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宮宴
5.
錦沅是閑不住的性子,在府中悶了幾天之後,更加想念外面的自由無束。
淩江樓是往日裏她最喜歡光顧的酒樓,錦沅沒想到會在這遇見曲游。
真是上天都給她機會。
她将引路的店小二打發走之後,便停在離曲游兩步遠的地方,聲音又柔又輕,帶着恰到好處的訝然:“太子殿下,這麽巧?”
曲游像是才看見似的,聞聲擡頭,神色微動,語氣卻冷淡:“嗯。”
錦沅俯身行了一禮,又見他似乎是要離開的意思:“殿下這是,用完膳了?”
曲游頓了頓,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錦沅已經走到他身前了。
她踮着腳尖朝裏面望了望,發現桌面上連碗筷都沒有擺,是有事要忙還是不合口味?
但不管是哪個,錦沅都不想錯過這次偶遇的機會。
她仰頭看向曲游,杏眸如春水一樣清澈:“殿下,上次您在安慶侯府幫了我,我還沒來得及謝你,今日再見,就讓我做東,請殿下吃一頓便飯如何?”
少女的聲音都春風拂過的新葉,在他冰涼的心間蔓延滋長。
曲游抿了抿唇:“不必如此。”
但話是這麽說,曲游卻沒有拒絕。兩人在鄰窗的位置上面對而坐,芳苓和卓勤分別侍立兩側。
桌上的飯菜大都是錦沅點的,清淡異常,只有一道酸辣藕夾是曲游點的。
錦沅手裏的筷子十分端莊矜持地遠離了一切帶着味道的菜,她夾了一片黃瓜,掩唇嚼了許久,才道:“殿下,我食量小,用不了很多,您多吃些。”
曲游瞥她一眼,視線掃過那道酸辣藕夾,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房間裏氣氛凝滞。
錦沅硬着頭皮打破沉默,彎着笑眼舉起手旁的酒杯:“殿下當時救我,錦沅感激不盡,這杯敬您。”
曲游擡眼,手上卻沒有動作:“孤王只是吩咐了一句,那日移開魚缸的是陶見澤。”
“若不是殿下,陶世子哪會那麽巧出手相助。”錦沅主動提起近日京中的流言,“只可惜殿下低調,外間不明真相,我也就不便張揚。”
曲游不知被那句話觸動,酒杯在錦沅的杯壁上輕輕一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就算看在柳皇後的面子上,孤王也不會袖手旁觀。”
曲游的生母唐皇後仙逝後,是當時還是貴妃的柳皇後将他撫養照顧大的。
錦沅順勢回憶過去:“從前在驕雲宮的時候,小姨為我操了不少心,我卻許久沒進宮了。”
曲游掩去唇邊的笑,用公筷給她夾了一片酸辣藕夾,不動聲色地展開話題:“近日皇後在籌備宮宴的事,應該正忙。你不去煩她也好,過幾日宮宴上就能見着了。”
現在這個時候,會有什麽宮宴?錦沅沒聽到一點消息,她好奇地猜測:“怎麽是二月,是宮中哪個娘娘的生辰麽?”
曲游卻又不肯多說,只隐晦地暗示她:“我下月就回渝北,許是在月末吧。”他将杯中酒一口飲盡,“孤王猜,三日內就該有消息了。”
說完,他徑直起身,只丢下一句“還有要事”,便直接轉身離開了。
不知為何,他神色變得冷淡,語氣裏透着一股子不耐。
錦沅甚至來不及行禮恭送,她坐在原位上,看着曲游高大挺拔的背影愈行愈遠,最後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小姐,太子殿下怎麽走了?”芳苓一直守在門口,還以為是錦沅說了什麽惹人不高興。
錦沅搖搖頭,唇邊勾起一抹一起了然的笑,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走吧,正好無事,去看看近日有沒有新的首飾。”
慶陽坊裏店鋪林立,這裏少有酒肆茶樓,多是些夫人小姐們愛逛得衣裳首飾鋪子。
錦沅從前的衣衫和首飾都是柳皇後吩咐人裁定的,偶爾有了新樣式,也是內務府帶着花樣去驕雲宮請皇後和郡主親自過目。
她容色明豔,裙裝也多鮮豔,因此妝奁裏的首飾便多是琉璃和金玉材質的。
錦沅坐在一間首飾鋪子的隔間裏,老板娘張氏将她方才看上的首飾恭恭敬敬擺在案幾上——除了一只鑲嵌着明珠的流蘇步搖,其餘皆是紋飾精美的白玉發簪。
芳苓貼在錦沅耳邊悄聲問:“小姐,這是不是太素了。”
錦沅拿起一只在自己發間比了比,還算滿意,她問芳苓:“不好看嗎?”
芳苓誠實道:“好看是好看。可小姐怎麽忽然想起要買青玉的簪子了?”
