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假太子

陶然只能強行替自己挽尊:“太子哥哥, 你不要小看我哦, 衛沖一定是我的。當然啦, 這并不影響我和你的聯姻,你別管我和衛沖的事,我也不管你以後三宮六院, 咱們倆各玩各的。”

少女雙手捧着茶杯,茶煙袅袅升起,如同在她傾國傾城的容貌上,戴了一層輕紗,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她的聲音溫柔且堅定:“別說那女子和衛沖只是初次見面, 就算他們倆日日在大理寺同進同出, 我也不怕她搶走衛沖。我和衛沖青梅竹馬, 世上哪還有比我更愛他的人呢?

他平日裏最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最愛喝普洱茶,然後是金駿眉,閑的時候愛舞劍,飲食一定要重辣,冬天從不怕冷,夏天十分嫌熱,房間裏不堆滿冰塊是沒辦法入睡的……”

她對衛沖的喜好, 簡直是如數家珍。

一陣清風拂過,吹散了萦繞着她面容的茶煙,便露出一雙晶瑩剔透, 好似山間清泉一樣的眸子。

少女定定地望向他,眼裏滿是對衛沖的愛慕。

那一瞬間,容昭心底忽然生起一種煩躁感,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麽。

他不喜歡她的眼神,但又和從前那種全然的讨厭不一樣。

她為什麽這樣熟悉衛沖的喜好呢?

這就是她所說的愛嗎?

就像從小只要她來宮裏,母後就會提前準備好親手蒸好的桂花酥,笑着說:“靈兒最喜歡吃甜點。”

母後關心上官靈的喜好,上官靈關心衛沖的喜好,可是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容昭的喜好是什麽?

容昭側過臉,半仰着頭,望向湛藍天邊的白色浮雲,思考這個問題。

半晌才得出一個結論,他什麽喜好也沒有。

他既不嗜甜,也不嗜辣。

在宮中便穿明黃色,微服出宮青衣也好,白衣也罷,黑衣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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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家也好,儒家也好,太傅教什麽,他就學什麽。

早在他有自我意識之前,他就被灌輸了“你是太子”這個概念。

父皇、母後、太傅、百官……全都告訴他,太子是不能有個人偏好的。

他們和他講過很多反面例子:

譬如前朝某位皇上喜歡木工,沉迷奇技淫巧,最後成了亡國之君;再比如某位皇帝愛吃牛肉,竟然殺了民間的耕牛,只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大大加重了百姓的負擔;比如楚王好細腰,宮內宮外争先節食,女子多有餓死。

他是太子容昭,太子這兩個字擺在前面,因為太過重要,所以後面的容昭兩個字,也就無足輕重了。

難怪上官靈不喜歡他,比起衛沖那樣鮮明的色彩,他是一個多麽無趣的人啊,衛沖濃醇如烈酒,他卻寡淡如白水。

他這一生都不配擁有什麽,不會有一份愛屬于他,他曾經的母後是這樣,未來的太子妃也是這樣。

明明已經想通了這些關節,可容昭心裏還是生出一種難以抑制的、隐秘的羨慕。

能不能也有那麽一個人,像上官靈愛慕衛沖這樣,全心全意地喜歡我呢?

陶然試探性地叫道:“太子哥哥?”

他發了很久的呆,她的心也跟着打鼓,該不會是剛才給他背衛沖的人設,沒有糊弄過去這一關吧?

作為一個作者,她當然熟悉自己筆下的男主啦,衛沖的喜好本來就是她設定出來的嘛。

容昭回過神來,心裏警鈴大作,“我都在胡思亂想什麽?”

他是太子,父皇馬上要給他監國一職,他關心的應該是國事,也只能是國事。

從秋狩開始,上官靈變得和從前不太一樣,居然連帶着他也開始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最終,他把這些失控,歸結為對好友感情方面的擔憂。

方才在雅間裏,衛沖因秋狩的事談及上官靈,會不會是真的被她這樣的“反其道而行之”,吸引了注意呢?

