺得這段明軒也是夠慘的,三年沒有孩子,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他自己卻沒了,真是造化弄人。”
屍體的腳底板正對着一張木臺,那上面放的都是死者死前身邊遺落的物件,其中一袋就是肖海生的紅蠟燭和酒。阿芒翻看了一番,咦了一聲,拿起其中一樣東西,問道:“這是什麽?”
楚詳正顧着感慨萬千,随口答複:“饅頭,這都沒見過。”
那饅頭不知道放了幾天,已經發黑發臭。阿芒一臉嫌棄地看了一會兒,說:“這麽多饅頭是幹什麽的?”
楚詳說:“吃呗,不然用來墊啊。”
梁岐不耐煩地對阿芒說:“你能不能別添亂,把嘴閉上,否則小爺現在就把你關回去。”
阿芒乖乖地閉嘴了一會兒,看看饅頭,又看看屍體,說:“乞丐要饅頭,肖海生要娶媳婦兒,段明軒要……”
梁岐頓時被她帶入了思緒,一時忘了讓她閉嘴,反而接着說:“孩子,段明軒要孩子。”
說完,他察覺阿芒古怪地盯着他看,便惡狠狠地說:“看什麽看,我是為了查案才跟你說話的。”
楚詳憋不住笑了一聲,又被梁岐踹了一腳。
阿芒想了一會兒,說:“我記得你們漢人在現實得不到滿足的時候,都會去找一個地方拜神,那個地方叫什麽……”
梁岐說:“廟。”
阿芒說:“妙?”
楚詳插嘴道:“你倆在這兒老貓叫春呢?”
梁岐對他說:“叫人去把段夫人請回來,我有事問她。”
那段明軒的夫人姓吳,吳氏進來之後對着段明軒的屍身哭了一會兒,又求着楚詳讓她把自己丈夫的屍體帶回去火化。梁岐說:“這樣,我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答了,屍體就可以帶走。”
楚詳也說:“我們也是在幫你查害你相公的兇手,你也不想讓他死得不明不白吧?”
吳氏泣涕漣漣了半晌,顫巍巍地說:“官爺不必問了,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我相公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從沒得罪過什麽人……我知道他是怎麽沒的。”
這話讓阿芒和梁岐三個目瞪口呆,楚詳說:“你知道?誰殺的?”
吳氏哭着說:“是聖陰娘娘,聖陰娘娘收了他的陽壽。”
三人一頭霧水,又聽吳氏斷斷續續的敘述,才明白過來。大概在十天前,段明軒不知道從哪裏聽說城外有個神廟,供的是一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聖陰女,據說靈驗得很。段明軒婚後這幾年也沒少四處拜神求子,不過都沒有效果。他也是地星府的常客,光臨地星府時聽說那聖陰女廟并不遠,就順道去拜了一拜,回來之後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不想過了幾天,吳氏夜裏頻頻發夢,再後來找大夫一瞧,竟真的懷上了。
楚詳愣愣地說:“這可真奇了,不過拜神和殺人又有什麽關系?”
吳氏說:“我也是今天才從附近的村民口中得知的,原來想讓聖陰娘娘實現自己的願望,是需要代價的,這代價就是許願之人的性命……早知如此,我真是千不該萬不該讓他四處去求神,可憐我的相公呀!”
吳氏又抱着段明軒的屍體哭了起來,阿芒搖搖頭說:“這也算神明,我覺得不對勁。”
梁岐看了她一眼,說:“除了段明軒有家室親人,乞丐和肖海生都是光棍一個,恐怕也沒人知道他們有沒有去過聖陰廟,看來咱們得親自走一趟。”
楚詳說:“行,我去叫人。”
梁岐攔住他,低聲說:“今天有些晚了,明早去,記得把這個臭丫頭看好。”
次日晨光熹微時,梁岐在城門口等了一陣,老遠見馬背上的楚詳意氣風發,一邊跟旁邊的卯蚩阿芒談笑風生,一邊領着一隊人馬走了過來。
等他們走近了,梁岐恨恨地把楚詳從馬背上拽了下來,罵道:“我讓你把她看好,你把她帶出來幹什麽?”
楚詳幹巴巴的眨眨眼,說:“不帶出來怎麽看嘛。”
梁岐說:“你大爺的。”
楚詳拍了拍他的胸膛,說:“先別忙着着急上火,這姑娘非比尋常,那地兒荒郊野嶺的,帶着她說不定有用。還有,我算是知道她為什麽管你叫臭男人了。”
楚詳一邊賤笑一邊盯着他,梁岐說:“有事說事,別一副賤樣。”
楚詳樂呵呵地說:“想不到梁三爺表面君子,實則還幹過金屋藏嬌的事兒呢。我說你可真行,裝的夠好,你從青樓買的那姑娘呢?”
