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黑水渡

這天下午終于得了一刻清閑,阿芒躺在堂院的椅子上睡午覺,楚詳在旁邊的梨木搖椅上一邊晃悠一邊嗑瓜子,朝天上噗噗噗地吐個不停,弄得一地都是瓜子殼。

他瞥見阿芒歪着頭張着嘴睡得正酣,嘴角的口水都流到了椅子上,不禁嫌棄地用腳把她的椅子腿推轉了半圈,好讓自己看不見。

阿芒身子微微一晃,從夢裏醒了過來,睜眼便見一個捕快從大門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對楚詳說:“有人報案,昨天有一條商船從城東渡口往南去,後來半夜遇到大雨,今天回來的時候應該改了道,途徑黑水渡的時候失蹤了。”

楚詳問:“黑水渡是個什麽地方?”

通報的捕快說:“屬下也只是略有耳聞,并未去過。那一段流域好像常有匪患,經常有途徑的船家被搶,被民間的百姓稱作黑水渡。”

楚詳停止了嗑瓜子的動作,說:“匪患?”

阿芒聽到他猶豫的語氣,一邊擦着口水,一邊神情不大自在地垂下眼去。又聽楚詳說:“那……那得多帶點人才行。”

阿芒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楚詳察覺後,對她說:“幹嘛,看上本公子的美色啦。”

阿芒搖了搖頭,心裏卻想,原來梁岐并沒有把她以前的身份說出去。

那船上全是渡河的普通百姓,足足有三四十人。楚詳不敢耽誤,集合了一群弟兄就出發往城東。那渡口晚上人不多,但船家一聽他們要往黑水渡,都不肯讓他們搭船,最後楚詳只好自掏腰包,把整條船租了下來。

行至後半夜,河兩岸的樹枝像張牙舞爪的怪物,河面上黑漆漆又霧蒙蒙,四周已無其他船家,岸上也已經沒有住戶,此地正處荒郊野嶺,可能離黑水渡已經不遠了。

阿芒觀望了很久,都不見失蹤船只的影子,也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她覺得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讓楚詳把船前進的速度放慢一些。

船身停緩了一陣,阿芒舉着燈籠到甲板上照看,卻見這裏的河面雖然寬闊,卻又被橫生的樹枝荊棘割裂得支離破碎,不知前方有幾個河道、幾處拐彎,貿然進去恐怕會在裏面迷路。

她對楚詳說:“我覺得這裏不大對,要不要等天亮再進去。”

楚詳拍拍胸脯說:“做這一行就要做好随時赴死的覺悟,不大對就對了,它要是對頭還需要本公子親自來嗎?人命不等人,不能等到天亮再去,你不用怕,這兒交給本公子就行。”

他話剛說完,幾道鷹爪一樣的鐵鈎忽然從空中嗖嗖飛過來,勾在了船身上,那鐵鈎上面連着細長的繩子,阿芒一眼就認出那繩子的材質,總之是一時半會兒根本割不斷的麻煩東西。

剛剛還在誇海口的楚詳這會兒已經跑到了船的另一頭。只見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正把他們的船往前拉,船上的人就像一群手無寸鐵的獵物,正被一只野獸送往它的大嘴裏。

楚詳一時不知怎麽辦,慌亂間看見船上還綁了個小木舟,急忙解了就要往上跳。

可還沒來得及跳,就聽見一幫人喊打喊殺地冒了出來,阿芒和其他人正在甲板上厮殺。楚詳見此,急忙推了一個人上了小舟,對他說:“再慫也不能讓女人斷後。你趕緊劃回去叫我哥們兒,快去快回,老子要是交代在這兒了,我讓我爹送你進宮當太監。”

那捕快說:“您哥們兒那麽多,叫哪一個啊?”

楚詳罵了一句媽的,又說:“找最能打的。”

捕快說:“那就剩一個了。”說完便抄起木槳用力往回劃,大概他是真的不想當太監,小船很快就消失在來路之上。

楚詳懷疑自我地說:“老子交的朋友難道都是一幫廢物,媽的,還是得靠我自己。”

他拎起地上的刀沖了出去,不到三招又退了回來,阿芒躍到船艙頂上,對他說:“躲起來。”

楚詳說:“你敢看不起我?”

