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眼裏全是羨慕,已經七嘴八舌地說着恭喜的話。果兒抱着包袱站在那裏,也覺與有榮焉。嫣然對小歡淺淺一笑,任憑風吹起自己的裙子,在這侯府後院,這種事,以後只會越來越多。
把東西都搬到房裏,有聽到信的,又送來些擺設,把這些東西都歸置了,嫣然瞧着這間房間,比起原先和小歡一起住的時候,自己一人住要寬松多了。嫣然擦一把汗,打算換了衣衫去給曾老夫人磕頭,就感到門邊有聲音,嫣然循聲望去,見花兒畏畏縮縮藏在門邊。
嫣然也不叫她進來,只是瞧着她,花兒更加畏縮了,縮了縮脖子才很小聲的開口:“嫣然姐姐,那日的事,我本來是想拿青铛姐姐的把柄,可是沒想到青铛姐姐反而想要害你,嫣然姐姐,我也不想的!”
嫣然垂下眼,什麽都沒說。這比青铛的斥責更加讓花兒害怕,她鼓足勇氣跑進房裏,給嫣然跪下:“嫣然姐姐,我曉得,你恨我,恨我你就打我吧,全是我不好,是我想升上去,是我……”
花兒的話沒說完,就見嫣然站起,花兒擡頭見嫣然去洗臉,急忙起身給嫣然扭手巾,嘴裏還道:“嫣然姐姐,我……”
嫣然用手巾擦一把臉,走到梳妝臺前重新用了點脂粉才道:“花兒,你真以為這家裏,沒人比你更聰明了?以後,記得好好做事,恨不恨什麽的,我也沒這麽多心思,只是也就這一次!”
嫣然的語氣很淡,花兒已經連連點頭:“嫣然姐姐,我懂了!”嫣然看着她,不管她是真懂還是假懂,橫豎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
嫣然說完就起身往前面去給曾老夫人磕頭謝恩,花兒把水倒掉,看着嫣然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這件事只要嫣然不追究就好,追究的話,自己姐妹只怕就要被趕出去呢。一想到在家時候的日子,花兒就不寒而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再也不要過了。
嫣然進到曾老夫人房裏時,青铛正在那給曾老夫人說笑話,曾老夫人面上還是淡淡的,見到嫣然進來那眼就亮了:“嫣然,快些過來給我說說,你這回去,可聽到什麽新鮮事了?”
嫣然含笑上前,給曾老夫人行禮如儀,青铛直起身,眼裏有一閃而過的怒意,曾老夫人并沒忽視青铛眼裏那一閃而過的怒意,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卻依舊和平常一樣。
嫣然升上了一等,除了比平日更得到別人的奉承外,最大的變化就是在曾老夫人身邊伺候的機會更多了,幾乎是整日都在曾老夫人身邊,夜裏還和人輪換着值夜。
曾老夫人上了年紀的人,夜裏往往不得好睡,常有睡到半夜時就醒來和值夜的人說話。輪到嫣然時,嫣然也常聽曾老夫人說年輕時候的往事。這些往事,曾老夫人都講過很多給紫鈴她們,但這新換了一個人,曾老夫人依舊講的興致勃勃。
嫣然也不僅是聽,有時還會發問,這讓曾老夫人越發講的安心。這日子,就這樣飛快過去,轉眼春已盡,夏将來。曾二老爺知府任上已滿,要帶着妻兒上京。
早早就寫信回來說了這事,曾老夫人讓趙氏趕緊把二房原來住的院子重新清掃出來,該粉刷的粉刷,該換掉的換掉,該修補的修補,一定要讓曾二老爺全家一進了府,就覺得和原先是一樣的!
這也是當家的主母應做之事,趙氏也不覺勞累,讓衆人收拾出來,大家子人口衆多,過了十來日也就收拾出來。二房在這守房子的下人也拿鑰匙把那些房間都打開鎖,從裏面拿出擺設,重新布置陳設起來。
算着曾二老爺家還有兩日就到了,這邊打發了下人去通州碼頭上接,趙氏也就請曾老夫人和吳老姨娘前去瞧瞧這房舍收拾的怎樣?能在衆人面前表現自己持家有道,是曾老夫人喜歡的事,也就在衆人前呼後擁下,往二房的院子裏來。
原先那些臺階都生了青苔,青石板路上長了野草,現在全都被打掃幹淨,板壁廊柱,全都一色新粉刷的,除了上房沒挂上門簾,別的地方的門簾都是一色新換的。
曾老夫人瞧了就對趙氏笑道:“你還說全都布置好了,偏這上房的門簾還沒挂,自己打嘴。”
“婆婆您不曉得,媳婦是想着,二嬸子都幾年不見了,定有她心愛的門簾,這上房裏,也就只讓她們重新收拾了下,上房的床帳簾幔,都要等二嬸子回來了,挂上她心愛之物呢!”
