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婚事

4.

渝南王在京中的王府是前朝郡王府改的,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無一不有,別致的景色向來為人稱道。

錦沅從前少有心思在府中閑逛,今日正好沒事,在小亭裏坐着欣賞了半天柳枝吐芽,才往渝南王和王妃所居的山南小築走去。

這裏是後宅的主院,占地面積極廣,錦沅在心裏算着時辰,等她到的時候差不多午時,正好陪爹娘一起用一頓午膳。

可沒想到的是,等她走進小花廳的時候,竟正好看見侍奉的婢女撤下殘羹。錦沅随手拽住一個,問:“裏面已經用過飯了?”

婢女屈膝行禮,恭敬道:“參見大小姐。回小姐話,因着世子來了,王妃便下令早早傳膳了。”

怎麽大哥也在,娘卻沒派人知會她一聲?錦沅輕蹙起秀眉。

正在此時,房間裏的只言片語順着半敞的房門溜到了耳朵裏,她清晰地分辨出其中有大哥在說話,聲音微沉:“阿沅這丫頭……。”

看來是在說自己的事,錦沅擺擺手示意下人們都去忙自己的事,然後也沒讓人先通傳一聲,直接帶着芳苓悄無聲息地走近。她尋了個好位置,站在窗前隐蔽不動,靜靜地聽着屋裏的動靜。

初春的天氣還不算暖和,渝南王怕王妃受涼,便在用過午膳之後進了仍燒着炭火的暖閣裏坐着,世子錦程跟着進來,挨着王妃坐到了下首。

“阿沅這丫頭不是最厭煩人多的地方嗎?”錦程擰着長眉,語帶疑惑,“況且我們和安慶侯府的關系亦不算親厚,阿沅怎麽會去那日的壽宴?”

王妃柳畫屏也想不通,她垂目沉思半晌,才不确定地問渝南王:“阿沅如今這年紀,正是心思懵懂的時候,王爺,你說咱們女兒,不會真的是和安慶侯世子……”

她後半句話沒說出來,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包括屋外的錦沅。

太子行程私密,除了當日在陶見柔院前的幾個人,恐怕連陶老夫人都還不知道太子殿下曾親臨她的六十大壽。

而當日的紛争一早就傳開了,沒人知道是太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衆人都以為是安慶侯世子出面平息了此事。

一個是年少有為的侯府世子,一個是年輕美豔的郡主小姐。錦沅用手指頭都能猜到外間的傳言有多離譜。

渝南王似乎也不大信,看向王妃的眼裏含着無奈的笑:“傳言哪有真?你是她母親還不了解麽。真跟着外面的人編排起自己的女兒了?”

柳畫屏嗔怪地橫他一眼,不悅道:“我自己的女兒我會不了解?”

她長嘆一聲,無奈道:“阿沅已經長大了,要不是我們常年在外耽誤了她,說不定這時已經成婚成家了。哪像現在,皇上賜婚也就罷了,外人還要來說道兩句。”

柳畫屏生在江南,是正經的揚州名門。當時懷着錦沅時,渝南王在外帶病,她便是在柳家生下的女兒,因着她住的院子外面就是沅水河,所以給女兒取名錦沅,就是希望她能像沅水一樣溫柔婉轉。

哪想到錦沅如今長到十六歲,不僅沒一點溫柔的樣子,反倒是柳畫屏自己的柔軟心性被渝南的風沙磨砺得不剩分毫了。

柳畫屏想不明白:“我分明記得前些年的時候,阿沅在各家貴女裏頭很受歡迎,如今不過三四年過去,京中竟全然變了個風向。”

渝南王一雙精厲的眸子飛快閃過一絲寒意,右手成拳抵在下颌處微微摩挲:“是我們耽誤了沅兒,王妃說的對,是該給她找個人家了。”

柳畫屏被說的一怔,下意識地去看渝南王。錦程握着母親的手,緩緩說出她的心中所想:“阿沅說喜歡……父王的意思是,讓阿沅嫁進東宮?!”

渝南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擡頭,目光沉沉地看向柳畫屏背後的那扇雕花绮窗,問:“阿沅,你自己說,願不願意?”

柳畫屏和錦程一臉愕然地回頭去看。錦沅從外面把窗子推開,無辜地抿了抿唇:“父王。”

柳畫屏哪想到女兒在外偷聽,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摸她握着窗框的手冰冰涼涼,急道:“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還不進來!”

錦沅彎着一雙杏眼在母親手掌裏蹭了蹭,乖巧答應了。

她叫芳苓先回,自己掀開簾子走進了暖閣。渝南王神情未變,實在看不出到底生不生氣,錦沅規矩地行禮請安,也不等人叫起,自己先湊過去:“父王,你生我氣了嗎?”

