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變形計
于老太太燒的午飯很簡單。
自己揉的面團,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大圓餅,然後一層一層地疊起來,再用刀切成細細的條狀。
她的面發的時間剛剛好,一刀一刀切下去的時候,聲音清脆無比。
在旁邊幫忙的陶然,光是聽聽這個切面的聲音,就要饞死了,這面咬起來一定很勁道。
她平常要麽是去餐廳吃,要麽是吃外賣。
沒有難吃到什麽程度,但也絕對算不上好吃,每次點餐前都要對着外賣軟件糾結上好久,反正吃哪家都只是為了生存。
怕白面黏在一起,于老太太在上面撒了一層顆粒感稍微有點粗的黃面,也就是玉米面。
然後是打鹵,菜就是從自家地裏摘來的,茄子、西紅柿、豆角切成丁,打了三個雞蛋下鍋,遇到熱油,黃橙橙的雞蛋一下子膨脹開來,香味也随之在整件院子裏彌漫。
面條煮熟以後,碼在碗裏,先澆上熱鹵,最後再鋪上一層黃瓜切成的絲。
攝像師特意給了一個特寫鏡頭,裝在老瓷碗裏的面條又白又嫩,搭配黃色的雞蛋,紅色的番茄,還有青青翠翠的黃瓜絲。
你幾乎一看到這個畫面,就能想象出來它的味道,那是你在家裏吃了十幾年的家常。
于老太太塞給秦墨滿滿當當的一大碗,“不知道你的飯量,小松在家的時候,我做的飯他得吃兩大碗呢,你先嘗嘗,要是不夠的話,我再給你下面條。”
她說的小松,就是這本書的男主于青松。
陶然吃得可歡了!
哇,這個面真的好勁道,咬一口q彈、q彈的,像在嘴裏跳舞。
而且菜也好甜好脆啊,不像她平常吃的那種,打過很多農藥,商家都沒洗幹淨,一入口就覺得特別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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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鹽放得多了一點,稍微有點鹹了,老人家還是口重。下次得給她說說,不要放那麽多鹽,對身體不好。
于老太太誇了一句:“小丫頭今天表現不錯啊,平常讓你正經吃飯,跟要你的命似的,就愛去小賣鋪買那些零食。”
陶然翻撿了一下原主的記憶,發現老太太說的是一毛錢兩根的散裝辣條。
那種辣條全是添加劑的味道,她偶爾吃吃還行,天天都吃肯定會膩的。
和陶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桌子的另一邊,秦墨那樣子根本不像是在吃飯,而是在數面條到底有幾根,一根一根地往嘴裏塞。
于老太太以為,城裏來的孩子,吃不慣農村的東西,就教他怎麽吃:“你用筷子拌一拌,味道能好點。”
秦墨的動作還是恹恹的。
等于老太太和陶然都吃完飯,打算收碗的時候,秦墨碗裏的面條就跟沒動過一樣。
于老太太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她經歷過大饑|荒年代,糧食對于她來說就像生命一樣珍貴。
她沒辦法理解秦墨的浪費,非常嚴厲地說:“這可是精白面,在我小時候只有地主家才吃得起!就連我這個大字不認識幾個的農村老太太,都會背‘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詩句,學校的老師難道沒教過你這個道理嗎?”
老太太的命,其實也挺苦的,兒子兒媳出去打工,在路上出了車禍,白發人送黑發人;又過了幾年,丈夫也去世了,只留下她一個人拉扯大了孫子孫女。
可她很要強,一生沒有求過人,不管什麽時候都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在某些時刻甚至顯得有些頑固。
比如她覺得喊小胖、二丫沒什麽,比如她認為浪費糧食就是犯罪。
在今天之前,遇到這樣的場景,秦墨大可以直接走掉,不聽老太太這唠唠叨叨的說教。
可這是于綿綿的奶奶,他想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
秦墨重新端起那個碗,用筷子卷了面條,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
于老太太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這才對嘛。”
陶然秀眉輕蹙,秦墨的表情實在是太奇怪了,一點也不像是在吃飯,反而像是在受刑。
下一刻,“嘩啦”一下,秦墨吃的所有東西,全都吐了出來。他肥胖的身體,從小板凳上摔了下來,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個勁兒地往外嘔吐。
他以為自己可以強行吃得下,果然還是不行嗎?
沒有料到這樣的變故,于老太太愣住了。
“不可能是吃壞肚子了啊,明明我和二丫跟他吃的一樣,難道是城裏的孩子腸胃太嬌貴?”她自言自語道。
攝像師為她提供了另一個思路,“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覺得你在說教他,心裏不服氣,裝模作樣地往外吐。”
于老太太的火氣被挑起來了:“小胖,就算你嫌我做的飯不好吃,也不用故意折騰吧?你看你把好好的院子吐成什麽樣了?本來你吃不完的面條,我還能拿去喂豬,現在你搞成這樣,全都浪費了!”
