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開心的事
黎琛算是個工作狂,坐到他這種位置,想輕松其實可以很輕松,聽聽彙報簽簽文件,不必樣樣都親自過問,但他對事業的控制欲很強。
他對自己日程的控制欲也很強,擁有比新聞聯播還準時的作息:每天五點半起床,長跑一小時,洗澡、換正裝、早飯。雷打不動。
季紹庭把黎琛的時間表複述給季臨章,讓他好好學習,換回季臨章的白眼:你是不是已經胳膊肘往外拐了?
季紹庭佯裝苦口婆心:哪有,我只是讓你看看,三十三歲就位居富人榜前百的成功企業家到底是怎樣煉成的。
季臨章今年也三十有三,立刻聽出了季紹庭的言下之意:你還說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別明裏暗裏損你哥成嗎?
季紹庭發了個拍肩表情:哥,你放心,黎先生要是肯寫成功學雞湯,我立刻給你搞一本簽名版。
季臨章還要掙紮,季紹庭搶先回道:黎先生差不多回來了,我去晾湯,你好好對賬,工作時間不要玩手機!
黎琛最近為了探病放得早,五點左右就會到家。季紹庭将熬了一下午的湯汁舀進碗裏時,黎琛的車已經駛進前門了。季紹庭擦幹了手,走到玄關給黎琛開門。
“今天先坐一會再走,可以嗎?”他給黎琛拿出拖鞋,再彎身将他的皮鞋并好,“我給您煲了湯。”
雖然只有一個人住,但黎宅的飯廳設計得很開闊,裝潢是精致繁複的歐式宮廷風格。
黎琛獨自坐在長桌的一頭,看季紹庭在廚房裏忙碌的背影。他一般會先預備好晚上的食材,方便探完病回到家立刻下鍋。
往常黎琛都是在外解決三餐,早些年他也能在酒桌上虛與委蛇,後來地位漸高,也就不需要再做樣子,應酬答應得也越來越少。母親生病以後,他終于有足夠好的借口全部推個幹淨。
相比起盛大的宴會,他更喜歡呆在家裏。
季紹庭把手背到身後,娴熟地解着圍裙系帶。黎琛盯着他受傷的食指,心想,等等要看看他的傷。
其實季紹庭的手藝也不見得有多純熟,至少與外面的餐廳相差許多,白水灼青菜是真的白水味,半點菜的清香都不留。但黎琛不知為何會認為他做的飯菜更合口味。可能是因為低油鹽,季紹庭跟營養師聊得很勤。
一想到這幾年每當他從繁重的工作之中回到家,都可以聽見廚房裏鍋碗瓢盆叮當碰撞,黎琛的心裏就會突然生出莫名的情致,滿滿當當的。
季紹庭脫了圍裙走回飯廳裏,看見黎琛已将一整碗銀耳湯喝完,心裏感嘆果然知子莫若母。
他想問黎琛好不好喝,但又直覺他一定會口是心非,為免自讨沒趣,他終究只是安靜地收了碗,怎料黎琛又忽然丢出三字評價:“還不錯。”
季紹庭愣了愣,旋即笑開,說:“那我下次再做。”
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別扭,你不去主動問他,他偏要主動告訴你。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黎琛讓季紹庭今晚收拾好證件,明天一早他們先去照結婚證的相片。陳沛知道他們決定結婚以後開心得不得了。季紹庭看她笑得像大病初愈,心想單是沖這一點,其實就很值得。
回家時季紹庭問黎琛第二天該穿什麽。季小少爺平常的穿衣打扮很泯然衆人,短袖牛仔褲運動鞋,雖然幹淨,但就這樣去照結婚證還是太随便了。
“我收拾行李時好像也沒帶領帶,”季紹庭苦惱道,“要不然還是麻煩您送我去一下商場吧,我等等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不用了。”黎琛忽然在街邊停了車。
然後他轉身從後座取過一口名牌西裝的紙袋。季紹庭接來一看,裏面是件新淨的白襯衫。
“應該合身,”黎琛面無表情,“回家試試。”
季紹庭猜測黎琛應該趁着自己不注意時,用眼睛估量過自己的身形,所以挑衣服能一眼看出合身與否。很合身,優質的面料将季紹庭嚴絲合縫地裹起,領口和袖口都沒有一處多餘。
他對着試衣鏡裏的黎琛笑,說謝謝黎先生,剛剛好。黎琛不驚不喜,只側身拉開了存放領帶的抽屜,讓他過去選一條。季紹庭走近了以後問:“您明天也穿襯衫嗎?”
“嗯,領口的設計和你是同一款。”
季紹庭記起左邊方領的半截小藍杠,素色的白襯衫确實寡淡了點,黎琛看中的這款還挺有心思。
“戴領帶好像又太正式了,”季紹庭取出一條在領口處比劃,“黎先生覺得呢?”
“先試一下。”
季紹庭點了點頭,停了一會,似乎在籌備勇氣:“要不然黎先生也把衣服換上吧,畢竟是證件照,還是好好穿搭一下。”
黎琛骨架子開闊,人高,肌肉勻稱,是堪比模特的衣架子,穿什麽都顯魅力。季紹庭這幾年一直在西方環境裏生活,褪去了東方的含蓄,贊美都特別誇張:“您真好看,簡直跟天神一樣。”
偏偏他講話很真誠,真誠得黎琛有些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季紹庭彎了彎嘴角,将話題帶回正篇,從抽屜裏取出一條深藍色的領帶,卷開,說:“照相的幕布是紅的,戴款藍的挺相襯,您——”
他遲疑地擡了擡手裏的領帶,“您自己來,還是我?”