說完一把砍刀就從他頭頂飛了過去,頓時一陣尿意,他只好又對阿芒說,你是對的。便撿了只木桶蓋當盾牌,退到了最後面。

對方人多勢衆,阿芒漸漸有些力不從心,又見他們的船已經不知道被對方拉到了哪兒,只見四周除了黑壓壓的樹枝,接二連三地出現了一些亮光。阿芒心道完了,他們恐怕已經被帶到黑水渡深處,水匪的老窩了。

随着船只離火光越來越近,阿芒看到對面有一艘巨大的船舫,甲板上有個人盯着他們的船,那人看到阿芒身上的捕快服,爆發出一陣大笑聲,說:“趕着送死的人還挺多。”

船停下後,阿芒落到船尾,見他們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已經不能再打下去,便讓楚詳暫時收手。

此時,阿芒才發現大船舫旁邊還有一條商船,那條船上沒有掌燈,不過聽那些受驚的聲音不停傳出,應該就是改道失蹤的那條船。見船上的百姓還沒死,阿芒也不由地寬心了一些。

楚詳看清那大船舫上說話的人,瞪大了眼說:“雷漢忠?”

阿芒問:“那是誰?”

楚詳低聲回答她:“幾年前的逃犯,以前還跟梁岐在牢裏打過架。”

雷漢忠額骨上有道刀疤,眉毛茂盛地斜上直逼頭發,可謂眉飛入鬓,他雖然不認得楚詳,卻認得他們身上的官服。

雷漢忠說:“錢塘江的官辦事效率還挺高,這麽快就查過來了。不過怎麽就派你們幾個廢物來,是不是沒把老子放在眼裏?”

阿芒說:“老百姓又不認得你是誰,我們不親自來一趟,又怎麽知道你的身份。”

雷漢忠冷冷地盯着她說:“捕快裏居然還有個黃毛丫頭,杭州城是沒人可用了嗎?”

商船上的百姓不一定都記得楚詳,但很多卻認識阿芒。他們聽到阿芒的聲音,紛紛有些激動,連水匪的警告也一時不起作用。

雷漢忠見此,冷笑道:“還是個深得民心的黃毛丫頭,老子倒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老四,去把她的手給我砍下來。”

那個被雷漢忠稱作老四的,是個手拿一對四楞錘的威猛大漢。他落到阿芒所在的船上,肩扛一錘,用另一只錘子指着她說:“女娃娃,別說我以大欺小,讓你一只手吧。”

阿芒睜大眼睛将他從上到下認真打量了一遍,說:“不用讓。”

楚詳掏了掏耳朵,呆若木雞地對她說:“姐姐,您是我親姐。”

雷老四見她不識擡舉,眼神變得陰狠下去,掄着錘子就飛沖過來。阿芒提刀迎上,以靈巧的優勢四處閃躲,但她知道這只能暫時拖延時間。

論武功,阿芒可能不比雷老四差,但要是論力氣、論持久,她卻不及人家的一半。不過她也清楚這種力士、蠻者,往往脾氣暴躁,心火一點就着。她之所以故意激怒他,就是想趁機找到他的破綻,取得制勝之法。

那捕快的佩刀不經擋,阿芒力氣又小,擋了幾招便手腕發麻,不得已把刀扔了出去。雷老四見此,扛着錘子大笑道:“爺爺今天高興,你是要左手還是要右手,選一個!”

阿芒看着他說:“右。”

雷老四被她的溫順逗得開懷大笑,正待繼續嘲諷,卻忽見阿芒從短靴裏抽出一把彎刀,朝他左側飛了過去。

雷老四擡手一擋,錘子落下的時候,眼前的阿芒卻已經不見了。那把彎刀在空中打着旋兒,轉了一大圈,最後出現在雷老四的右側,而此時他的右肩還扛着那把錘子,呈得意之姿。

阿芒不知何時繞了過去,淩空躍起接刀,随後在他的右臂上猛劃了一筆。雷老四吃痛催錘,朝她一砸,阿芒舉刀往下刺錘身,瞬間火花四濺,她依勢而起,最後踩着雷老四的錘子又落到了旁邊商船的艙頂。