陶然端來一碗清水,遞給秦墨:“你先漱漱口。”
在她寫的那本書裏,關于開篇這一期《變形計》,涉及到反派的部分其實并不多,主要聚焦點是在男主那邊。
她花費了大量的筆墨,描寫一個自小長在山村裏的孩子,驟然見識到大城市的繁華時受到的沖擊和內心的堅守,突出他本身所擁有的那種質樸而美好的品質。
至于反派這邊,只是一筆帶過,前期是節目組剪出來的反派各種黑料,後期通過男主的手查出來,那是節目組惡意剪輯。
在那些黑料裏,确實有一條是反派故意浪費糧食,所以剛才看到秦墨吃面條,陶然以為這個點可以過去了。
結果他卻忽然吐成這樣。
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
更何況秦墨哪有攝像師說的那麽陰險?
陶然先是怼了別有用心的攝像師:“你是醫生嗎?你有行醫資格證嗎?真出了什麽事你負得了責嗎?”
經過半天的相處,攝像師太知道這個小丫頭有多不好惹了,不和她打這些嘴上官司,并不接她的話茬。
陶然轉向于老太太:“奶奶,我們請醫生吧,他要是假裝的,肯定會被醫生拆穿;要是真的生病了,不看病不是害了他嗎?”
孫女說的也很有道理,于老太太點了點頭,“我去叫醫生。”
老中醫穿着一身長馬褂,留着長長的山羊胡,見到院子裏這陣仗,又是攝像機,又是補光燈的,先是吓了一大跳。
等他對秦墨一番望聞問切,臉色更是變了又變,時而緊皺眉頭,時而摸一把胡子,最後淡淡地說:“他身體是有些不妥,我開一副藥吧。”
節目組的人問:“到底哪裏不妥?”
“此為虛實夾雜之證,虛實平均,邪濁中阻。”老醫生的回答玄之又玄。
節目組并不信這位山裏的老中醫,不知道是誰笑着說了一句,“像是天橋底下算命的,反正你也聽不懂,随便我瞎掰,江湖騙子吧。”
老先生似乎是耳朵不太好,沒有聽到。
陶然替他辯解:“穆爺爺救過村子裏很多人的命,才不是騙子。”比起西醫,中醫确實承擔了更多非議,但它也有可取之處。
于老太太同樣很信服這位老先生,順着陶然的話往下說,舉了很多老神醫懸壺濟世的例子。
既然老神醫都說秦墨身體真的有問題,于老太太也向秦墨道歉:“小胖,是我誤會你了,對不住。”
秦墨從來沒想過,大人還會跟他道歉,他有些受寵若驚,擺了擺沒什麽力氣的手,“沒什麽。”
秦墨難受得動不了,就把錢包放在哪裏告訴了陶然,請她替自己付錢。
于老太太去煎藥了。
老中醫說:“綿綿,你和我回去,再拿幾味藥過來。”
等出了院子,離開那些攝像頭,老先生才猶猶豫豫地問了一句:“這孩子背景不簡單吧?”
陶然:“是城裏來的貴人。”
老先生:“你也知道我那個徒弟,對西醫很感興趣,還去國外喝過幾年洋墨水,他經常和我通信,從中西醫對比的角度,辯證讨論一些病例。
這孩子的脈象,左手的脈搏摸上去像是一根崩得特別緊的琴弦,右手的脈搏偏偏又很弱,軟綿綿的。
要我說就是情志不遂,肝脾不和,脾胃虛弱,肝腎虧虛,痰迷心竅,我那徒弟前幾天剛和我讨論過這個病例,他說西醫上叫厭食症。
怪就怪在這個厭食症上,按理說患者大多是過度節食引起的,瘦的都像皮包骨一樣,可這孩子卻一個頂常人兩個胖。
我覺得奇怪啊,又替他重新號了一次脈,還看了他的舌苔和眼皮,還上了銀針。
才發現他身體裏有一種特別陰私的毒素,不是普通人能接觸得到的,有點像是我小時候跟着師父學醫,見過的名門望族裏的後宅手段。
那時候如果有手段毒辣的正牌夫人,想要養廢庶子庶女,就會下這種毒,讓孩子喝口水都會像吹氣球一樣發胖。
咱們都是平頭百姓,我不敢在鏡頭前面說出來這件事,怕惹上他背後的人。你奶奶是個直性子,我也沒和她說。
你這個小姑娘聰明伶俐,我看你和那孩子關系不錯,私下裏找個機會和他說說吧,讓他提防一下惡人。我讓你拿的這幾味藥,能慢慢解開他身上的毒素。”
陶然真摯地道謝:“穆爺爺,您老真是醫者仁心。”他害怕惹上不該惹的人,其實完全可以選擇明哲保身,但他沒有,還是選擇了救人。
老人家哈哈一笑:“我呀,沒幾年活頭兒了,就當是給自己積點陰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