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作多情

季紹庭的證件沒帶齊,差戶口本,還在郵寄過來的路上,下午沒辦法直接去民政局登記,所以黎琛的安排是去做禮服。

這也不是麻煩事,季紹庭只要張開手臂由着軟尺比劃,再挑幾款中意的設計元素,剩下的大致都可以交給裁縫。

結束以後兩人去看婚禮地點,是黎琛幾年前盤下的碼頭。

說是碼頭也不準确,黎琛的打算是将這塊地發展成為一處海濱景點,其中最特別的設計是一座玻璃會堂,專供人舉辦婚宴。他那時無論如何想不到第一個要在這裏結婚的人會是他自己。

會堂打了柱子架在海面上,像是一艘停止行進的船。裏頭的電動窗簾此刻呈閉合狀态,除卻推門時洩進的一道光柱,其餘盡皆黑黝黝一團。

然後謝頂的中年工程師在牆上按了幾下,季紹庭就聽見牆壁深處穿來嗤嗤的響鬧,是簾幕滑動的聲響,他眼前的世界逐漸明亮起來。

時值下午六點,夏天的太陽命長,到現在還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波光映照進了玻璃,閃灼不止。整座會堂空靈純淨。

而頭頂的天幕也打開了,黎琛看着他身前的季紹庭,看着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光一下子把他從黑暗裏雕出來。

季紹庭就那樣清晰地站在光裏,擡頭望向徐緩移動的天幕,連耳朵的凹凸線條都清晰可見。

光中的季紹庭很缥缈,比起人,他更像是一種靈樣的存在,下一秒就會化進這水晶般的空氣。

黎琛無端慌亂,幾乎就要開口喊季紹庭的名字。幸而季紹庭及時重新看向黎琛,用慣常的柔和語氣喚:“阿琛。”

黎琛又落回了實處。

應當說他覺得季紹庭又落回了實處,雙腳被束縛以鉛重的枷鎖,重新附着于地面。

季紹庭指了指頭頂,問:“在這裏結婚,太陽照進來,客人會不會很熱啊?那什麽,溫室效應?”

工程師立刻跟上來解釋玻璃材質。季紹庭脫離物理很多年,只會迷糊地回答哦哦哦。黎琛走上前來中止兩人繼續朝中央空調的問題發展下去,吩咐工程師可以先去忙:“我跟我太太商量點婚禮的事。”

黎琛用起太太這個稱呼很順口,像是暗中想過好幾回,倒是季紹庭聽起來覺得別扭。

“那黎總慢慢,”工程師點頭哈腰,“有事您打我電話。”

會堂已竣工一段時間,長凳也已安置好。黎琛的秘書昨天打來電話通知了行程,負責人今天一大早就動員上下做好了清潔。

這一層季紹庭并不知情,他只覺得這長凳幹淨,又是純白色,很素:“這設計風格挺神聖的。”

“畢竟是結婚。”黎琛淡淡地說。

季紹庭在第一排凳子裏坐下,隔着玻璃望向閃閃發光的海面。黎琛也跟着坐到了他旁邊。兩人一時都靜默。

或許該歸功于這肅穆聖潔的氣氛,這段靜默是難得的不讓季紹庭感到尴尬的靜默。他悄悄轉過眼睛打量黎琛,一邊感嘆男人果然是鼻子最重要,能拉動起整條側臉線。黎琛長得也不算拔尖的帥,但他五官相當立體,側臉最加分。

眼睛也很有神髓,他望向遠方的目光,仿佛越過了海平線直抵更遙遠。

季紹庭幾乎是着迷地想探聽答案: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呢?

“黎先生在想什麽呢?”

他才聽見自己真的問了出口。

黎琛轉過眼來,反問:“那你在想什麽?”

“我沒有啊,我剛剛只是發呆。”

“你剛剛嘆了口氣。”

季紹庭原形畢露,只得老實承認:“我在擔心。”

“擔心什麽?”黎琛立刻皺起眉,“你還有哪裏不滿意嗎?”

季紹庭連忙擺手說沒有:“我很滿意,太滿意了,所以才擔心。黎先生,這不過是一場假婚禮,您這樣動真,以後真遇見喜歡的人該怎麽辦?”

黎琛一怔,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季紹庭的聲音柔和但清晰:“我不想讓這場婚禮太難忘,黎先生,畢竟我不是你的真正伴侶,我們也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

他們之間不是真的。

沒有一輩子。

黎琛忽然惱了,惱季紹庭這是什麽話,只有他最清醒,只有他是個局外人,而他黎琛認真得可笑,竟然把這件事當成一件人生大事去做。黎琛壓着惱怒,別開臉,沉聲回道:“是你見識太少,你以為這些很值錢嗎?”

季紹庭給噎住了聲。黎琛不想再呆在這裏,幹脆利落地起身離開。季紹庭當即追住他的腳步,想要說些什麽以做彌補,又聽黎琛冷聲:“這項目本來就要發展做結婚用途,我選在這裏,只是為了做個宣傳。”

那等我們離婚的時候豈不是很尴尬,季紹庭想。

但他當然不敢回嘴,他只是溫馴道:“我明白了,黎先生,是我想得太多。”

去醫院的路上黎琛一聲不吭,季紹庭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季紹庭跟黎琛不一樣,他的嘴是能跟心連一起的,心裏煩惱,嘴上就會說出來,只是這個人是黎琛,他還是欠了三分膽量,需要蓄勢。

直到黎琛在醫院地下停好車,季紹庭才鼓起周身的勇氣懇求:“黎先生,是我說錯話了,您別生氣,我不好受。”

黎琛徑自往電梯方向走,季紹庭追上去,搬出擋箭牌來:“等等讓阿姨發覺我們吵架了,那多不好啊。”

“我們吵架了嗎?”黎琛停下腳步,反問。

季紹庭一想的确,黎琛不吵架,黎琛行使冷暴力,把他凍進僵局。季紹庭思忖着自己現在說什麽都不對,只好再一次道歉:“對不起,我不該以為您是認真的,是我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這四個字忽然向黎琛揭示了什麽、類似于真相的東西。他心一緊,不願意繼續想下去。季紹庭在他跟前低眉順眼,十指糾結地相絞,輕輕抿着嘴唇。無論如何,這示弱的模樣确實對黎琛管用,至少黎琛認為他的面子回來了。

他轉過身繼續往病房走,并抛下四個字以示停戰:“還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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