錦沅的手指在幾根簪子上劃過:“自然是為了參加太子說的宮宴。”
她在宮裏住了三年,對于什麽時候會有宮宴熟的不得了,從沒聽說過二月會有宴會。
而且聽曲游方才的意思,這宴會是因為他将要會渝北才定在月末的。
是什麽宴會要皇後娘娘親自主持,又必須太子出席?除了是為太子相看太子妃,她不知道還有什麽可能。
錦沅沒有多做解釋,指了指桌上:“這些,還有剛才我看的那幾個,我全要了!”
店家最喜歡這樣爽快不拖沓的客人,張氏當即眉開眼笑地應下,用一塊輕軟的綢布包了起來:“小姐真是好眼光!奴家這去把外面的幾根珠釵也給您裝好!”
錦沅端起桌上的香茗喝了兩口,嗯了一聲,示意她快去快回。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道年輕的女聲:“怎麽回事?你們老板娘呢?”
張氏一聽這聲就變了臉色,見錦沅疑惑地看向她,苦笑一聲,賠罪道:“看樣子您只能在此稍坐片刻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走出隔間,隔間的綢布簾子就已經被人粗暴掀開了。
“小姐,小姐,您不能過去,那裏面坐的可是貴客,已經付了銀子了……”鋪子裏的夥計忙不疊阻攔,卻被兩個侍衛一腳踹開。
兩個高大的侍衛走在最前,然後進來的是一個穿着朱紅衣裳的少女,容貌還算俏麗,可那一雙眼睛卻藏着數不盡的輕慢傲意,她仿佛把誰都不放在眼裏。
“貴客?本小姐倒要看看,是誰敢搶我本小姐的東西!”
她先是狠狠剜了張氏一眼,然後才把視線停在錦沅身上,打量許久才問:“你是什麽人?”
她的尾音上揚,莫名就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錦沅覺得好笑,本不想理會,卻聽那少女又道:“你敢搶我看上的簪子,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誰?”
錦沅淡淡地掃她一眼:“你是誰?”
那少女不屑地嗤笑一聲,對自己的護衛說:“你們,告訴她,我是誰?”
護衛恭恭敬敬地對着自家小姐揖了一禮,才開始自報門姓:“我家小姐是渝北孟将軍之女,孟三小姐。”
孟家?
錦沅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渝北将軍孟符從前是它父親手下的副将,後來渝北邊境紛亂,原先的老将軍年邁,而當時朝中并沒有可用的武将,渝南王就向皇上舉薦了自己手下的孟符。
沒想到多年過去,孟符如今竟已經成了鎮守一方的大将軍。
監軍的太子都回京,将軍跟着回來述職倒也合理。可這孟家三小姐初到京城,行事倒是比太子還張揚放肆。
首飾都裝在錦盒了,錦沅搭在盒蓋上的手指輕輕敲擊,一下一下,不緩不慢。她在京中多年,就算各家貴女對她不滿意,也不敢直接挑釁,多半是和唐輕竹一樣陰陽怪氣明褒暗貶。
錦沅還從沒見過比她還嚣張的人。
她按住芳苓想要護在她前面的手臂,坦然一笑,反問:“那又如何?”
在渝北這些年,孟瑩瑩憑借姣好的容貌和大将軍之女的身份,幾乎是說一不二。從來沒有人敢搶她喜歡的東西,從來沒有人敢和她作對。
聽了錦沅的話她幾乎是怒火中燒,再顧不得之前孟将軍說過的不許惹事的囑咐,厲聲道:“那根嵌着東珠的步搖分明是昨日本小姐先看上的,你今日敢搶我的東西,就要付出代價!”
平心而論,孟瑩瑩的确有這種目中無人的底氣。
她的父親是一品大将軍,近些年連連立功,又跟着太子殿下紮根渝北多年。
不僅是當今皇上重視,等日後太子登基,孟家依舊會有一席之地。
即便是在高官勳貴雲集的京城,孟家也有很大一席立足之地。
孟瑩瑩高高在上的俯視着一直坐着的錦沅,目光刻薄地讓人心驚:“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拿走。”
她随手在桌上扔了一錠銀元寶,冷聲吩咐:“給我砸爛!”
一旁站着的張氏大驚,慌忙走過來想要勸阻,卻被侍衛一掌推開,嘭的飛出去,正摔在錦沅腳下。
錦沅站起身,手裏握着那根精致的珠釵:“是這根?”
孟瑩瑩以為她要服軟,一揮手示意自己的丫鬟去接,卻不想錦沅的手指陡然一松。
珠釵随之落地,上面鑲嵌的明珠滾落一地。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錦沅又一次伸手,桌上裝滿釵環的錦盒跟着落地,發出哐當一聲。
孟瑩瑩發出的聲音都在顫:“你……你這是想做什麽?”
錦沅微微一笑:“銀子直接送到渝南王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