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假太子

九月中旬, 原本漸漸變涼的秋天, 忽然開始回溫, 簡直比夏日的三伏天還要炙熱。

和這場秋老虎一起襲來的,是一場可怕的地震。

震源就在京城附近,波及的範圍并不廣, 京城是這場災害最嚴重的地方。

三皇子第一個離開京城:“我要去向父皇報告京中地動的情況。”

蘇貴妃當然要和兒子一起走,母子倆都很惜命,生怕遇到餘震。

消息傳到泰山,已經完成祭祖活動、原本要啓程回京的皇上,忽然更改命令:“去冀州, 舊行宮。”

皇上親自下令, 封鎖皇城, “不要讓京中的災民逃出來, 免得影響其他地方的安定。”

此次随行的太醫院院首, 主動請命回京:“老臣的醫術不敢說是全天下第一,但在太醫院是經驗最豐富的,一定能幫助救治那些在地震中受傷的災民。”

皇上沒有批準:“愛卿再等等,看看具體情況到底如何。”

老太醫跪在龍辇前:“救人如救火,如何能等?”

前來報信的三皇子不理解,多一個醫術高明的太醫回去,不是一件好事嗎?

原本要勸谏, 卻看到蘇貴妃對他搖了搖頭。

回到自己的馬車裏,他問道:“孩兒不明白,您為什麽要攔着我?”

蘇貴妃太了解皇上這位枕邊人了, “陳太醫醫術最好,你父皇怕的是,如果陳太醫折在這場地震裏,以後誰來替他看病?”

三皇子懂了:“父皇萬金之軀,區區一城小民而已,哪裏值得他為此涉險?”

皇上每日吃齋念佛,日日為京中的百姓祈福,群臣都誇他是一位好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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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岳沒辦法置萬民性命于不顧,像皇上那樣只做這點面子工程,緊急抽調了各地名醫,還有從西北趕來的軍隊,一同趕往京城救災。

皇命傳回了京城。

東、西、南、北四處城門,都有重兵把守,只許進、不許出。

京中百姓全都慌了,從前他們向來以居住在天子腳下為榮,可是這一次皇上是想逼死他們嗎?

他們已經在地震中受到苦難,居然還不許他們離開京城,前往外地求助?

京中流言四起,民衆暴|亂,“殺出去,皇帝老兒不給咱們留活路,死也要帶走幾個狗官兵!”

危急關頭,是太子容昭站了出來,主持大局:“孤會在京城和百姓共存亡,不救出所有的災民,絕不離開。”

這才平了民憤:“就算皇上放棄了咱們,起碼還有太子啊!太子從地震一開始,就一直在民間幫忙赈災,還特意組建了醫療隊。”

上官岳趕到的時候,正看到陶然在街邊施粥。

她一邊為排隊的民衆盛粥,一邊和身邊的白衫女子讨論。

在她們身後還跟着好多老醫生,時不時地點點頭。

白衫女子自然是孟佳了,其實她穿的是一件類似于現代醫生的白大褂,這樣她比較容易進入狀态。

地震剛一爆發,她就申請加入了醫療團隊,她在現代雖然是個法醫,主職是驗屍,但畢竟學過基礎的醫學課程,有很多醫學方面的知識,或多或少地能幫助到大家。

但是吧,她和這些老中醫之間真的有很厚的壁壘,她的很多現代先進的理念,和他們完全講不明白,雞同鴨講真是白白浪費時間。

可他們不同意的話,孟佳只是一個小小的助手,人微言輕,她的理論根本無法推行。

有一次孟佳和老醫生們争論,偶然被陶然聽到,陶然幾句話就幫她們溝通的明明白白了。

孟佳把陶然引為知己,兩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再有遇到溝通障礙的時候,就直接來找陶然。

這次也一樣。

孟佳侃侃而談:“現階段不光要治傷,還要防疫,最重要的就是消毒嘛,我知道的消毒方法有開水煮沸、高濃度的醋、生石灰、高濃度的酒精。

開水煮沸高溫殺菌不用說了,高濃度醋和生石灰遇水分別是利用強酸和強堿殺菌,酒精則是利用了滲透壓的原理……”

醫療隊的成員聽的一臉懵逼。

陶然秒懂了孟佳的話,古代地震過後,極容易引發瘟疫。

她換成古代人能理解的方式,對着那些老醫生解釋了一下:“民間不是有這種藥方嗎?每逢大疫爆發的時候,就準備一些雄黃、丹砂之類的,放在屋子裏燃燒,用來消毒防疫。”

馬上就有太醫接上了她的話茬:“孫思邈的《千金方》裏記載過,這叫太乙流金散,由雄黃、雌黃、羚羊角、礬石、鬼羽箭組成……”

陶然耐心地聽他說完,微笑道:“我聽孟姑娘說的幾種方法,也是類似的原理,不妨先照做一下,看看有沒有用?”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他們聽不明白孟佳口中那一大堆現代化學原理,什麽強酸、強堿、滲透壓,但類比太乙流金散,就全都明白了。

孟佳也一樣,輕輕一拍腦殼,“對、對、對!你們說的雄黃也可以,我記得以前看過類似的文獻,是驗證古代中醫熏蒸法消毒防疫的可行性,實驗裏面就有雄黃,原理我記不太清了,似乎和二硫化二砷有關?”

