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假太子
衛沖想好了, 要把這件事查的明明白白, 然後把證據全都呈到金銮殿上, 讓皇上看看他的懷疑有多麽可笑。
他是一個直腸子,并不怕觸怒皇上,大不了死谏, 反正皇上這事做的不地道。
大理寺查案光明磊落,并不曾背着旁人,一直關注這件事的陶然,很快就發現了衛沖的動向。
“劇情線又被拉回來了啊。”她喃喃道。
雖然大理寺和東廠都介入了這個案子,陶然也沒慌, 只要她的動作夠快, 就能搶在他們找到證據之前, 提前一步把證據全都毀了。
大不了最後把這變成一樁懸案, 反正古代又沒有dna親子鑒定的技術。
天然居定期舉辦雅集。
所謂雅集, 是文人雅士讨論琴棋書畫的集會。
這次的雅集,時間定在九月初九,地點并不在京城的茶社內,而是京郊的一處山莊。
九九重陽,向來有登高望遠之風。
今天的雅集,比往日更加熱鬧,不僅僅是因為恰好重陽節, 還因為清靜山人帶着新畫出席了。
他被稱為當代畫聖,是如今在世的畫家裏首屈一指的人物,人稱“畫絕、才絕、癡絕”。
旁人不求能得到他的墨寶, 只求能見上他一面,便此生無憾,可惜他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
難得他來了,大家全都十分激動,至于他戴着面具這點小事,壓根沒有人多問一句。似他這等神仙人物,理應有些怪癖。
秋日的天氣非常清爽,天色是一種淡的近乎透明的藍,山色也不再是夏日的蒼翠,而是染上了一層紅葉。
夏花有夏花的絢爛,秋葉也有秋葉的靜美。漫山遍野的紅葉,在秋風中起舞,最終蕭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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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那滿山紅葉更加奪人眼球的,是一襲藍衣的清靜山人,他臉上戴的銀質面具制作精巧、花紋繁複,長身玉立,仿佛要和遠天融為一色,讓人以為他會乘風歸去,羽化成仙。
天然居作為主辦方,精心準備了美酒佳肴。
菊花酒,由菊花和酒曲釀制而成,既有酒的醇香,又有菊花的清甜。
最适宜搭配菊花酒的,當然是秋蟹。秋天是螃蟹最為肥美的季節,不要旁的佐料,只需清蒸,最大程度保持蟹的原味,就鮮美無比。
正是:“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
等到衆人都喝到微醺,才有人發現:“清靜山人怎麽不見了?”
回答他的是醉酒者的呓語:“大概是到別處賞秋景了吧?我看他是一位吸風飲露的得道高人,未必會像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耽于口腹之欲。”
“這倒是,今日有幸得見他,只覺他的談吐比畫更加高絕。”
事實上,此時的清靜山人,比所有人都要醉得更沉,被天然居的童子引到山莊裏的客房休息了。
陷入昏睡之前,他還在迷迷糊糊地想着:“只喝了半杯而已,怎麽會醉成這樣?”
那當然啦,他這杯酒裏面,可是被陶然特意加了蒙汗藥的。
她想對他下手很久了,可惜宮裏防衛森嚴,她一直沒找到機會。
還好她記得,容昭重陽節會參加天然居舉辦的雅集。
她煞費苦心地迷暈容昭,并不是饞人家的身子,饞的是他随身戴的一塊玉珏。
《說文解字》中有言,“二玉相合為一珏。”
容家有一項習俗,每一個新生子女,都會分到一對玉珏,如同虎符一般,能嚴絲合縫地對拼到一起。
一塊放在祠堂,另一塊則由子女随身佩戴,寓意是祖宗保佑後輩福澤延綿。
皇後把真正的玉珏給了上官靈。
皇後虧欠了親生女兒太多、太多,總是盡其所能地給她一切補償。
又找來那位玉匠,說不慎打破了玉珏,怕被皇上責怪,請他用原來的玉料再雕一塊和原來一模一樣的玉珏。
那位玉匠有把柄被握在上官岳手裏,不敢不從。可他制作玉珏時,總擔心被人識破弄虛作假,無法全神貫注,導致這塊玉珏有了一道缺痕。
這瑕疵太細微了,用肉眼幾乎難以發現,可到底和放在祠堂裏的那塊玉珏,無法嚴絲合縫了。
這塊假玉珏,後來也成為了揭發容昭假太子身份的有力佐證,更別提從上官岳的密室裏搜出來真正的玉珏了。
那位玉匠年紀太大,早就過世了,可但凡走過,必會留下痕跡,大理寺和東廠一路追查,到底發現了他曾經的一些異常。
陶然要做的,就是趕在比對玉珏之前,先把容昭戴的假玉珏,換成她的真玉珏。
因為容昭一直貼身佩戴玉珏,不管是洗澡還是睡覺,從來都不摘下,陶然只能把他迷暈。
陶然原以為接下來的步驟很簡單,只要解開容昭的上衣,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替換。
畢竟最難的一步,把當朝太子迷暈,她都做到了。
但是、但是!
