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椰奶池

劉建深看江彬蜷成蝦米難受得直皺眉的模樣松了口氣的同時很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問蘇麥黎要了牛奶,倒在賓館提供的玻璃杯裏再把杯子浸在電熱水壺裏,隔水加熱完畢後用毛巾包着杯子取出來,對江彬道:“能走的話,自己去衛生間……浸一會兒。”

江彬最難受的那陣勁已經過去,聽了這話睜眼望去,見劉建深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頓覺自尊心受挫,咬牙切齒地掙紮着起身,奪過牛奶蹒跚着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的門落鎖後不久,劉建深忽地打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蕭參和蘇麥黎很有些莫名,跟着到門口,正見了劉建深“唰”地推開窗戶,迎着夜風站了片刻,忽地放聲大笑。

蘇麥黎無語,原本對于劉建深成熟穩重有決斷的評價瞬間在風中淩亂成一行省略號。

而作為劉建深損友兼戰友的蕭參則淡定地摸出手機開始錄音。蘇麥黎想也知道唯恐天下不亂的蕭參待會兒會把這段錄音發給誰,不禁勸道:“你別……”話到一半對上蕭參轉來的視線,便沒再說下去。

蕭參見蘇麥黎這般用複雜的眼神盯着自己,只帶着慣常的笑道:“你倒是總為別人着想。”

這意有所指的一句令蘇麥黎頓時後悔起自己的莽撞,百般滋味湧上心頭,應接不暇地退開一步轉身就進了房間。

蕭參見他逃也般地消失在門內,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這才漸漸收斂。

劉建深适時止了笑,扭過頭道:

“說完了?”

蕭參看了眼清晰映照出自己身影的窗玻璃:

“我該道歉沒什麽經典的橋段?”

劉建深“啧啧”搖頭:

“從前你可不這樣。”

“從前我是哪樣?”蕭參聽劉建深一副看着他長大的長輩的語氣,不免有些好笑。

“從前你總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凡事都由着性子,不委屈自己半分,更別說遷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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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參仿佛聽了個事不關己的笑話,配合地順着他話道:

“那現在呢?”

劉建深嘴角扯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現在,就好比有了妻兒的士兵,在前線拼殺時便有了諸多顧忌,可這戰場哪容得下半點遲疑,越貪生怕死,越事與願違。”

蕭參耐着性子聽劉建深說完,順着他那不怎麽恰當的比喻道:“感情于你,是非生即死的對峙,于我,不過是場棋逢對手的博弈。你輸了,便丢了性命,我輸了,不過是出局。”

劉建深顯然對蕭參的說法不敢茍同:

“你要真輸得起,為何總舉棋不定?”

“我哪是舉棋不定?”蕭參走到窗前,吹了會兒夜風眯起眼道:“我早輸了這一局,只是沒忍住,壞了觀棋不語的規矩。”

劉建深愣了愣,萬沒料到蕭參會這麽答。蕭參也并不解釋,陪着劉建深站了會兒,合上窗将那些個情緒隔絕在夜色中:“不是說今晚給你參謀?”

劉建深雖然納悶,但聽他這麽說,便也不再刨根問底,兩人換了身衣服便一同出去了。

待江彬紅着臉折騰完出來,卻只見蘇麥黎一人低着頭整理明日泡溫泉要帶的物件。蘇麥黎見江彬探頭探腦地便知他在疑惑什麽,倒了杯溫水遞過去道:“他們出去了。”

江彬完全想不出兩只大尾巴狼半夜裏的出去是要幹什麽,看蘇麥黎的樣子也似乎并不知道。不過也好,免得尴尬。

“鬧鐘我調了7點,早些過去水幹淨些。”蘇麥黎整理好東西便進了衛生間洗漱。

江彬“哦”了聲,在外頭等的時候發現蘇麥黎把之前幾人留下的殘局都給收拾幹淨了,和剛進來的時候一樣清清爽爽的,看着很是舒心。江彬原本以為蘇麥黎這種養尊處優的少爺自理能力必定好不到哪裏去,但現在看來是想錯了。

或許蘇麥黎還有許多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只是他為了與人保持距離而刻意掩藏了,而江彬也從一開始便帶着偏見對他視而不見。

江彬想到這裏有些羞愧,也有些替蘇麥黎不值,如果他能沒那麽多顧慮,初來乍到便和中心的這群打成一片,那該是多麽舒暢。

蘇麥黎洗好臉出來,正見了江彬在床邊托着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江彬聽了動靜扭過頭來,見蘇麥黎那平日總用發膠向後攏起的劉海此時乖順地貼在額前,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容易親近的氣質,便将方才的想法說給他聽。

蘇麥黎有些意外江彬竟然是在為了他的事情前思後想,心下一陣暖意,但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只好坐在江彬對面床上擦着濕漉漉的頭發道:“昨天仇小冰和王鑫宇發消息說謝謝我……是你告訴他們的?”