“夫人說的是,這才叫想的周到,像我們年輕時候,就沒夫人想的這樣周到了!”吳老姨娘知道兒子歸來,也十分歡喜,對曾老夫人更會湊趣,花花轎子人擡人,這個道理,吳老姨娘還是懂的。
曾老夫人面上越發歡喜,和衆人又往各處轉了轉,也就回到前面廳上,丫鬟倒上茶,趙氏給曾老夫人親自奉上,正要給吳老姨娘也要奉一杯時,吳老姨娘急忙道:“夫人您勞累了這麽些日子,還請坐下吧!”
趙氏也就順勢坐下,曾老夫人已把茶杯擱下:“老二這一回來,也不知道是想謀個外任呢還是在京裏,若是能謀個外任,到時你也能出去走走!”
這話讓吳老姨娘如聞佛音一樣,能跟兒子去任上,得做幾年老太太,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但吳老姨娘依舊恭敬地道:“夫人您這話說的,我就要駁一句了,那麽多的人,到現在也就只剩的你我兩人還能做個伴,哪能抛下夫人不伺候,去享清福呢!”
“都快四十年了,那些往事都已散去,你去享享清福,也是正經事。我在京中,哪還缺人服侍?”吳老姨娘有眼色,曾老夫人也不介意給她幾分臉面,吳老姨娘一張老臉,登時笑如菊花,還要再奉承幾句,外頭突然傳來喧鬧聲,趙氏給紅柳使個眼色,紅柳會意走出,到外頭問了兩句,紅柳再回來時臉色也有些不好,悄悄在趙氏耳邊說了一句。
趙氏臉色登時變了,曾老夫人已經瞧見了,笑着對嫣然道:“你去問問紅柳丫頭,到底出了什麽大事,她這天塌下來的神情?”
不等嫣然說話,趙氏曉得這事瞞不住,對曾老夫人道:“婆婆,去碼頭的人來報,說二叔乘的船,快到通州時,和別船撞上了!”
☆、18 悔恨
曾老夫人皺眉正待細問,一邊坐着的吳老姨娘已經站起身沖到紅柳面前,伸手去拉她的胳膊:“你說什麽?你二老爺坐的船撞了?你二老爺呢,還有……”
紅柳怎麽說也是趙氏身邊大丫鬟,極少遇到這樣無禮的事,想甩開又不敢甩,聲音很低的道:“老姨奶奶,這事,高管事還在碼頭那打聽,先往府裏送個信,免得……”
話沒說完,吳老姨娘就兒啊叫了聲,曾老夫人還擡頭去望,吳老姨娘雙眼就只插上去,咕嘟一聲倒在地上。雖只那麽一會兒,曾老夫人的眉頭皺的更緊,嫣然已經帶着丫鬟把吳老姨娘給扶起來,趙氏張羅着就近把吳老姨娘扶到上房床上躺下,又讓人趕緊去請太醫。等這些事都張羅完了,趙氏這才對曾老夫人道:“婆婆,方才紅柳還有一句話沒說,說二弟和二弟妹,只怕很兇險。”
曾老夫人嘆了口氣,就對趙氏道:“這也是命,等太醫來了,讓他給吳姨娘好好瞧瞧,開了藥給她服了,醒來再送回她房裏,這在上房躺着,也不大像樣。”
趙氏應是,曾老夫人想了想又道:“這是大事,總不能只讓下人們在那,你讓老三帶了人趕緊去碼頭那邊,總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曾老夫人的聲音并不大,悠悠醒轉的吳老姨娘還是聽到後面幾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自己在這侯府後院,待了一輩子,恭敬侍奉了一輩子,眼瞧着就熬出頭了,卻得了這個結果。是天不長眼呢還是天在懲罰自己?
吳老姨娘睜開眼,床邊伺候的正是嫣然和小婵,嫣然見了忙讓小婵端藥過來,吳老姨娘卻一把拉住嫣然的手,聲音帶着凄涼和恐慌:“紅玉姐姐,你當初勸我的,句句是對的,我錯了,全是我錯了。紅玉姐姐,我到今日才知道,是我錯了!”