為什麽古代人的衣服脫起來這麽難啊摔!
陶然解啊、解啊、解的……
才解到一半,容昭就醒了。
系統:“糟了、糟了!宿主,咱們忘記容昭是個習武之人,所需要的蒙汗藥劑量應該比一般人更大。”
陶然對上了容昭那雙深潭一樣的眸子。
系統嚎得她腦殼疼,她說:“你先安靜點,現在不是反思失誤的時候,關鍵是該怎麽解釋眼前的情況。”
她剛才解衣帶太專心,半趴在了容昭的身上。
依山而建的莊子,雕梁畫棟,十分別致。
透過一格格六瓣菱花樣式的木質窗棂,九月幹爽的秋風和午後淡金的陽光一同被請了進來。
房間裏的那張雲紋雕花大床上,一個身穿梅子色襦裙的嬌美女子,趴在藍衣少年的身上。
他衣衫半解,露出精致的鎖骨線條,肌膚蒼白如紙,又帶着一絲醉酒後的微醺,染上一層薄紅。
這場景美得像是一幅畫。
可畫裏的人,卻無半點旖旎心思。
陶然發動所有腦細胞,思考解決方法,最後決定讓衛沖背鍋,“嗯,男主君,我的親生崽,背鍋俠就是你了!”
容昭搞不清楚眼前這是什麽情況,他的頭還昏昏沉沉的,只是勉強保持着一絲清醒,似乎被下了藥?
他才剛認出趴在他身上的人是上官靈,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她一把撕爛他的衣服。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又有一股說不出的決絕:“衛郎,你就從了我吧!”
她的手和秋日一樣微涼,柔滑的如同凝脂,經過他的身體時,帶起一陣陣顫栗。
他想起在茶社時,她一臉篤定地說有辦法搞定衛沖,原來是想下藥啊,然後霸王硬上弓。
這确實是上官靈會想到的方法,一點也不聰明,還搞錯了人。
“孤不是衛沖,是太子容昭。”容昭想要摘下面具,可藥力還在發作,他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提不起來力氣,連手都動不了。
和他的聲音一同響起的,是玉石掉落在床鋪上的輕響。那是陶然終于找到他胸前戴的玉珏,并且一把扯斷了那根紅繩。
她趁着容昭動不了,想要把那塊玉珏換了,為了遮擋容昭的視線,她不僅沒有起身,反而完全跪坐在他身上,想要借着寬大的衣袖,完成兩塊玉珏的交換。
為了吸引容昭的注意,她嘴上還在辯解:“衛郎,你不要騙我了,相府的下人親眼見過你去裝裱清靜山人的畫,清靜山人除了是你,還能是誰呢?我可不信容昭有這般才情……”
她離他實在是太近了,兩人幾乎是肌膚相親,他呼吸間聞到的全是她身上的幽香,并不像時下女子愛的胭脂香味,而是清且淡,如同月下的輕煙。
她的眼睫毛細密而纖長,微微地卷着,說話時眼睛一眨一眨的,眼睫毛像是蝴蝶的雙翼一樣舒展。
那只蝴蝶像是停在了容昭的心尖。
容昭聲音喑啞:“你摘下面具,一看便知。”
陶然換完了玉珏,在意念裏給系統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系統誇道:“宿主真是太棒了,認錯人這種借口都能想得出來,簡直完美!”