一通百通,老中醫和她讨論:“叫它熏蒸法嗎?倒也挺合适,除了雄黃和朱砂,還有艾葉、蒼術、白芷……”

孟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她對中醫方面了解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才會溝通起來這麽困難。

一位老太醫向她建議:“孟小友,或許你可以看一下太醫院珍藏的卷宗,可能會有一些幫助。”

孟佳記在了心裏,打算白天治療傷情,晚上挑燈看那些卷宗,她又提到另一個問題:“可古代……額,大周朝沒有高濃度酒精啊?普通的米酒又不能用來消毒。”

陶然很自然地就從腦海裏,調出了蒸餾提純酒精的方法,似乎曾經有過什麽人,手把手地教過她怎麽做這些。

她沒有那部分記憶了,卻能熟練地掌握這份技能。

那當然是因為在第一個任務世界裏,蕭衍教過她啦。

陶然剔除掉那些現代技術信息,只說她是從一個游方術士那裏見到的,挑着能說的部分,大概講了一下。

雖然她只提到了三言兩語,可也足夠孟佳完全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是蒸餾冷凝法,用它完全可以提純出高濃度酒精。天哪,我的小靈兒啊,你可真是一個大寶貝!”

衛沖和容昭前來迎接上官岳,也見到了這一幕。

地震爆發這些天,最讓衛沖改觀的人,就是陶然。

他已經當衆誇過她好多遍了,今天又是一番盛贊。

起初,他原以為她會和三皇子、蘇貴妃那些人一起,第一批逃離京城,可是她沒有。

國庫空虛,容昭提議世家貴族捐糧,也是她代表上官家第一個響應,開倉赈災。

衛沖以前覺得,她壓根配不上太子妃之位,只是皇後因為姑侄關系偏愛她;現在才發現,她人是驕縱了一些,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卻一點也不含糊。

似乎他以前看她,總是帶着很嚴重的偏見,是因為她不通琴棋書畫、不像其他世家女子一樣溫順守禮嗎?

其實仔細想想,就算他因為黃河水災捐了她精心準備的那些禮物,她也只是事後埋怨他幾句罷了,并沒有真的阻攔他。

衛沖第一次開始懷疑,他從小耳濡目染的那些婦言、婦德、婦容,真的該只以那些來衡量世間所有女子嗎?

要幽娴貞靜,要從父從夫,要蓮步輕移,不能抛頭露面……

但陶然不是那樣,孟佳也不是那樣,可她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也不是說那些世家貴女不好,不是要踩一個、捧另一個,只是、或許、大概,像陶然和孟佳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

容昭同樣因為陶然而驚訝。

只不過他情緒向來內斂,表現得并不像衛沖那樣明顯。

他設想過很多,陶然這樣做的原因。

或許她沒有看起來的那麽傻,反而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她意識到了想要獲得衛沖的欣賞,就要做這些真正為國為民的好事,像孟佳那樣。

但不管怎麽說,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份奉獻都是實打實的。

容昭一向相信,聖人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聖人。

總之,她很得他的敬佩。

這并不是因為她的美貌,也不是因為她的準太子妃身份。

是每一個還願意留在京中幫忙救災的人,都值得容昭打心眼裏敬佩。

上官岳早已是老淚縱橫,他何時見過這樣的陶然?

她是尊貴無比的皇家長公主,也是上官家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是他名義上的女兒,他将她視為掌上明珠,尊她、敬她、關愛她、憐惜她……

她向來養尊處優,哪裏吃過這種苦啊?

上官岳見她做這些粗活,手上都有了劃痕,“給你傳了那麽多信,怎麽不聽我的話,早點離開京城?”

陶然臉上的笑容很嬌:“爹爹看不起我啊,京城明明是震源,旁人躲都來不及呢,您卻從那麽遠的地方一路趕來,偏要我早早逃命?我也是您的女兒啊,就算沒辦法像您那樣,心懷家國天下,就不能學您一星半點?”

她并沒有那麽偉大,置自身安危于不顧,只是地震是書裏的劇情,她早知道容昭會赈災救災,最後京中的傷亡很少,就幹脆留下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只不過沒想到在書裏一筆帶過的地震,現實卻這樣慘烈。

這些天,她親眼見到容昭為赈災而奔走,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了,他真的是一位極好的儲君人選。

如果容周天下交給他,未來必定四海祥和。

上官岳輕聲一嘆:“你啊。”

連他這個自小嬌氣、如今不過年方十七的女兒,都能說出這番話,皇上卻躲去舊行宮,還扣留了太醫院院首,不許陳太醫回京。

皇上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成功治理了京中地震災情以後,所有參與者都成了大功臣。