趙氏聽見裏面動靜,曉得吳老姨娘醒過來,正打算進來問候幾句,然後讓人把吳老姨娘扶回她院裏,誰知卻聽到這麽幾句,登時整個人都愣住,下意識地去看曾老夫人。
曾老夫人轉動着手裏的佛珠,嘴裏喃喃念誦,沒有看趙氏一眼,眼角卻有隐約的淚。這定是曾老夫人年輕時候的事,這些糾葛,趙氏不能問也不敢問的,只急忙挑起簾子走進去。
嫣然被吳老姨娘猛地拉住手,再聽到她叫自己紅玉姐姐,登時大驚,聽到後面的話大概猜到些許,正在那為難時候,見趙氏走進來,忙對趙氏道:“老姨奶奶醒了。”
趙氏嗯了一聲走到吳老姨娘床前,彎腰問道:“姨娘您醒了?婆婆說,等您服了藥,就讓人送回您房裏!”吳老姨娘瞧着這房裏的擺設,怎不明白自己身處何方。
做了姨娘,連睡正屋都不能,就算是你親兒媳,也要先喊別人一聲婆婆,喚你姨娘。你真以為榮華富貴那麽好要的?那時自己是怎麽回答的?正屋偏房,不都這樣睡嗎?就算我兒媳不喊我婆婆,可她還是我兒媳,我說她幾句,她也只能聽着。沒有榮華富貴,去做窮人家的正房,又有什麽意思?
吳老姨娘長出了一口氣,把拉住嫣然的手松開,對嫣然道:“方才,我像是瞧見了你祖母,紅玉姐姐,是個好人啊,聰明靈透的好人,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嫣然應了一聲,把小婵手裏的藥端過來,服侍吳老姨娘喝下。吳老姨娘一口喝幹,藥的苦澀還在嘴裏沒有散去,小婵已經端來一盅茶讓她漱口,漱完口,又送上一塊點心壓一壓。
這輩子,就如喝藥一樣,總是苦澀的,接着是平淡的,再然後的那點甜,也不過就是這樣罷了。吳老姨娘喝完藥,趙氏已經讓人擡來小竹轎,嫣然和小婵服侍吳老姨娘上轎,等吳老姨娘走了,嫣然才微不可聞的嘆了一聲。
嘆息過後,嫣然繼續回去服侍曾老夫人,曾老夫人走的比吳老姨娘還早一些,嫣然進門時候,屋內很靜,只有放在桌上的那個小小香爐那裏,有一點點小火光。
“嫣然,你來了,方才,沒吓着你吧?”曾老夫人揮手讓青铛退下,看向嫣然時候,語氣卻那麽溫和。嫣然恭敬地道:“并沒有,不過我從不曉得,吳老姨奶奶和我祖母,原先也那麽地……”
“紅玉是我身邊,最得人心的一個。阿英,就是吳老姨娘,到我身邊時候又瘦又小,大丫鬟們欺負她,只有紅玉不欺負。漸漸的,阿英和紅玉也就越來越好,說是像姐妹,年齡倒有些像姐妹。這些,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嫣然給曾老夫人捶着背,聽她在那絮叨往事,想起往事,曾老夫人唇邊又現出一絲絲笑容:“我生育有些艱難,頭一個是個女兒,偏偏生下來才三天就夭折了。後面也一直沒開懷,婆婆雖寬厚,這種事也是着急的,就想從我身邊挑個人去服侍,不管男女都生一個,也好帶下後面的弟弟妹妹!是紅玉悄悄地把這事傳回我娘家,我爹帶了我弟弟親自來尋我婆婆,說侯府傳承,總要嫡嗣,兩邊也才二十出頭,要納妾,總等到三十以後!婆婆這才許了。紅玉聽的哪裏的香火靈,就去燒香磕頭,為我求子。等到了二十五歲頭上,我才生了侯爺!”
說着曾老夫人拍拍嫣然的手:“所以,我很感激紅玉,她待阿英好,那我也就對阿英青眼相待,後來紅玉嫁出去,阿英就成了我身邊的大丫鬟,可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
曾老夫人沒有說話,但嫣然已經能猜到,後面就該是吳老姨娘爬了老侯爺的床,不管是老侯爺生意還是阿英勾引,總之阿英有了身孕,之後再做小伏低,曾老夫人對吳老姨娘,已經有了怨氣。這股怨氣,也許還影響了自己祖母。
“榮華富貴,榮華富貴!”曾老夫人念叨了兩遍才道:“我沒想到,今日竟能親耳聽得她說後悔。快四十年了,我以為,一輩子都聽不到她說後悔了。”
“老夫人!”見曾老夫人眼角有淚,嫣然急忙喊了她一聲,又端了一碗茶過來:“你喝點茶,定定心!”