從前衛沖無意與她,便也罷了。

如果兩人當真兩情相悅,必然是一個困局,不管是父皇還是舅舅,都容不下這段戀情吧。

就算是容昭,想要争取什麽,如果同時對上皇上和上官岳,他也未必有十足十的勝算。

好在,他從來沒有什麽想要的,一切都是無可無不可。

容昭:“我只是在想,你既要當太子妃,又想拿下衛沖,恐怕有些難。”

陶然信心滿滿地說:“這就不勞你費心啦,山人自有妙計。”

這話她說的一點也不心虛,她當然沒有那樣的妙計,可反正她既不想當太子妃,也不喜歡衛沖。

她是個任務者,來這個任務世界有自己的目的,唯一要做的只有保全容昭,只要容昭不像書裏那麽悲慘就行啦。

至于別的,什麽當不當太子妃,能不能追到衛沖,有個錘子關系。

市井之中的流言像是雪花一樣飛進了宮裏。

皇上的臉色很難看。

皇後傳來懷上容昭的消息時,并不在宮裏,而是在冀州。

那時天下初定,皇上先行一步,打下皇城,皇後代他坐鎮大本營。

夏大學士當時是在冀州吧?齊太傅也在,孫将軍好像也留下來守城了。

容昭生下來時月份挺大的,這裏面有很多操作空間。

時間往前倒數二十多年,年輕的皇上名聲不顯,夏大學士、齊太傅、孫将軍……随便拎出一個,都是比他更有名的世家子。

但他胸有城府,自小就不甘人下,早在那時就起了謀朝篡位的心思,所以對上官女勢在必得。

一開始,皇後确實更加欣賞那些世家子的才華,只不過他們只是抱着娶妻的念頭,皇上卻是想要謀天下,下的功夫當然不同。

最開始接觸皇後,他親眼見過皇後和夏大學士吟詩作對,和齊太傅泛舟湖上,和孫将軍策馬同奔。

他嘴上當然說着不介意,就像他說不介意上官家的族人嘲笑他吃軟飯一樣。

可是他城府再深,能表面上不計較,卻免不了要往心裏去。

皇上心氣不順,次日早朝發作了太子,在金銮殿上當衆訓斥了容昭一頓:“你這篇奏折寫的怎麽回事?根本狗屁不通,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朕怎麽放心讓你監國?”

伴君如伴虎,皇上秋狩還嘉獎太子,這才沒多久,就因為這點小事發火?

夏大學士撿起那份奏折,他一心做學問,不通人情世故,“陛下,太子錦繡文章,微臣看來沒什麽問題啊?”

齊太傅是太子的老師,立馬替他攬下責任:“是老臣沒教好,您別怪罪太子。”

孫大将軍也不懂皇上抽什麽風呢,“聖上于泰山祭祖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到時候您離了京城,怎能不讓太子監國?”

皇上本來就很介意那些流言,他們還一個個的搶着替容昭說話,更讓他覺得自己頭上綠油油的。

他盯着容昭的臉看,越看越覺得,容昭一點也不像他,眉毛有點像夏大學士,膚色像齊太傅,在獵場上的好射藝說不定是遺傳了孫将軍。

上官岳看得出皇上的心思,他早就知道皇上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大度,而是一個心胸十分狹隘的人。

哪怕如今貴為一國之主,也會因為幾句市井流言就疑神疑鬼。

上官岳出列:“臣願代為監國。”

如此大的權柄,豈能交給外臣?皇上敲了敲龍椅的扶手,“朕剛才說笑呢,相國還是随朕一同前往泰山吧。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祖豈能離得了丞相?至于監國一事,就由太子和三皇兒一起吧,兄弟合力,其利斷金。”

處于旋渦中心的容昭,始終面色平靜。

倒是三皇子,激動地跳出來表忠心:“兒臣定不辱命!”在心裏得意,不枉他費盡心思散播流言。

皇上到底意難平,剛一下朝,就召來東廠,“去查太子的身世,朕要所有細節。”

這真是一個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命令,這些不都記錄在冊嗎?皇後幾時有孕,太醫何時診出,每次診脈的記錄,都吃過哪些安胎藥……

但皇命不可違,廠公跪地道:“喳!”

