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擁抱
8.
男女身量畢竟是有差別的,唐修齊在看到錦沅的第一眼,就已經看出來她是個女子。
錦沅聽了這話,也一點不奇怪。她雖高挑,可扔進男人堆裏還是矮了些,再加上她又單薄,這些年穿着男裝走在街上,從來沒能真瞞過誰去。
錦沅沒有被揭穿的尴尬:“你知道我是誰?”
唐修齊否認:“自然沒有,我只是好奇,哪家小姐如此膽大,竟這樣大搖大擺的跑到舞樂坊聽曲!”
他的聲音天然帶着笑,錦沅彎着眼眉看他,這回沒有編瞎話:“唐公子,看來你并不是京城人士啊,要知道,整個京城敢這樣放肆的,其實也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唐修齊好奇:“哦?我的确離開京城已有數年,還真是不了解。”
錦沅目光輕輕掃過他的手指,唐修齊張開手掌任由她看:“我在外游歷漂泊多年,也甚少見到姑娘這樣有趣的人。”
唐修齊提起酒壺再度斟滿:“你很像我妹妹。”
錦沅問:“哪裏像?”
唐修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嘆道:“樣貌,性格?……她張揚又活潑,從來不願意待在四方院子裏,自小長在邊北,是馬背上長大的姑娘。”
他說的緩而慢,似是感慨,又像是懷念。
錦沅敏感地蹙起眉,忍不住問:“那現在呢?她……”
唐修齊見她問的有些小心翼翼的,笑道:“如你所想,她十八歲就去世了。”
十八歲,上一世的她也是死在十八歲。
錦沅心中驀然一跳,明知不該再問人家的私事,她卻控制不住似的:“她,是怎麽死的?”
唐修齊長嘆一聲:“所嫁非人,贻誤終身。原本……”
他沒再說下去,錦沅卻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他是想說什麽——原本,她并不該是這樣的人生的。
錦沅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所擁有的一切都被曲淮奪去,又扔到腳底狠命踐踏。
她死于皇權争鬥。重生之後拼了命的想要遠離,卻最終又選擇嫁進皇室。她甚至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錯,曲游會不是也過河拆橋,成為第二個曲淮。
見她不說話,唐修齊以為是自己說的吓到了她,連忙賠罪道:“是我扯遠了,這話實在不妥當。小姐不必往心裏去,在下失言,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唐修齊戳到了錦沅心中最柔軟脆弱的地方,她沒再推辭,跟着喝光了杯中酒。
梨花白本就濃香醇厚,兩人你一杯我一杯接連下肚,沒一會兒功夫就紅了耳廓。
等曲游接到屬下密信趕到的時候,正看見錦沅握着酒杯,芳苓伸手去攔她,卻被甩開,追着唐修齊要給他灌酒:“唐大哥,幹!”
曲游眉梢死死地擰在一塊,自從回京之後,他就派了十幾個暗衛日夜保護錦沅的安全,因此在錦沅一出現在舞樂坊的時候,他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他知道錦沅心中藏着秘密,便想着等她玩得盡興之後再出現,卻沒想到這一等,竟直接等到她和其他男人雙雙醉倒。
芳苓自見到曲游的那一刻就已經說不出話來,她跪伏在地,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曲游竭力壓着火氣,手背上青筋都要暴起,他吩咐卓勤:“去把他拉開!”
卓勤領命上前,又被叫住:“算了,你退下!”
曲游親自上前,握着錦沅的肩膀攬進了自己懷裏。
曲游因為怕弄疼她,不敢用太大力,錦沅迷迷糊糊地擡眼,見自己竟被人淩空抱起,下意識地就環住了來人的肩膀。
她實在太瘦了,曲游抱着她根本感覺不到一點重量,他緊了緊手臂,将她抱得更緊。
“太……”芳苓顫着聲音開口,卻被曲游一記眼刀定在原地。
卓勤提前吩咐人将馬車停在門口,曲游一路抱着錦沅,單手掀開車簾,輕柔地将她安放到了馬車上。
芳苓緊跟在後面,戒備地盯着曲游,曲游放下後便撂下簾子,手指在身側輕輕摩挲,冷聲道:“看顧好你家小姐,今日是孤王碰巧遇見,下次若真遇見什麽歹人,你能擔待得起麽?”