曾老夫人就着嫣然的手喝了一口茶才道:“人算不如天算啊。嫣然,我這些年,已經看開了,想着她要榮華富貴,我給她就是,橫豎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并不多。可是沒想到,她還是沒福氣。嫣然啊,你很像你祖母,很好!”
“我哪能比得上祖母萬一呢?”嫣然的話讓曾老夫人笑了:“這就該打嘴了。這些話,幾十年了,我都不能說,怕說出去,被人笑話我不賢惠!其實,阿英如果不背着我做事,侯爺來和我說一聲,看上她了,我又怎不會成全。子嗣這種事情,能多幾個也是好的!”
既有了嫡子,別人生的再多也影響不了嫡子的地位,此時納妾生子,長成後兄弟們彼此襄助,這也是富貴人家常事。曾老夫人遲遲無法釋懷的,是吳老姨娘和老侯爺背着她摸上了吧?
嫣然雖不懂男女情事,可覺得答案就該是這個,而不是吃醋嫉妒,畢竟曾老夫人身為侯夫人,地位是姨娘名門永遠都追不上的。嫣然沉默地聽着曾老夫人繼續說着往事。自己該和祖母一樣,不做妾才對。
曾三老爺連夜去往通州碼頭,具體的消息也在初知噩耗的第五天傳來。曾二老爺乘坐的船并不是唯一一艘被撞的,原本座船沉重不會翻的,誰知曾二老爺那艘船被撞之後又撞上旁邊一艘滿載貨物的船,兩船都很沉重,被撞的彼此傾斜。
曾二老爺當時正帶着太太和長子在船頭看景,這麽一撞就把曾二老爺夫婦和長子都撞下船去。船上衆人都在喊打撈時,又撞上那艘貨船,于是喊打撈的也被撞到水上,那艘貨船上的貨物正好落水,頓時場面亂成一鍋粥。
等到把貨物和人都撈起來,曾二老爺夫婦和長子都已出氣多入氣少,等醫生來到,已回天乏力。一家子就剩的當時在船艙裏沒出來的曾大小姐和弟弟。下人們也多有落水,不過救回來了幾個人,還有幾個被竹竿和貨物傷到,正在通州救治。
曾三老爺見了侄女,也要安慰一番,曾大小姐受了驚吓,本是嬌滴滴的閨中小姐,登時和弟弟一起生起病來。曾三老爺見狀,也就讓人先把曾大小姐姐弟送回京來,至于曾二老爺夫婦的靈柩,落後再回來。
曾老夫人聽完後,又嘆了口氣才對嫣然道:“你讓人把吳姨娘請來,和她好好說說,大小姐進京來,還是先放在我身邊吧。”吳老姨娘雖是親祖母,名分上有差池,曾老夫人要曾大小姐在自己身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嫣然應是後就讓人去請吳老姨娘。
☆、19 投靠
嫣然剛走出屋,想要人去請吳老姨娘,青铛就走過來,鼻子裏面哼了一聲:“你不是慣會讨好人,怎的,這麽件事也要別人去做?”
曾老夫人這些日子對青铛是越來越淡,青铛心裏着急,對了嫣然,連面子情都沒了,嫣然怎不明白她的想法,瞧了她一眼就重新掀起簾子,進去對曾老夫人說,還是自己去請吳老姨娘。
曾老夫人嗯了一聲也沒說別話,青铛見嫣然面色平靜地走出來,恨的差點咬碎了一口牙,扭身進去服侍曾老夫人。
嫣然才不在意青铛怎麽想,橫豎她就是秋後的螞蚱。嫣然走進小跨院時,一個小丫頭正在檐下熬藥,這小丫頭只怕不大會燒爐子,煙熏火燎的。小婵掀起簾子用帕子捂住鼻子走出來,對那小丫頭道:“真是吃什麽長大的?都教了三四回了,每回一熬藥還是這煙熏火燎的!”那小丫頭忙把手中蒲扇遞給小婵,小婵拿火鉗伸進爐子裏,夾出兩塊沒燃着的炭,又罵了小丫頭兩句,把蒲扇遞給她,讓她好生看着火,擡頭見嫣然站在那,忙喊一聲嫣然姐姐,起身走到她面前:“嫣然姐姐你來了多久了,也不招呼一聲。”
嫣然笑了笑才道:“老夫人讓我來請老姨奶奶呢,說大小姐和七爺,過兩日就要到京了!”小婵聽了這話,嘆了一聲才道:“老姨奶奶這兩日倒還好,等見了大小姐和七爺,只怕又要傷心呢。”說着,小婵已經把簾子掀起,請嫣然進去。
吳老姨娘靠在床頭,一個小丫鬟正在那給給她捶腿,瞧見嫣然,吳老姨娘勉強笑了笑:“想是夫人派你來探我的,回去替我謝謝夫人!”嫣然走到吳老姨娘床前,問候了吳老姨娘病情方道:“老夫人說,大小姐和七爺還有兩日就要到京,讓我來請老姨奶奶到前面商量如何安置他們!”
