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熏香

11.

那是如夢一般的陽春三月,枯木逢春。

錦沅一個人走在狹長空寂的甬道上,目光所至皆是金樓玉宇,富麗堂皇。路上人來人往,卻好像沒有人看到她,錦沅一手撐在牆面上,手心沁出淋漓的汗,蹭的牆面髒污一片。

曲淮乘一頂軟轎從她身邊,微風掠過,帶起轎前的簾幕,錦沅清晰地看見他唇角的笑。

“阿沅,過來。”他坐在軟轎上喚她名字。

他分明還是那副文雅俊秀的模樣,可錦沅回頭去看時,他竟變成了兇猛殘暴的野獸,周身裹挾着無邊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錦沅生生吞噬。

“啊——!”

錦沅猛地從床上坐起,卻發現只是一場噩夢。

額上沁滿了冷汗,錦沅伸手拭去,轉頭去看窗外,天光破曉,蒙蒙透着微亮。

錦沅長舒了一口氣,一低頭正看見壓在枕下的渝北将軍府送來的帖子。

“來人,更衣!”

她不知道這算是一次試探,可等她到了別院赴宴時卻發現,根本沒有曲淮的影子。

錦沅覺得是自己太過于放在心上,以至于整個人都是緊緊繃住的。接下來的十幾天,幾乎每天都有人送貼上門,有從前熟識的,還有全然沒有往來過的,可就是沒有涼王府的帖子。

每一次都風平浪靜無事發生,以至于錦沅都覺得是不是自己過于敏感了。

這日,錦沅終于放松下來,倚在廊下看話本,柳畫屏帶着侍女走進院子,問:“阿沅,今日沒出門?”

錦沅搖搖頭,柳畫屏笑着道:“那正好,皇後娘娘才來人叫你進宮呢?”

“進宮?”

柳畫屏道:“你有多久沒去給你小姨請安了,眼看着要入夏,她說是要給你裁幾件夏裝穿。”

錦沅在柳皇後的驕雲宮住了三年多,關系十分親厚,可重生之後她幾乎再沒有進過宮,心裏湧上一股淡淡地愧意,錦沅點點頭,應下了。

進宮不比平常,裝扮衣飾具要妥帖規矩才好,等錦沅到宮門口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了。

驕雲宮的大宮女岫玉一直等在宮門口,一見錦沅便迎過來:“參見郡主。”

錦沅疑惑地問:“岫玉姑姑怎麽等在這?”

她手裏有進宮的腰牌,平時根本不用通傳都能進宮,哪又用皇後宮裏的大姑姑在宮門口等呢?

岫玉笑着走過來,扶住錦沅的小臂,解釋道:“還不是娘娘惦記着郡主?晌午時慶妃娘娘宮裏來了人,說是有事要請娘娘裁定,娘娘午膳都沒回宮用,還是在慶妃那裏用的,這會兒還沒回來,怕您進宮後找不着人,便派奴婢來迎郡主。”

“原來是這樣。”錦沅了然地點點頭,“那眼下咱們是去哪?”

岫玉答:“今兒個天氣不錯,娘娘說成日悶在宮中也無趣,安陽宮近處有一座新建成的涼亭,正在那兒等您呢。”

慶妃是曲淮的生母,向來不大得寵,住的安陽宮也偏遠,錦沅從前從沒去過,今日一見,才發現這附近的景致倒也不比驕雲宮小花園差到哪去。

“沅兒!”柳皇後正坐在涼亭裏喝茶,一見錦沅到了,連忙出聲招呼她,“快到本宮這來。”

柳皇宮進宮時年紀還小,如今也才三十出頭,再加上保養得宜,看上去倒似一個新婚不久的嬌□□,一舉一動都帶着成熟風情。

錦沅自小就佩服她,因為她即便在深宮裏也如一朵永不凋萎的花。

錦沅走進涼亭,行禮道:“參見皇後娘娘。”

柳皇後叫人給她拿軟墊鋪在石凳上,拉着她胳膊叫她坐下:“你這孩子,見了我總是這麽生疏。”

錦沅莞爾一笑,沒答。柳皇後也知道她是怕宮中人多口雜,只抱怨了兩句,便主動提起今日的正事:“沅兒,來——”

她揮了揮手,一直候在兩側的宮女走上前來,她們每人手中都托着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整整齊齊地碼着十幾匹顏色不一的上好綢緞。

柳皇後拉着錦沅的手走過去,介紹道:“這些都是蘇州那邊新進貢來的月綢,精美輕薄,皇上前些日子剛送到我宮裏。”

錦沅伸手摸了摸,的确觸手柔滑清涼做成夏裝最合适不過。

柳皇後說:“本宮留了幾匹,已經叫人去裁衣裳了,剩下的都是些嬌俏的亮色,本宮一下子就想起了咱們沅兒。”