他是太子,是儲君,自出生起便是站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人的高位上,世人對他只有仰望跪拜。所以,曲游雖性子冷,卻甚少疾言厲色的去追究什麽。
芳苓聽了這話,根本不敢擡頭,貼着額頭的手指不停地抖。好在曲游也知道錦沅的性子,沒再多說什麽:“你們回府吧,孤王會派人護送到渝南王府。”
車夫聽命,馬車就此掉了個方向,朝渝南王府去了。馬蹄踏在地上,揚起大片的塵土。
卓勤貼在曲游耳側悄聲回禀:“殿下,裏面的人……是唐大公子。”
曲游方才一雙眼睛幾乎貼在錦沅身上,哪還顧得上去看對面坐着的男人是誰,此時聞言倏地一頓,片刻後又恢複如常:“既如此,便送他回府吧。”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日子恍然而過。
自那日醉酒被曲游送回府中之後,錦沅再也沒出過門。醉後羞窘狼狽的模樣被人看去,錦沅只要一想起來那天的事,就想把自己悶死在棉被裏。
可她并不能一直躲在王府裏,每年三月,皇上都會帶着文臣武将一同前往京北行宮春獵,錦沅是郡主,又是渝南王之女,自然在随行行列之中。
京北行宮就建在廣漠的草原上,眼前是連綿群山,幾十架氈帳圍在一起,中間是輝煌的王座和日夜不息的篝火,再遠處則是縱馬奔馳的年輕兒郎。
錦沅安靜地跟在柳畫屏身邊,破天荒地沒有出去撒野。錦程看她乖巧的模樣,只覺得十分好笑。
連柳皇後都親自差人來問,問啓蘊郡主是不是病了,怎麽這回沒跟着去騎馬?
錦沅:“……”
錦程大笑道:“看你平日野慣了,今天突然大家閨秀起來,連我都不大習慣。”
錦沅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錦程指了指遠處的圍獵場:“皇上的皇子們已經進林子裏了,沒兩三個時辰不會出來,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你還不去玩一玩?”
渝南地廣人稀,邊境上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跑馬場,錦沅自小就學會了騎馬,此時被說的十分心動。
柳畫屏也跟着勸她:“跟你大哥去走走吧,成日拘着,人都要傻了。”
錦沅跟着錦程一起到了小一些的跑馬場,獵旗被長風吹得獵獵作響。
錦沅身邊跟着兩個護衛,她對錦程道:“大哥,你不用陪着我了。”
錦程的确有要事要禀報皇上,見這小場子離着人群中心并不遠,身邊有跟着許多侍候的人,也便放下心來,只囑咐道:“那你乖一點,別讓阿娘擔心。”
錦沅乖乖點頭,她走去挑馬,其中一匹通體烏黑的寶馬看上去最健碩,來自草原帶着野性,被兩個高個衛兵死死拽着,還在尥蹶子。
錦沅走過去,只有馬肚子那麽高。
旁邊牽馬的兵士見這樣一個嬌嫩瘦弱的小姐過來,連忙勸她:“郡主,這馬最野,不好馴服,屬下還是給您牽一匹溫順的母馬……”
可他話沒說完,一擡頭就看到錦沅輕盈一躍,一手扶着馬鞍,一腳踩住馬镫,長腿一跨就坐在了馬背上。
她一手握着缰繩,一手接過士兵遞上來的馬鞭,高高束起的長發被料峭春風吹的不住飄揚。
跑馬的草原遼闊無邊,新嫩的青草郁郁疊疊。駿馬在上奔馳,如離弦的箭一般迅猛,錦沅手執長鞭騎在馬背上,好似飛在雲端。呼嘯的風迎面撲來,不覺得冷,只覺得痛快。
圍起來馬道盡頭插着曲朝的黑紅王旗,看着遠,實際上幾個呼吸間就已經到了。錦沅勒緊缰繩,手腕微微用力,繞過王旗,又朝來時的起點奔去。
馬蹄踏在軟軟的青草上,錦沅只覺得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的時光。
她沉浸其中,也就沒有及時注意到不知從何處彈來一個小石子,正打在馬腿上。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身下的駿馬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前蹄揚起,馬身騰空而起,錦沅被狠狠甩開,她下意識閉上雙眼,風聲擦耳而過,可想象中痛苦并沒有發生。
嘭的一聲悶響,錦沅落進一個寬實溫暖的懷抱。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抱了個滿懷。
她正要掙紮。
突然一件披風将她從頭蒙到腳,她就這樣陷進了一片柔軟的黑暗中。
錦沅身子僵直,莫名地,她想到了曲游。
“太子殿下,是你嗎?”
抱着她的人身形動了動,錦沅就這樣被裹着,整個身子都貼在了來人的身上。
親密又暧昧。
“別說話。”
低沉的男聲從頭頂傳來,錦沅小心翼翼地呼氣吸氣,縮着身子不敢動。
是曲游的聲音。
溫熱的呼吸就吐在耳畔,錦沅悄悄紅了一張俏臉,她整個人都被曲游壓在懷裏,與他只隔着一層薄薄的披風。
明明已經很過分了,但不知為何,她不但發不起脾氣來,還覺得自己的腿……有點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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