聽的孫兒們要進京,吳老姨娘的眼裏頓時閃出亮光,這算是兒子出事後,最好的消息,但很快那亮光就變黯然了,孫兒們到了,也不會在自己跟前,而是在曾老夫人面前。
吳老姨娘嘆了口氣才道:“多謝夫人想着了,夫人既讓我去商量,我哪能拂了夫人的好意。”小婵聽到吳老姨娘說這話,已經過來扶吳老姨娘起身,又服侍她穿衣。
嫣然也在旁幫着服侍,吳老姨娘看着鏡中自己,鬓邊又多了不少白發,這幾日,也不曉得怎麽熬過來的,再心疼兒子,也要先去安慰夫人,不敢把自己的心疼表現的那樣淋漓盡致。這就是做妾的本分,本分。吳老姨娘喃喃念着,眼中又有淚流出。
小婵這幾日已經見慣了,見狀也只用帕子擦了擦吳老姨娘的眼角,就扶了她出門。
一路到了上房,曾老夫人見了吳老姨娘,也要安慰她幾句,這才商量起那兩個孩子進京後怎麽安置的話。她們在裏邊商量,嫣然在那和小婵說話:“你們房裏,不是有四個丫鬟嗎?怎麽今兒那個小丫頭,我瞧着眼生,還有一個,不見了呢?”
“姐姐你又不是不曉得,這些人都是唯利是圖的。消息才傳來那日,小萱的娘就來了,說她爹病了,讓她回去瞧瞧,這是大事,總不能不讓她回去。見小萱回去了,小草也動了心眼,這回更直接,也不知她怎麽鑽的,竟要被挑去三爺房裏服侍。雖然都是小丫鬟,可去三爺房裏,和在老姨奶奶房裏,可是兩樣!你見着眼生這個,是這兩日才來,補小草窩的。”
服侍主人,雖然是拿一樣的月錢,可服侍不同的主人,前程也是大為不同。原先曾二老爺在外任時候,大家想着曾二老爺出息,吳老姨娘未必不能被接到外任奉養,服侍吳老姨娘也不算個很壞的差事。想着,曾二老爺一朝身死,服侍吳老姨娘,就比做粗活稍好一點的,那能鑽空子的,怎麽都不會好好待在這裏。
嫣然在侯府的日子也不淺了,怎不明白這點,拍拍小婵的手:“你是個好的,好好服侍老姨奶奶,以後,定有你的好處!”這一句話就把小婵堵在那裏,這時候再求嫣然好生幫自己瞧着,換一個好的差事,就是自己打嘴。小婵努力讓自己笑出來:“服侍主人,本是自己的本分。姐姐的話,我記住了!”
嫣然又是一笑,已經不大能聽到上房裏傳出的說話聲了,看來吳老姨娘哭也哭過了,這會兒,也該接受命運的安排了。嫣然在心裏嘆一聲,伸出雙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祖母生前常說已經求過曾老夫人了,以後自己的日子會順遂的,可是祖母您還是錯了,身為侯府家生子,一日不得自由,就一日要受管束。
青铛掀起簾子,招呼小婵:“老夫人叫你呢!”小婵用手指了下自己,臉上有不可思議,叫我?青铛點頭,小婵高興的連嫣然都沒有招呼就起身往裏面去。
小婵走進屋裏,正要給曾老夫人行禮時,曾老夫人已經對吳老姨娘道:“這丫頭就是你說的,服侍你很盡心的那個?我記得她好像叫什麽小婵?”