梁岐聽完,腦中浮現一個模糊而久遠的身影,只覺如今物是人非,與對方早已相忘于江湖,心裏有幾分不暢快,錘了楚詳一拳,說:“哪有什麽姑娘,上馬走人。”
衆人一路穿過樹林馬道,至村民口中聖陰廟所在的山腳,馬不能騎,只好全都拴在了山下,只留了一個人看馬。
出發前阿芒的腳鐐被楚詳摘去了,因此爬山時也輕松了很多。她天生好動,體力好,梁岐又參過軍,所以爬得快。但楚詳沒過一會兒就要停下喘氣,梁岐嫌他耽誤時間,便帶着阿芒和幾個身手好的捕快先上了山。
他們果然在山上找到一座廟,廟門上沒有牌匾也沒有什麽文字,很是簡陋。周圍也沒什麽綠植,只有一地的殘枝敗葉,捕快四下查看了一番,說附近沒人,廟後面的山地有一道大裂縫,形成相對而望的斷崖。
既然沒有什麽異常,梁岐便帶人進廟,只見那廟門推開之後,院子裏雜草叢生,中央的大香爐裏一根香也沒有,一路走近廟堂正門,一人推門一看,頓時吓得差點把刀都扔了。
只見廟裏有一尊女子神像,乍一看還稱得上是慈眉善目,應該就是村名口中所說的聖陰娘娘。而聖陰女神像的下面有一張貢臺,貢臺前站着一個女人。
确切地說,是一個新娘子,身披紅裝,頭上還蓋着蓋頭。
阿芒從小就見慣了她爹卯蚩丹殺人,他們當時在渭河是由很多個部族組合在一起的,卯蚩丹為了凸顯自己在衆部族裏至高無上的地位,自立為王,常常在搶完路過的商隊之後,把俘虜或是誤入密林的漢人殺死安插在樹枝上祭天,又把他們的屍體擺成臣服于他的姿勢……所以久而久之,她雖然不太喜歡看到卯蚩丹殺人,但對死人也不會有什麽恐懼之心,直到這兩年在中原民間待得久了,學習和聽說了一些中原文化,不過這都是題外話。
眼下她見了廟裏這一位直挺挺的新娘子,竟覺得心裏有些發毛,也許是民間的鬼故事聽多了的原因。
一個捕快用刀指着那新娘說:“衙門辦案,少在這裏裝神弄鬼,還不快把蓋頭揭了。”
那女子卻紋絲不動。山裏的陰風一陣陣地吹來,蓋頭也時時拂動,新娘朱紅色的嘴唇若隐若現。
“她……她在笑?”捕快頓時慌了手腳。
梁岐把他拉了回來,罵了句沒出息,又聽阿芒說:“難道她就是肖海生的新娘嗎?”
梁岐說:“管他是誰,不聽話一律按罪犯處理。”
他抽出長劍,往前兩步,随後用劍尖緩緩地挑起新娘的紅蓋頭,正要掀開時,新娘的身體卻突然像失去根基的樹幹,直挺挺地朝後倒了下去。
貢臺瞬間被砸了個稀巴爛,紅蓋頭飛到了一邊,阿芒趕過去一看那新娘,卻已經是個冷冰冰的屍體,只是死得有些詭異,尤其是她嘴角的微笑。
有人說:“見鬼了……”
梁岐橫了他一眼,說:“大白天哪兒來的鬼,慫了就給我滾出去。”
衆人見阿芒一個姑娘都沒有太大的反應,面子上又有些過不去,都安靜地閉了嘴,也沒人出去。
阿芒在新娘身上摸了摸,不見任何傷口,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查看了口舌,說:“應該是吃了毒藥。”
梁岐不好動手搜查,對她說:“再找找有沒有別的線索。”
阿芒在女子的手心和指尖處摸到一些硬硬的薄繭,又見她的指甲縫裏帶有一點塵垢,便拿給梁岐看,說:“她一定經常幹活。”
梁岐點點頭說:“應該是位農村女子,這樣的姑娘沒有背景,更好下手。”
阿芒擡頭看了眼微微垂首阖眼的聖陰女神像,說:“會是她嗎?”
梁岐對她說:“你別信那些鬼神之說,騙小孩兒的。”
阿芒哦了一聲。
梁岐又道:“肯定是有人利用這個聖陰女殺人,什麽許願和代價,都是故意搞出來的噱頭。”
阿芒卻想不通,說:“可目的是什麽呀?”
這一點梁岐也很困擾,不求財不求色無關乎報仇,難不成兇手就是一個殺人狂?
他說:“也許肖海生他們的屍體上還有一些我們沒發現的線索,先把這新娘的屍體帶回去再說吧。”
兩個捕快收了刀走上來,剛挪動屍體,忽然聽到一聲奇怪又難聽的鳴叫,随後一團黑影帶着勁風飛了進來,在神廟頂上盤旋了片刻,落到了聖陰女神像的肩膀上。
阿芒瞪大了眼睛,說:“好大的烏鴉啊。”
梁岐罵了一句,道:“這他媽是狗頭雕!”說完拽着她就往外跑,一出廟門卻發現外面的天都黑了,再仔細看,原來不知從哪裏飛來一大群鳥雀,正在他們頭頂上空盤旋,其中又以烏鴉居多,這些鳥叫聲高的低的、粗的細的、嘶啞的明亮的、好聽的不好聽的全混在了一起,直逼得人腦仁發疼。
一個捕快揮刀去趕,卻被鳥群掀翻在地,不停地在他身上啄食,鳥群仿佛全成了猛禽,尖銳的喙把那人啄得全身都是窟窿,血流不止。
梁岐把他從鳥堆裏拖了出來,見廟門被封,急忙讓所有人往廟後面跑。神廟後是一道兩丈寬的斷崖,躍到對岸不成問題,但是鳥也會飛,跳過去也解決不了根本。
在所有人都朝斷崖對面打主意的時候,阿芒卻在發現陡崖下方的崖壁上有很多洞,那些洞口徑不大,但人鑽進去不成問題,很可能就是這些鳥的老巢。
她急忙激動地拍拍梁岐說:“躲到洞裏去,躲到洞裏去!”
梁岐也低頭看了一眼,罵道:“看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所以人全都給我下去鑽洞,進去了之後用衣服把洞口堵上!”
衆人一呼即應,有的直接跳下去抓住藤條,有的用繩子滑了下去。梁岐見阿芒猶豫不決,又看她手上還有鐐铐,便拉着她往斷崖之下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