漆盤上擺的盡是一些蜜合、柳綠、石青等靓麗的顏色,的确更适合十幾歲的少女。

錦沅也沒有推辭,一匹匹看過去,最後挑了幾個最入眼的:“小姨,我就挑這兩匹柳綠和蜜合色的緞子吧。”

柳皇後拿起來展開,在錦沅身前比了比,滿意地點點頭,吩咐宮女:“記下郡主要的是哪匹,還有那匹灰藍的,也一并收起來,賞給王妃。”

宮女們應聲退下。這時一個面生的小太監快步朝涼亭這邊走來,柳皇後不悅地蹙了蹙眉,以為又是哪裏出了事,她朝岫玉使了個眼色。

岫玉領命走過去攔住他,沒一會兒便回來,不知道那小太監說了什麽,錦沅竟覺得岫玉有意無意看了自己兩眼。

她壓下疑惑沒有言語,岫玉俯身在柳皇後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柳皇後聽完,第一反應竟也是去看錦沅。

“小姨,是和我有關麽?”

柳皇後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搖搖頭,只道:“沅兒,本宮這裏有些事情,你先回避一下吧。”

錦沅心中疑窦更甚,但她沒有表現出來:“是,那錦沅告退。”

柳皇後卻又拉住她,有些不舍道:“先別回府——你好不容易進宮來看我一次,還沒說上幾句話,本宮哪舍得你這就回府?”

她朝岫玉招招手,吩咐:“岫玉,你帶郡主先回驕雲宮休息片刻。”她拉着錦沅的手,握了握,“本宮過會兒就來,留下用膳吧,沅兒。”

錦沅實際上并不想多留,可聽柳皇後這樣一說,又忍不住心軟。

柳皇後相比于先皇後,實在不算得寵,膝下又無子,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宮殿裏,實在是寂寞。

她到底沒拒絕,回握了一下,答應道:“是。娘娘先忙吧。”

說完,她就和岫玉一道,走出涼亭,回了驕雲宮。

驕雲宮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妃嫔寝殿,自柳皇後被繼立為皇後之後擴建了許多,皇上又特意下令重修過一次,錦沅對此并不陌生,都不用宮女指引,就一路到了她從前住的偏殿。

這裏的擺設還和她從前住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錦沅坐到榻上,桌上的熏爐正安靜地吞雲吐霧。

是最舒緩幹淨的沉香,縱使錦沅不喜熏香,也忍不住輕嗅了兩口。

岫玉道:“郡主,您先稍坐一會兒,奴婢去給您沏茶。”

錦沅倒還真覺得有些疲累,許是宮裏床榻比王府的更舒适一些,錦沅沒有多想,擺了擺手便合衣躺到了貴妃榻上。

岫玉體貼地替她放下遮光的帷幔,悄聲關上房門走了出去。

屋內一片寂靜,只有桌上的鳳鳥銜環香爐袅袅吐着煙霧。

錦沅阖上雙目,很快就陷入沉沉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錦沅只覺得額上貼了一只冰涼的手,她身上火燒一樣灼熱躁動,她幾乎是本能的去抓那只手。

“熱……好熱……”她在迷蒙中低聲。

嬌軟的聲音像是一簇熾熱的火星子,嗖的一下點燃了曲游心中的半燃的火把。

“……阿沅。”

屋內悄靜一片,除了他和錦沅,并未有旁人,兩個人被圈在高高的帷帳裏,仿佛整個世界都只有他們兩個人。

第一次,他沒有放縱自己的情感。

他伸手将懷中的少女攬住,如捧一汪清水一樣輕柔:“阿沅,別怕,我在。”

錦沅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一張俊臉映入眼簾。

兩人貼的實在太近,呼吸都交纏在一起,錦沅艱難地想坐起身,身子酸軟無力,再度跌進曲游的懷抱裏。

“我怎麽了?”錦沅已經察覺到自己如今的異樣,她的手指都發燙。

曲游問:“你自己不知道嗎?”

錦沅搖頭,她只記得自己是驕雲宮的偏殿裏睡過去了,之後……她猛然想到了那一鼎熏爐,掙紮着想去拿,卻發現桌上空無一物。

“那裏的東西呢?”錦沅抓着曲游的手臂,急忙問。

曲游沒有回答,他稍稍松開手臂,讓開一點距離,錦沅這才發現,她已經不在偏殿裏了。

她竟睡得這樣死,連被人挪了地方都不知道。

一想到這,自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涼意,今日如果不是曲游,或許現在抱着她的就是曲淮了。

“我……”錦沅手指倏地收緊。

曲游卻像是還嫌她不夠長記性似的:“這回知道有多危險了?”

錦沅抿着唇不語。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極其細碎的腳步聲,如果不是屋內過分安靜,是根本聽不到的。

“是誰?”不知為何,錦沅就是覺得這一切都在曲游的掌握之中。

曲游卻沒有回答,只道:“想知道,出去看看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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