雷漢忠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說:“好身手。老四,你該不會連個小丫頭都打不過吧。”

雷老四被他這話一激,殺氣更重。阿芒卻不由咬牙,雖然剛才看上去是她贏了雷老四一招,但其實她已經花費了不少體力,再這麽下去,遲早會招架不住。從完整的戰局來看,她已經輸定了。

不行,得換個打法。阿芒想罷,低頭看了一眼黑壓壓的河水,心說反正都是個死,不如博一把,雷老四力氣再大,還能把河掀了不成。

恰好這時雷老四已經攻擊過來,阿芒扔出彎刀,趁機從艙頂一跳,撲通一聲跳入了河水。

等她再從水面伸出手,刀也剛好飛了回來。雷老四看她這番舉動,罵道:“上來打!”

阿芒抹了把臉上的河水,對雷漢忠說:“你又沒說不能在水裏打。”

雷漢忠饒有興趣地點點頭說:“我是沒說過。老四,你又不是不會水,下去會會她呗。”

雷老四的錘子在水下根本施展不開,他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随後躍到阿芒附近的船上,用錘子往下砸。只見阿芒縮回水下,游了一會兒再從旁邊冒出來,雷老四又只好再換個地方砸。

這兩人就像一個農夫、一只地鼠,地鼠從無數的地洞裏探頭,農夫就在地面上亂砸一氣,可砸了半天,卻連根地鼠毛都沒摸着。

雷漢忠在船上看得哈哈大笑,不亦樂乎,對雷老四說:“老四啊老四,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雷老四也是頭一次看到水性這麽好、在水裏靈活得像條魚似的人,但一個人水性再好,力氣也有限。想到此,雷老四便不着急分出輸贏,在船上等了片刻,說:“老子就看你還能在水裏鑽多久。”

阿芒心裏沒底,但她瞥見遠處近來的亮光,知道自己的拖延之法沒有白試。

那亮光連她都注意到了,雷漢忠不會沒看到。楚詳等人被水匪們架住了脖子,而雷老四和雷漢忠又死盯着那馳來的大船,阿芒見暫時沒有人管她,便悄悄地潛入水下,游到了綁滿人質的商船上。

梁岐老遠便看見楚詳的慫樣,只是不見那一群捕快裏卯蚩阿芒的身影,以為多半是沒了,不由對着楚詳罵道:“你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什麽地方都敢闖,自不量力!”

楚詳生怕那把刀挨上他的脖子,拗着頭說:“別罵了別罵了,有什麽教訓回去再說行不行?”

雷漢忠說:“我當又是哪個不怕死的呢,原來是一貫只會明哲保身的梁三公子。”

梁岐盯了他一會兒,問:“你哪位?”

雷漢忠冷哼一聲,說:“當年梁三爺厚道,找到了大牢的出路卻不肯拉兄弟一把,竟然還炸塌了洞。老子要是再追得快一點兒,早他媽被石頭給砸死了。”

經他一提,梁岐依稀還有那麽一點印象,冷笑道:“生關死劫,各憑本事。自己沒用,老子憑什麽就得拉你一把。”

他不留情面,雷漢忠頓時目露兇光,憤怒地說:“好,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今天你們進了老子的地盤,就誰也別想活着出去!”

戰火一觸即發,轉彎的功夫兩撥人就已經打的不可開交,刀起劍落之時亦有慘叫聲不斷,那一個個中傷之人就像石頭一樣撲通撲通地往水裏掉落,月光之下,河水逐漸被染得通紅。

阿芒偷摸兒地放倒商船上看管人質的水匪,用火把照亮了船艙。艙內的百姓一見她就跟見了菩薩似的,紛紛說阿芒姑娘好心腸,一定長命百歲。

另一邊局勢緊張,雷老四得空望了一眼,見她在救人,忙對雷漢忠喊:“大哥,那死丫頭在放人!”

梁岐也應聲看去,他見阿芒還活着,便踩着抓鈎的繩索躍了過去。此時雷漢忠見自己的弟兄死傷無數,也已經殺紅了眼,揮刀直沖梁岐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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