渝南王曲起手指使勁敲了敲她的頭,沒回答,反問:“那你說,要不要嫁給太子?”

錦沅不說話。

渝南王又問:“沅兒,你和父王說實話,你說喜歡太子,是真心的嗎?”

當日在坤輿宮,渝南王就已經察覺到錦沅情緒不對,但因為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便一直壓在心底沒問,這幾日又因為公務繁忙,一直沒騰出時間來,外間卻已經傳出錦沅和安慶侯世子有私情的風言風語了。

渝南王深知閨譽對于女兒家有多重要,錦沅正是如灼灼桃花一樣的好年紀,不該為這些俗事所累。即便是太子又如何,難道她的寶貝女兒連太子妃都當不起麽?

錦沅感受着父母兄長關切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上一世。

她孤身一人站在郁南王府空蕩的宅院裏,皇上派來的太監嗓音尖利陰柔,對她道:“涼王妃節哀,皇上已經下旨追封渝南王為鎮國大将軍……但這王府卻是皇上賜下,按規矩,是要收回的,還有這府裏的物件……”

皇上派來的人向來手腳麻利,前庭後院的所有珍藏寶貝,都被人一趟一趟搬進了運回皇宮內庫的馬車上。

那場景和抄家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她一開始的想法天真又簡單,想着只要曲淮不能如願就好了,她以後可以跟着父母一起到渝南生活,雖然偏遠,卻十分平靜。

可漸漸地,她明白了,上一世錦家全家遇害,皇上真的會察覺不到其中的蹊跷嗎,他真的會遲鈍到發現不了曲淮的圖謀嗎?

皇上都知道,他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錦沅的手心沁滿冷汗,她不動聲色地縮回袖子裏,認真地回答:“自然真心。”

渝南王府如今勢盛,無論和哪家結親都如烈火烹油,雖然看上去繁華錦盛,實際上卻一直站在懸崖邊上。而皇上看重太子,因此,她只有嫁給太子,才能暫時不讓皇上忌憚。

只是這話錦沅沒說出來。

渝南王無聲地嘆口氣,最終還是道:“我們沅兒配的起任何人。”

皇家水深,就算錦沅以後是以正妃的身份嫁進東宮,以後太子登基,也不可避免地要和後宮裏的妃妃妾妾争寵,渝南王心裏不舍,但仍然選擇尊重女兒的意願。

他和柳畫屏無聲地對視一瞬,道:“等過些日子,我會找個合适日子和皇上提起此事。”

錦沅卻伸手按住渝南王,眨了眨眼睛:“父王別急,這樣大的是,還是得太子點頭才是。”

曲游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錦袍,負手站在淩江樓的二樓雅間窗前。

淩江樓是京中最繁華熱鬧的酒樓,面朝着京城的主街。曲游垂眸俯瞰街上人來人往,一言不發。他的貼身護衛卓勤站在他的身後,手裏握着一沓厚厚的文書:“殿下,這些就是目前能查到的,四皇子手下所有的人了。”

曲游沒回頭,仍站在窗前,嗤道:“孤王只是去渝北監軍,他們卻以為我是發配了。”他唇邊挂着笑,語氣卻寒涼:“派人好生盯着,一個都不準漏。”

卓勤立馬應下:“是!屬下明白。”

曲游唔了一聲,又問:“盯着曲淮的人有回信了嗎?”

卓勤答:“回殿下,四皇子近日并無異常,甚至連宮門都沒出。”

“宮門。”曲游沉吟片刻,問,“叫人去查查曲淮和宮裏娘娘有沒有哪個往來有異,若是有,立刻回禀!”

“殿下的意思是……”卓勤神色一凜,“四皇子竟能把手伸到後宮?”

曲游并不能完全确認,他只是覺得曲淮這求旨賜婚的計劃有些太順利了:“曲淮低調多年,皇上多年來都是不冷不熱的,難道只憑當日曲淮是唯一一個為渝南王說話的人,就會賜婚麽?”

“更何況,曲淮實際上與孤王同歲,按祖制早就該出宮建府,封王封爵了,可直到現在竟沒有一個人覺察出不妥,不就已經是最大的異常了?”

卓勤點點頭:“是啊,那殿下,咱們要不要替四皇子朝皇上提個醒?”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但是,這樣豈不是間接替他擡高了身份?”

曲游終于轉過身來:“封個親王而已,孤王還不放在眼裏。”他的視線跟着掠過空無一物的紅木桌面,“記下此事,走吧。”

卓勤還沒反應過來,愣了愣:“這就走了嗎,殿下,您還沒……。”沒用膳呢,然而,他最後幾個字還未說出口,曲游就已經率先推開了雅間的房門。

一道輕柔的女聲随之響起:“太子殿下,這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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