只不過皇宮坍塌,暫時無法居住,早朝的地點暫時定在了舊行宮。

皇上論功行賞,太子容昭、宰相上官岳、大理寺卿衛沖……

朝堂之外,太醫院院首聽了醫療隊成員的稱贊後,對孟佳這個奇女子十分感興趣。陳太醫邀請孟佳以客卿的特別身份,加入太醫院。

孟佳和陳太醫一見如故,兩人一起整理卷宗,她總有一些很新奇的看法。

“我最近翻看前朝的卷宗,發現楚國皇室都有一種遺傳病,應該是鐮刀型細胞貧血症,所有症狀都對得上……”

孟佳細數鐮刀型細胞貧血症的病症。

陳太醫聽得非常認真。

當晚,皇上在冀州舊行宮設宴,慶祝地震的災情得到控制,也嘉獎那些有功勞的人,順便宣布欽天監推算好的、适合太子大婚的黃道吉日。

這處舊時的行宮,建築風格不像皇宮那樣,綜合了江南園林的秀麗奇巧,而是完全偏向西北的粗犷模樣。

宮燈點亮,酒香彌漫。

太監宣讀聖旨,才剛剛念起那些華麗的誇贊辭藻,宣布了太子和相府千金的婚期,就看到三皇子闖進來,高喊了一句:“且慢!”

皇上面帶不悅:“三皇兒,不要鬧了,今天可是你皇兄的大日子。”

三皇子“砰”地一下跪在地上:“兒臣沒鬧,兒臣以這顆項上人頭作為擔保,今晚要說的事,絕對比嘉獎容昭更重要!且容兒臣細禀,來人,帶守宮門的侍衛。”

原本的宴會就此中斷,本該上場的舞女和樂師,穿着華麗的衣裳,瑟縮在小角落不敢出聲。

三皇子的人帶着一位身穿鐵甲的侍衛,走到了舞臺中央。

與大多數年輕力壯的侍衛不同,那位侍衛已是中年,身上穿的鐵甲樣式,還是十幾年前的舊式。

他向皇上行了大禮之後,說起了一段往事:“十七年前,就在太子誕生的那一夜,微臣奉命守衛舊行宮的宮門,那是一個特別漆黑的夜晚,雨下得很大。

據說皇後生産遇到困難,所以派人去請家裏的一位老嬷嬷,那輛馬車走的時候沒有問題,可是等它進宮時,微臣卻聽到了裏面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他的話到了這裏,戛然而止。

這是一個太過令人浮想聯翩的開頭,為什麽從上官家駛往皇宮的馬車裏,會傳出嬰兒的哭聲?偏偏又在太子誕生的那一夜。

皇上龍顏大變:“你說的可是真的?”

侍衛:“微臣所言,句句屬實。”

這還只是一個開頭,三皇子接着說道:“傳曾經的禦用玉匠之子。”

這位玉匠,世世代代都為皇家雕玉,卻在十七年前,忽然辭去禦用玉匠的官職,告老還鄉,此後再也不碰玉雕,甚至不許兒子繼承家業。

老玉匠的兒子說:“十七年前,離開皇城之前,我爹有一段時間變得特別奇怪,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知道雕刻些什麽,不許任何人靠近。

後來,他毀了那間屋子裏所有的東西,也不許我再當玉匠,草民一度很委屈,家業怎麽說斷就斷了呢?我爹臨死前,總是念叨着一句話——到底還是有瑕疵啊,假的終究成不了真的。

草民整理他老人家的遺物時,發現他曾為太子雕刻玉珏時留下的那塊廢料不見了……”

三皇子點名點到了衛沖身上,“衛大人,你向來斷案如神,不如你來解釋一下,這兩件事裏可能有什麽關聯吧?”

衛沖最近忙着赈災,沒有騰出手來繼續追查容昭的身世,可他的腦子天生就是為了查案而生的,只從這兩個細節出發,在片刻間就有了許多聯想。

見衛沖不作答,三皇子獰笑道:“那我再提示一點,我聽我母妃說過,皇上曾經在她和先皇後之間定下一個比試,誰先生下兒子,誰就是新的皇後,那個兒子會被立為太子!”

坐滿了人的大殿裏,此時卻是鴉雀無聲。

三皇子一撩衣擺,再次跪下,“請父皇下令開皇祠,請出容昭那塊玉珏,一試便知真假!”

就連上官岳這只官場老狐貍,眉峰都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局勢不太妙。

他原來準備暗中聯絡自己的門生,利用自己在官場的影響力和兒子的兵權,趁着容昭救災的功勞,拟定皇上禪位的時間。

沒想到,他還沒出手呢,先被三皇子将了一軍。

當他們在京城忙着赈災的時候,在舊行宮的三皇子卻忙着權謀争鬥。

他并沒有十足的把握,當年玉匠另外制作的玉珏,能不能和放在祠堂裏的那一塊嚴絲合縫。

這時候他有點慶幸,皇後的遺書已經被女兒燒了。

就算玉珏合不上,大不了說那一塊被摔了,另外重做了一塊,這些都只是疑證,還有很多操作的空間,如果這時候爆出來那封遺書,那才是真正的鐵證如山。

系統在一邊鼓掌:“宿主好棒!容昭的假玉珏已經被你提前換成真的了,一會兒看三皇子怎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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