江彬想了會兒才明白該是蘇麥黎給大家買傘的事,也便大方承認道:“他們問起,我總不能冒領你的功勞。”

蘇麥黎将床頭燈調暗了些,閉起眼枕着手臂道:

“我很少被人感謝,說是我總一副施舍的模樣……”

“那一定是不熟悉才這麽說的。”江彬理所當然道:

“起碼我覺得,你心腸挺好……下班還喂貓。”

蘇麥黎睜開眼,些許驚訝地看江彬一眼。

中心的商務樓下有不少野貓出沒,蘇麥黎常常在确定周遭沒有熟人後偷偷地給它們喂食,那種耐心、溫柔的表情騙不了人,這也是無意間從二樓看到這一幕的江彬沒有對蘇麥黎太過厭惡的原因之一。

江彬被蘇麥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抱着疏遠的想法,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蘇麥黎收回目光,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不怎麽會道歉……但其實……你的腿,比起我教授家的那只雞……還是要長一些的……”

江彬沉默片刻,嗷嗷叫着撲了上去。蘇麥黎也不客氣,與他滾作一團。兩人各自拿了枕頭打鬧了好一會兒,這才坐在床上一同笑了。

蘇麥黎很久沒有那麽開懷過,把被子分江彬一半,兩人仰躺着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進入狀态的蘇麥黎最後嘆了口氣文藝道:

“你會始終記得那個虧欠你的人,還是你虧欠的人?”

江彬對于這般“少女摘花瓣”式的提問十分認真地想了想道:“在感情上,我倒還沒虧欠過誰。至于虧欠我的人……我是希望能快些忘了才好……”

最近,越來越少地想到何鑒,對于這種轉變,江彬本該高興的,卻不知為何,心中煩悶得很。仿佛這般任其奄奄一息便是對當初一片癡情的一種亵渎。

蘇麥黎聽了江彬的回答,好一陣子沒有說話。江彬這才意識到蘇麥黎多半是覺得虧欠了他那學長才這麽問的,自己這麽回答便好似代那位做了決斷似的。

“你可別胡亂聯想。”江彬忙補救道:

“這只是我的想法。”

“那如果他來找你呢?”蘇麥黎并不聽江彬解釋,轉而又抛出一個問題,殊不知這正言中了江彬當下的處境。

“找我幹什麽?”江彬半晌方憋出一句。

“找你認錯……苦苦哀求……”蘇麥黎一字一句艱難地說着,仿佛已能預見重逢時抛棄自尊祈求原諒的場景:“如果他是真的抱着死心塌地的想法,你會回心轉意嗎?”問出這一句時,蘇麥黎只覺得喉頭發緊,仿佛江彬的回答便是一個預言,遲早會從那人口中說出。

而江彬則眼前浮現出何鑒那些個繞着彎的試探以及失望後的黯然,心被狠狠拽了一下,合上眼靜默良久,才斟字酌句道:“要說無動于衷,那是自欺欺人。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見到了也只想遠遠躲着,即使因為一時的沖動或一方的堅持而勉強在一起了,也總是一個提醒吊膽,一個如履薄冰,這樣瓷器似的磕碰不起的感情,又能維系多久?”

蘇麥黎聽了江彬這難得文藝的一番話,垂眼久久不語。

江彬仔細觀察着蘇麥黎的神情,雖然心疼他,但也只能這般委婉地規勸。畢竟從蘇麥黎之前的話語中并不難推測出那位學長的自尊心有多麽強,若蘇麥黎真的去求,別說回心轉意了,說不定還要羞辱一番……

蘇麥黎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只是這些年,那些個回憶逼得他如通緝犯一般,被良心的譴責與永無止盡的躲藏折磨得精疲力竭,恨不能被那人逮着了狠狠報複一番,也算是抵消些罪孽。

江彬看蘇麥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并未有回應的意思,也便想着今日的交心該告一段落,說了句“早點睡吧”,輕手輕腳地下床洗漱去了。

等江彬回來,蘇麥黎已經卷着被子背過身去了。江彬也不知他是真睡還是裝睡,在心中嘆了口氣,回到自己床上鑽進了被窩。

翌日,江彬在手機鈴聲中醒來,只覺着眼睛酸痛得厲害,好半天才勉強睜開一條縫。

對面床上沒人,衛生間則傳來隐隐的水聲,該是蘇麥黎已起來洗漱了。

江彬想着要起來,卻眼皮一沉又睡了過去,直到再次被蘇麥黎叫醒。江彬又掙紮了好一會兒才洗漱完穿戴整齊随蘇麥黎下樓吃早飯。

賓館提供的是自助早餐,江彬拿了幾塊蛋糕,再要了杯咖啡提神。

蘇麥黎替他夾了盤培根炒蛋盛了碗粥,讓本就胃不好的江彬少喝點刺激腸胃的飲料。

江彬只好乖乖喝了小半碗粥,擡頭環顧四周時,卻未看到劉建深和蕭參的身影。

“他們早吃好了。”蘇麥黎看了眼手機道。

江彬伸長脖子瞄了眼蘇麥黎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忙揚起脖子一股腦地将吃食倒進嘴裏,腮幫子鼓得河豚似地一動一動,拉着蘇麥黎飛奔回樓上拿行李。

兩人提着各自的行李出賓館時,劉建深和蕭參已經在車裏等了好一會兒了,劉建深下車替兩人将用不着的行李擱到後備箱裏,帶着笑意調侃道:“待會兒就等着下餃子吧!”