當天晚上,系統提醒陶然:“相府裏有個人,看起來鬼鬼祟祟的,一直在上官岳的書房附近徘徊。”

陶然假裝無意間撞破,大聲喝道:“什麽人在那裏?”

驚醒了府裏的侍衛,卻沒抓住那個人,他的功夫太好了,又一心逃命。

上官岳也趕了過來,吩咐道:“去查府裏有誰不見了。”

聽說是何管事,他心裏大概有譜了:“這是皇上埋在相府的眼線,隐藏的很深,輕易不出手,怕是皇上還介意那些市井流言,懷疑太子的身世呢。”

要查太子的身世,當然要重點調查他的母家。

陶然是這本書的作者,只從“何管事”三個字裏,就知道他是東廠的暗線。

在書裏,何管事是案情後半段才爆出來的,當時皇上見衛沖一直查不明白,特意安排給他幾個探子,裏面就有何管事。

難道說,就算沒有衛沖出頭,皇上還是要查容昭的身世?

陶然忽然有點同情容昭。

他其實什麽都沒有。

皇後從沒把他當做兒子看待,哪怕自小養在膝下,也只怕他當成是一個謀奪權勢、報複皇上的工具人。

哪怕他已經非常努力地做一個太子了,可是表面上對他寵愛有加的皇上,背地裏還是會因為幾句流言,就讓東廠查他。

就連市井的農夫,都不信這些謠言,堅定地擁護容昭。

可是皇上啊……

陶然同時也在自我檢讨:“我沒有把握好皇上的人設,我還以為在容昭的身世真相爆出來之前,他是一個疼愛兒子的好父親,幾句流言根本威脅不到容昭的太子地位。”

系統:“這又不怪你啦,你在書裏對于皇上只是一筆帶過,可現實中的人不是書裏的背景板,是任務世界自動補全了他的性格,那是天道做主,未必就完全契合你的本意,你不了解他也很正常。”

越是陶然精心設計過的人物,她了解就越是深刻,反之,越是那些戲份不多的角色,她也就越陌生。

就算出了預料之外的變量,陶然心态還是很好的:“東廠能查,我們也能做手腳,不慌、穩住,這波能贏。”

陶然把這些情緒全都隐藏得很好,表面上懵懵懂懂地問:“太子哥哥的身世怎麽了?”

上官岳:“無妨,不過是幾句流言。”

眼裏卻閃過一抹狠絕,他手裏的權力還是不夠大。

再等幾年,等太子及冠,也該逼着皇上禪位了。

起初,上官岳并沒把這當回事。

皇上想查容昭的身世?盡管去查吧,就東廠那幫爪牙,能查出來就怪了。

然而,次日,當他下早朝回來,卻看到陶然枯坐在他書房的密室裏。

哪怕是心機深沉如他,也一下子變得方寸大亂,“靈兒!你怎麽進來的?”

密室的門上有機關術,設計極為精巧。不知道如何開啓的話,根本進不來,這也是上官岳先前的底氣所在。不管皇上派多少東廠的密探過來,他也不擔心。

可對機關術完全不感興趣的女兒,怎麽會……

書裏這個機關術,是男主和女主聯手破解的,用到了很多奇門遁甲方面的知識。

陶然能破解,靠的當然是作者身份的上帝視角。

陶然的聲音很輕:“一開始我只是好奇,昨天晚上那個人一直圍着爹爹的書房轉,是想幹什麽呢?書房裏到底有什麽呀?

幼時有一次,姑姑回家時,我剛好在和下人玩捉迷藏,藏在爹爹的書房裏,無意間見到她進了這間密室,就記住了開啓方法。

不,我不該叫她姑姑,應該叫她娘親才對,是嗎,舅舅?”反正皇後都死了,推到她身上,死無對證。

陶然攤開手掌,掌心是一封帶着鳳印的書信,那是皇後留下的遺書,信上詳細寫明了換太子一事。

上官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全都知道了。”

陶然點點頭,“爹爹,你糊塗啊!這樣的書信還留着做什麽?不是憑白授人以柄嗎?”

