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願意
銀耳要去蒂,洗淨,浸泡十五分鐘。
處理完銀耳就到雪梨。季紹庭以前削水果是用削皮刀,削得斷斷續續的,最近在學用水果刀,一手轉動着梨子,讓刀刃盡量貼着皮走,嘗試将它削成完整的一條。
很失敗,斷了好幾處,果肉也給削成個立體多邊形。
黎琛從書房進來倒了杯水,瞥了季紹庭一眼,沒說話,但人也站在廚房門口沒動。季紹庭本來就端着的一顆心陡然更緊張,切梨的時候終于一個不小心劃到了手指。
季紹庭條件反射地扔了刀,喉頭沒來得及壓住一聲驚呼。黎琛立刻就要看他的傷,但聽他搶先道“沒事”。
季紹庭把受傷的手指曲進掌心裏,對着黎琛客氣地微笑:“就劃了一下。”
黎琛的目光停在季紹庭的笑臉上,但一只手已不由分說地扣住了他的腕子。季紹庭給他的眼神盯得害怕,下意識就想往回抽手,卻只被他更用力地拽了回去。
“別動。”黎琛沉聲命令。
季紹庭只得懾服。黎琛順開他沾滿晶瑩梨汁的五指,眉心漸漸折起一道痕。
這明顯不止是劃了一下,刀尖深得都切進了肉,冒出來的血染紅了半個指頭。
季紹庭坐在沙發上,手背攤在黎琛的掌心裏,乖乖地讓黎琛用酒精棉片給他消毒。黎琛撕開創口貼覆上傷口時問季紹庭的手為什麽這麽冷,季紹庭想了想,回答:“剛剛洗銀耳來着。”
然後他又問:“黎先生,傷到食指有些麻煩,我明天再給您煲湯,可以嗎?”
“無所謂。”黎琛還牽着他的手。
實則與其說是牽,他們更像是把手輕輕地搭在一起。兩人一時都沒有聲音,但季紹庭知道很快黎琛就會打破沉默。
陳沛提出的問題,他們今晚必須就得商議停妥,即便當時黎琛的回答是:“還沒計劃到這一步。”
“需要問問你家人嗎?”
黎琛終于開口,季紹庭登時捏緊了心,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先聽聽您的意思嗎?”
“我的意思,”黎琛停了停,“是結。”
季紹庭苦笑着想:那可能會是個新聞呢。
他們之間的結婚,不僅僅是締結法律上的聯系。黎琛是個公衆人物,他的一舉一動都為商界注意。結婚雖然是私事,但是件極大的私事。一旦結婚,就等同向全世界宣布他們是一對愛侶。
再想分開,就不僅僅是簽份離婚協議書那樣簡單。季紹庭的餘生從此都會多一個頭銜:黎琛的前夫。
“你還是跟你家人商量一下吧,這畢竟和我們當初約定的不一樣。”
但季紹庭搖頭:“不用問了,黎先生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在我的意料之外。”黎琛想說你可以拒絕,不知為何沒有把後半截說出口。
季紹庭轉過臉朝黎琛笑。他一笑,表情就舒展了,表情舒展,就有了活氣,氣氛也就不僵了。黎琛看了他一會兒,很認真地問:“你真的願意?”
“我願意。”
這三個字。
黎琛用眼睛描着季紹庭的眉尾,覺得今晚他這一點朱砂格外紅,紅得像落進了實處,成為了可以把控的東西。結婚證、婚禮、他名正言順的黎太太。
但是季紹庭忽然說:“況且只是結婚。”
他不着痕跡地從黎琛手裏抽出了自己的手,臉上還是笑,說出來的話卻很刺耳:“又不是不能離。”
季紹庭回房以後首先是跟母親說了這事,母親當即緊急召集全家聯網視頻會議。他大哥季臨章澡洗到一半,裹着條浴巾從浴室裏沖出來,嚷嚷着什麽什麽:“我弟要結婚了?!”
季紹庭誇張地捂眼:“季太太!你管管你兒子!翅膀硬了敢裸聊了!”
季臨章跟季紹庭相差七年,因為常年相隔異地,很少起兄弟間的摩擦,感情更為深厚,兩人聊天總是嬉笑的。他當即回給弟弟一句:“我可去你的,還貧嘴!”
“庭庭啊,”季母緊張兮兮,“是真結還是假結啊?”
“當然是真的,領證擺酒席,動靜雖然不會搞太大,但還是得走全套,陳阿姨想看。黎先生已經着手去安排了,接下來這段時間可有的忙,你們先想想喜帖發誰吧。”
一旁沉默的季父這時出聲了:“結了還能離嗎?”
“當然能,我總不能占着黎先生這麽優秀的基因吧?”
季臨章護短,當即接道:“我們家的基因也不錯啊。”
“我的不錯,你就算了。”季紹庭玩笑。
季家父母休息得很早,聊天到最後只剩下兄弟倆。季臨章還光着膀子,似乎是不打算把澡洗完了。季紹庭給他截了屏,傳到手機裏用塗鴉軟件給他畫女裝。
公司重回正軌,不過還有幾場財務糾紛的官司要打。季臨章說自從季紹庭住進黎家以後,父親一直很內疚,現下他還要和黎琛結婚,恐怕心裏更不好受。
季紹庭自幼身體不好,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一家人都只盼他平安快樂,從不要他擔起什麽責任,在感情方面更是不催迫,只等他遇見個喜歡的人,結果他現在要和一個可以說是完全陌生的人結婚了。
“庭庭,”季臨章聲氣沉重,“你跟哥說真心的,黎先生怎麽樣?”
季紹庭還是那句回答:“很好啊,救了我們全家。”
“我是問他這個人,你剛不是說了嗎?陳阿姨手術過後應該還能健康地活上幾年,那麽你這幾年都得跟着他。”
季紹庭的手指一頓,季臨章的蕾絲起了條邊。
這幾年都得跟着他。
在這座華麗卻空洞的大宅裏。
季紹庭眼眶驀地發熱,內心深處一陣扭絞,這是恐懼的生理表現。這種恐懼跟他被鉗着手腕拽進客廳時一樣,來源都是黎琛。
他喊了一聲“哥”,坐起身,幾乎是出于求救本能地想要傾訴:“我跟你說個事,你別跟爸媽講,其實我……”
我不開心。
他在這裏就像在坐牢,每天去醫院探訪的那一個多小時,就是他的放風時間。
黎先生人很好,救了他全家,還會纡尊降貴地給他包紮傷口。可是他不懂他。季紹庭沒談過戀愛,但他有幻想。所有人都對愛情有幻想,季紹庭想要的是理解與尊重,如同他家人所給予他的一樣。
他需要自由,他需要工作。他是一個要通過施與善意來自我實現的人,他必須看見他自己被人需要,這是他無法被轉化的天性。
他甚至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不能再讓家人擔心,于是他語調一變:“我困死了,季臨章!你還讓不讓人睡覺!”
季臨章白眼一翻,罵了句小崽子滾蛋,就挂斷了視頻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