陶然順着容昭的話摘下了面具。
銀色的面具落在散着的鴉羽似的青絲上,露出的是一張清朗如皎月的面容,一雙鳳眼狹長而幽深,鼻梁俊挺,薄唇形狀姣好。
這張臉往日裏總是帶着一股禁欲的氣息,溫和而威嚴。此時卻被人撕開了衣襟,白皙的如雪似玉的肌膚上,留下了一道紅色的抓痕。
那一瞬間,陶然着實被驚豔到了,腦海裏閃過的是“淩虐、亵渎、性感……”這樣的字眼。
但是她沒忘記自己在演什麽劇本,立馬從床上跳了下來,驚叫道:“怎麽是你?”
那副避他如蛇蠍的态度,和先前以為他是衛沖時,不顧一切也要親近他的模樣,真是判若兩人。
容昭的心,被她前後這樣明顯的對比刺痛了一下。
可是,他的面上卻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這才是他能夠處理的情況。
而不是像剛才那樣,因她的一舉一動被攫住所有心神。
容昭在心裏嗤笑自己,大抵是從來沒有和女子這樣親密的接觸過吧,所以才會那麽慌亂。
因為母後寵愛上官靈,怕他被美色所惑,東宮甚至沒有宮女,打小就全是太監照料他的起居。
可真的是那樣嗎?
貴為太子,他并非沒有見過貌美的女子,京城有許多貴女心儀于他,想要做他的側妃,她們追求他的手段也很多。
曾經他到江南查貪污案,還誤入了一家煙柳之地,被一群莺莺燕燕環繞,他只覺不耐煩。
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
那些不知名的情愫……
容昭不敢細想,下意識地回避了那個可能的答案。
他的聲音也恢複了往日的清雅:“你這樣是不對的,幸好今天是我,如果真的是衛沖,你繼續下去,會釀成大錯。
你心悅于衛沖,善待他還來不及,應該努力讓他愛你、敬你,怎能強取豪奪?那樣做他只會恨你。”
容昭向來儒雅,不管上官靈做了什麽錯事,都像一個鄰家哥哥一樣,耐心地教導。
外面響起衛沖和童子說話的聲音:“清靜山人就在這間客房嗎?”他本來打算和容昭一起參加這次雅集,臨時被一件案子絆住了,剛剛解決完。
聽到衛沖的聲音,陶然神色微變,如果讓他知道,容昭被她迷暈了,原本戴在頸間的玉珏也掉在床上,等他查到玉匠那邊,或許會懷疑到她身上。
她祈求地看向容昭:“太子哥哥,你幫幫我吧,不能讓衛沖知道我做了這樣的事情,他會厭惡我的。”
衛沖推門進來,只見容昭躺在床上,身上蓋着一塊薄毯,陶然就坐在床邊,手裏拿着一張帕子,輕輕幫他擦拭額頭。
“上官靈?你又在搞什麽鬼!”
陶然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只是俯身給容昭壓了壓被角,“太子哥哥是我未來的夫君,他喝多了,我在這裏照顧他,有什麽問題嗎?”
容昭臉上一熱,她那樣嬌嬌軟軟地喚他“夫君”。
她的眼裏情意綿綿,太過溫柔缱绻,容昭透過她的眸子,仿佛看到了夢中盛放的合歡花樹,粉色的、像羽毛一樣輕盈,熱烈地開放着,馥郁的香氣襲人。
那不光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還是一雙會騙人的眼睛,騙得容昭險些都要信了,誤以為他們真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別再這樣看着我了。
到底是太信任我是君子,還是完全不在意我?