黎琛扣上領口紐扣,說他自己來就可以。
并肩站在穿衣鏡前時,兩個人都是有一瞬晃神的。他們穿着同一款襯衫,戴着同一款領帶,仿佛曾經是同一個人,如今不過一分為二。
而後季紹庭就抿起嘴左看右看,并不滿意的樣子:“怎麽感覺怪怪的,一點都不輕松。”
“摘掉吧。”黎琛将食指陷入領結上的空位,将它往下一拉。
沒了領帶以後緊繃着的畫面确實松了點,但季紹庭還是覺得嚴肅。他解開了自己襯衫的第一顆紐扣,揭開衣領,露出裏頭鎖骨的一端,以及一小片白淨的肌膚。
黎琛心一跳,別開眼去。
一邊也按照季紹庭的建議解開了紐扣。二人之間堪稱無趣的化學反應終于起了變化,不再像是不幹事的兩個陌生人。季紹庭打量着鏡子裏并立的他們,再進一步找到了問題的根由:“黎先生您怎麽都不笑!”
他話出口才覺出這是在以下犯上,趕忙糾正道:“我是說,結婚照笑一下比較好,別讓阿姨感覺您不情不願的。”
補救不及,黎琛已經咂摸起他的第一句話,暗想季紹庭原來也有這種語氣。
季紹庭在他面前永遠乖巧聽話、甚至畢恭畢敬,從來指東不向西,原來也會有埋怨的時候。
季紹庭看黎琛表情跟死水一樣毫無動靜,不禁頭皮發麻,思忖着這該怎麽收場。黎琛是個很吝啬笑容的人,他怎麽就一個口無遮攔,向黎琛提出了這種要求。
但黎琛突然問:“怎麽笑?”
季紹庭沒反應過來:“就是,笑……”
這還用教嗎?他補充道:“像您平時照相那樣。”
“那很假。”他從來不看自己的報道。
季紹庭心說就算是假笑也好過僵着一張臉,但他下一秒就改變看法。黎琛這樣其實很好,從不會虛情假意地客氣,喜歡不喜歡都擺得明明白白。
只是人終究還是愛看笑臉的。季紹庭面朝着黎琛,兩根食指從嘴唇中間往外劃出一條曲線,同時展開一道燦爛的露齒笑容:“想一些開心的事,就這樣笑。”
黎琛的眼神立刻深起來。
季紹庭正擔心着是不是強人所難了,就聽黎琛說:“我知道了,明天會笑的,今天就先這樣。”
黎琛走得很急,直到雜沓的步音消失在門外,季紹庭也沒想清楚到底是哪裏出錯,最後只能歸結為黎琛那陰晴不定的性格。季紹庭嘆了口氣,将披着小沙發的領帶重新卷進抽屜中。
黎琛走得很急,心跳得也很急。
他回自己房間的路上折道去廚房喝了杯水,瞄到季紹庭的圍裙,安安靜靜地挂在白瓷牆面上,胸膛心路登時跑得更亂。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感覺,但他不喜歡,他的情緒應該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黎琛做了幾次深呼吸,命令自己不要再想起季紹庭,但他的笑臉反而越來越生動了。
他剛剛和季紹庭站得好近,近得低頭就可以吻住他。季紹庭的笑容就那樣清晰地印進他眼底,花好月好,什麽疾苦都跟他無關。
然後黎琛就想,這樣一個季紹庭,現在在他的家裏。
這算一件開心的事吧。
第二天兩人是先去黎琛預約的工作室裏上妝照相。季紹庭的底子好,不需要做太多妝面上的處理。黎琛則需要柔化面部線條,稍修了修眉,又撲粉遮住了下巴剃須後的一片青黝。
打的是柔光,攝影師對着黎琛也有點生畏,溝通對象主要為一看就是溫和人的季紹庭。
“季先生,照相的時候你們正常說笑就好,”他換着焦段鏡頭,越過季紹庭的肩頭看了黎琛一眼,“不過黎先生的情緒可能得引導一下,有點繃。”
季紹庭說沒問題,但心裏也沒底,回到幕布的座椅時,他像昨晚一樣對着黎琛用食指劃了個笑容,提醒道:“黎先生跟我說好的。”
黎琛只拍了拍身邊的高凳,讓他坐下。
季紹庭想着橫豎先照着試試看,情緒可以慢慢引導。今天黎琛撥了一整天來處理結婚的事,他們很有時間。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他們的第一張就很成功。喜上眉梢的攝影師走上前,将相片轉給他們看,說很好,請繼續按照這種感覺走。
季紹庭幾乎認不出鏡頭裏身邊這人是誰,他下意識就轉過頭來,對着黎琛辨識真僞。
黎琛察覺他的目光,也側臉對上他的眼睛,輕輕地彎了彎唇角。
季紹庭立刻慌張地移開眼瞳,重新看向相機。
原來黎先生也很會演戲,他暗想,原來黎先生也會有這樣溫柔的時刻。
然後他又好奇,黎先生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