然而因為幾人選的是這裏最新也是最貴的溫泉的緣故,即使比原先預計到達的時間要晚了許多,仍舊沒有出現“插蠟燭”盛況。

江彬第一次來泡溫泉,之前為了顯示自己見過世面而故意表現得不怎麽感興趣的模樣,此刻到了更衣室卻是原形畢露,迅速脫衣服沖澡,換上游泳褲披了浴巾就往溫泉區跑。

通往溫泉的那一段走廊裏,江彬因為興奮掉了好幾次拖鞋。蕭參在後頭壓低聲音調侃劉建深道:“這灰姑娘掉鞋掉得有些頻繁,倒顯得王子像撿破爛的。”

“撿破爛”的劉老板瞥了眼身旁的損友道:

“總從玻璃鏡像裏偷窺的人沒資格說我。”

蕭參笑了笑,毫不避諱地繼續“偷窺”。

同樣披着浴巾的蘇麥黎就跟在江彬身後,因為要泡溫泉的關系,也沒打發蠟,劉海随意地散在額前,顯得年齡小上許多,再加上巴掌臉上立體的五官,怎麽看都像言情小說封面上的美少年,贏得不少回頭率。

終于到達了第一個溫泉區——養生區。養生區零零總總也就十幾個小溫泉,裏頭各浮着一個藥包,每樣內容不同罷了。按說平日裏這裏人氣是頗高的,但可能是工作日又是大清早的緣故,來泡這個主題溫泉的只寥寥幾個中老年人。

江彬和蘇麥黎本還商量着先泡哪個,結果一陣風一吹,兩人霎時凍得打了個冷戰,選擇了“就近原則”。

扯下浴巾挂在架子上,兩人小心翼翼地探腳下去,待适應了熱度再把整個身子浸進去。

被散着淡淡藥香的泉水包裹着,宛如新生兒蜷在母親羊水中的安心與溫暖。江彬閉起眼長長吐了口氣,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吐出累日的疲倦。

江彬享受了片刻才睜開眼,卻見劉建深和蕭參坐在對面的溫泉裏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這邊的他和蘇麥黎。

江彬回頭看了眼溫泉的名牌——益母草。再看功能注釋——活血調經。江彬霎時紅了臉,但又不好立刻站起來,反惹兩人笑話。

正猶豫,無意間瞥見劉建深和蕭參泡的那個沒什麽人的溫泉牌子上赫然寫着“山藥湯池”,下頭注釋——“益腎填精、健脾補虛”。

江彬于是淡定了,挺胸收腹,氣出丹田道:

“老大你多泡會兒!醫生說了這對你病情有好處!等你好了再和兄弟們一起找樂子!這回兄弟們絕對把着門,不讓條子抓您現行再落下什麽病根!”

此言一出,方圓百裏霎時靜了。

廣大懷着八卦之心的中老年朋友們熱血沸騰地扭過頭來将火熱的目光聚焦在面部表情僵硬的“劉老大”身上,繼而傳來竊竊私語與壓低了的笑聲。

一旁的蕭參雖然心裏早樂翻了,但面上卻并未流露半分幸災樂禍,他知道,劉建深是最愛面子的,江彬這一鬧說不定就很難收場,還是在事态惡化前把劉建深拉開得好。

然而蕭參剛要開口劉建深已經“嘩啦”一聲站起身跨出了溫泉。江彬見劉建深浴巾也不披,黑着臉大步流星地朝自己這邊走來才意識到自己玩笑開大了,手忙腳亂地就爬出浴池随便抓了條浴巾披身上順着石梯往下頭逃。

于是蘇麥黎和蕭參就這般眼睜睜看着劉建深鴕鳥追小雞似地追上了江彬,毫不避諱地攔腰一抱,扛米袋似地扛到肩上,邁入了下面一層位于衆人視野盲點的假山後的小溫泉。

這邊蘇麥黎伸長了脖子也只瞧見那處“椰奶池”三個字,意識到大事不好,忙起身想去救場,卻聽不知何時與他進了同一個池子的蕭參在身後道:“這椰奶池,我上來時見過,一片乳白,在裏頭幹什麽都瞧不見。”

蘇麥黎扭過頭來剛想說什麽,卻見幾個挂着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來清場,說是要換水,請客人們都去服務區休息片刻,将供應免費不限量的茶和點心以表達歉意。

“哪有這時候換水的?”蘇麥黎皺着眉看被“免費、不限量”吸引但嘴裏仍不住抱怨的中老年朋友們先後離開了溫泉,剛打算向工作人員抗議,卻見他們無視最後留着的自己和蕭參,就這麽走了。

蘇麥黎不解,正要詢問,卻見工作人員裏領頭的那位忽地回過頭來,沖這邊一笑,而蕭參也禮貌地對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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