如果我生出貪戀呢?想要永永遠遠地擁有這樣的目光。
想要那雙眼睛只看着我。
從來沒有想過去擁有什麽的容昭,第一次生出這樣強烈的念頭,那種感覺太過陌生。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沒有聽到容昭的反駁,衛沖聯想起秋狩的事,陶然似乎從那時候起就開始向着容昭了?
他收起了對陶然的指責,或許她真的想開了?
要叫衛沖自己來說,他是真的哪哪都比不過容昭,容昭何等人物啊?像衛沖這麽傲氣的人,文壇名宿、官場重臣、沙場老将……他都未必服氣,可他服容昭,也只服容昭。
偏偏相府千金、未來的太子妃,就跟瞎了眼一樣,非要把他當塊寶,把好友容昭當根草。
陶然斥道:“你怎麽這麽不開眼呢?非要留在這兒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
衛沖:“還不是怕你對太子不利嗎?”嘴上這樣說着,還是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陶然立刻把手帕扔到一邊,趴在門縫上往外看,想要确定衛沖有沒有離開。
落在容昭眼裏,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剛才對他所有的溫柔全是做戲。
她關心的是衛沖,從頭到尾也只有衛沖。
“咳、咳……”容昭忽然爆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陶然瞬間慌亂:“你怎麽了?”
不用容昭回答,她就從原主的記憶裏找出了答案,容昭的身體太差了,動不動就是一場大病。
這次也一樣,本來想的是等容昭的藥效過去了,她就離開,沒想到他忽然咳得這麽厲害。
陶然只好留下來照顧他。
容昭的病突然發作,來勢洶洶。
呼吸困難、劇烈咳嗽、心跳加速、骨骼疼痛、關節疼痛、渾身發熱,虛弱無比。
其實他應該取出信號彈,輕易就能叫來一直在暗中跟着他的暗衛;其實他應該回東宮,太醫院的院首和宮裏的太監能更好地照顧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有點舍不得陶然笨手笨腳的照料。
聽着她急得團團轉:“怎麽會這樣?你怎麽會渾身發熱、出那麽多汗,同時卻畏寒成這個樣子,蓋了那麽厚的毯子都怕冷。”
看着她為他倒來熱水,給他燙好帕子,一遍遍地擦拭他的雙手,想要幫他溫暖起來。
這總不是假的吧?
這裏沒有外人了。
她沒有演戲給他看的必要,她那些關心全都是真的。
容昭往日病症發作,總是把自己關在宮裏,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脆弱。
可他這時候忽然有些後悔,或許他該早點讓她看到這一幕吧。
那她是不是就會對他更溫柔?
他都快記不得,從前為什麽那樣讨厭她了。
嫉妒她搶走了母後的愛?
嫉妒她總是被父皇誇獎?
那一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都趕不上她重要。
而且她和他是有婚約的。
或許未來她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妻子,和他琴瑟和鳴。
可她喜歡的人是衛沖。
容昭一下子又清醒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極力忍着咳嗽,語氣很淡:“我身上帶着藥,吃了能止痛,你幫我打開信號彈,暗衛會送我回宮裏的。”
陶然這才松了一口氣:“我以為你燒糊塗了。”
暗衛替容昭收拾落在床上的東西,發現了那塊玉珏,陶然像是這才看到它,馬上道歉,裝作壓根不知道這是什麽:“可能是剛才不小心給你把繩子弄斷了,看玉料應該很名貴吧,要不要本小姐賠你一塊?”
容昭:“無妨。”
等暗衛帶着容昭回宮,走出去好遠之後,容昭掀開軟轎的簾子回頭看,只見陶然還站在山莊的門外,遙望着他的方向,目送他離開。
“明明喜歡衛沖,為什麽還要這樣關心我?”
她就像是元宵節燈會上一個永遠解不開的燈謎。
陶然确實很擔心容昭,向系統詢問:“他得的到底是什麽病啊?能治好嗎?發作起來怎麽這麽兇!”
她當時寫書的時候,只是寥寥數字、一筆帶過,說反派向來病弱,沒有細寫他的病症,看來是書中世界自動補齊了。
系統說:“我也不知道,要去天道那邊申請知情權,然後等天道審批,宿主要稍微等一等才能知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