書裏,不管衛沖當時查出了什麽,始終都是旁證,可以信其有,也可以信其無,最終讓這件事蓋棺定論的,就是這封來自皇後的遺書。

由她親手所寫,筆跡和她曾經頒發的谕令一模一樣,還蓋着只有她才有權力用的那一方鳳印。

這是如山的鐵證。

上官岳:“你母後也是良苦用心,怕的是事跡敗露以後上官一家被皇上怪罪,起碼保你一條性命,希望他能顧念這點骨肉親情,當年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與你一個女嬰無關。”

陶然:“我現在才想明白,為什麽姑姑對我那樣好,又為什麽非要讓我嫁給容昭。

皇姑父辜負了上官一家,姑姑也混淆了皇家血脈,他們兩人都有錯。可事已至此,再糾結當年的對錯已經沒有意義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保全上官一族,恐怕唯一的方法就是将錯就錯,最好讓事實的真相永遠被掩埋。”

陶然拿出一個火折子,點燃了把那封信。

這就是她花費一番功夫進入密室要做的事。

毀了這份寫明了真公主換假太子的信,也和上官岳表明她的态度,免得他再生出哪怕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公主的念頭。

在書裏,他的結局并不好。

上官一家,除原主之外,滿門抄斬。

上官岳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從陶然手裏搶回那封密信,最終卻什麽也沒做,背負着雙手站在一旁,任由它被燒成了灰燼。

上官一族對他恩重如山。

老爺和少爺救過他一家人的命。

小姐,也就是後來的皇後,對他有知遇之恩。

還賜了他“上官”這個顯赫三朝的姓氏,一步步扶持他成為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一條賤命,死不足惜,怕只怕公主有什麽閃失。

可如果公主執意如此……

火光明明滅滅。

上官岳問:“你就不恨嗎?會不會恨你娘親,會不會恨我?你本來應該是當朝長公主,金枝玉葉,有封號、享封邑,受萬民愛戴,如今卻随時有可能被我們牽連。”

陶然反問:“我有什麽好恨的?我是相府千金,吃過什麽苦、受過什麽難嗎?您從小就把我當成掌上明珠,姑姑也對我十分寵愛,就連皇姑父,說真的我覺得比起二公主,他更喜歡我。”

上官岳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他從前以為,公主被他養的太過驕縱,沒想到她竟有如此心性。

驟然發現這樣的驚天大秘密,她很快接受了錯位的人生,沒有埋怨失去了什麽,而是感恩得到了什麽。

上官岳悵然道:“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或許冥冥之中自有一種血脈間的羁絆吧。”

陶然:“真要說慘,如果這件事真的暴露了,容昭才是最慘的。”

上官岳沒有接這個話,而是囑咐她:“出了這間密室,今天發生的事,你都忘了吧。”

按照欽天監推算的黃道吉日,皇上帶着一衆大臣出發,浩浩蕩蕩地前往泰山。

太子容昭和三皇子容辰共同監國。

雖然皇上吩咐了調查容昭身世要暗中進行,但是東廠并非手眼通天,再加上他們勢必要查一些陳年卷宗,這裏面或多或少的牽扯到了大理寺。

作為大理寺卿,衛沖很快就發現了東廠在秘密調查什麽。

他第一反應就是難以置信。

幾句市井流言而已,就會讓皇上懷疑太子的身世?

這些天來,他已經查出來,那些流言是三皇子找人散布的,早就寫好了奏折,打算上陳,可惜皇上離開了皇宮,所有折子都被壓下來了。

當務之急,要防着東廠和三皇子勾結,如果他們故意誣陷容昭,後果不堪設想。

怕他們捏造證據,衛沖也加入這件事的調查之中。只不過東廠在暗,大理寺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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