小婵的心一下被這句話弄的怦怦亂跳,一時不知該做什麽,只是低眉順眼站在那。
吳老姨娘已經道:“夫人記性不錯,就是叫小婵,這丫頭,跟了我也有四五年了,我也沒什麽好處給她,就求夫人一個恩典,等過上幾年,給她好好挑一門親,也算她沒白服侍我一場!”
吳老姨娘話裏,含有無限悲傷,甚至,有那麽一點死亡的味道,小婵的心這下更加跳的急。曾老夫人明白這是吳老姨娘收人心的做法,都是服侍,盡心服侍和不盡心,那可是兩回事。這個順水人情,不做白不做。曾老夫人已經笑着道:“你說什麽話呢,你比我小那麽多,她的親事,該你來幫她挑才對。不過這丫頭既這樣盡心,也該賞。雖說家裏的規矩,姨娘身邊是沒有一等丫鬟的,可吳姨娘你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了,又生了那麽個能幹的兒子,這個例,我就為你破了!”
這話讓小婵的心跳的更加急,曾老夫人已經對青铛道:“去告訴夫人,就說吳老姨娘失子悲傷,以後她每個月的月例,都漲到十兩銀子,再把她身邊叫小婵的丫頭,升做一等!”
青铛眼神複雜地看了小婵一眼,小婵已經給曾老夫人跪下,就這麽一句話就升做一等了,雖說這個一等是服侍老姨娘的,可也是一等。
曾老夫人見小婵識機,也很滿意,對小婵道:“你去謝謝吳姨娘,這事,你是托她的福。以後等大小姐回京,你也該勸着你們老姨娘,別太傷悲!”小婵應是,又給吳老姨娘磕了頭,重新站起時,只覺十分榮耀,從此,就是一月拿一兩銀子的一等了。
趙氏聽了青铛說的曾老夫人的吩咐,眉不由微微一皺。青铛忙道:“夫人,這件事,奴婢也不好勸老夫人,畢竟吳老姨娘失子十分悲傷是事實!”
漲吳老姨娘的月例倒不算個太大的事,但往吳老姨娘身邊放個一等丫鬟,趙氏嘆了一聲:“老夫人房裏那幾位老姨娘,倒是只剩的吳老姨娘一個,可別人呢,這家裏,還有四五位姨娘呢,萬一以後,誰要得了寵,也要比了吳老姨娘的例子,那才亂了套呢!”
青铛聽的大喜,但面上神色沒動:“奴婢心裏也這樣想,但老夫人待吳老姨娘确實不大一樣。況且那日奴婢還聽的老夫人和嫣然在說話,說的就是年輕時候的事。”嫣然?趙氏的眼不由往青铛身上瞧去,青铛急忙跪下:“夫人,奴婢自知奴婢以前糊塗,無意得罪了嫣然妹妹,本以為不過是點小事,誰知小事不小,嫣然她在老夫人面前,已經把奴婢擠的連點邊都沒了!”
趙氏心裏一動就伸手去扶青铛:“你這是做什麽?你是婆婆身邊貼身服侍的,快些起來吧。”青铛怎麽肯起,只是看着趙氏:“夫人,奴婢說句讨心窩的話,老夫人這麽些年,行事漸漸和原來大不一樣,奴婢也只敢勸着些,可自從嫣然來了,她會讨老夫人的好,老夫人漸漸聽了她的,夫人,奴婢是怕……”
青铛說話時候眼裏已經帶上了淚,好一位生怕主人誤入歧途的忠心丫鬟面貌,趙氏只哦了一聲就道:“這是你的一面之詞!”
“夫人,您細想想,老夫人是個最講規矩道理的人,若在原先,怎會讓姨娘身邊出現一個一等?”青铛這話擊中趙氏的心,接着她就笑了:“破例一次也沒什麽,你起來吧。好好服侍老夫人,老夫人那邊,有個什麽你都要和我說,這也是我們做兒媳的一點孝心!”
青铛心中方才大定,起身時趙氏又道:“你們服侍好了老夫人,我啊,絕不會虧待你的!”青铛急忙道:“能服侍老夫人,是奴婢的福氣,哪用什麽虧待不虧待?”趙氏這才滿意一笑,去吧。
☆、20 祖孫
青铛退出時候,只覺背心都有汗,若不再博一搏,難道真的等曾老夫人給自己挑門親,把自己嫁出去?離開侯府,青铛無法想象自己的日子,那種沒吃少穿被人随意打罵的日子,青铛再也不要過。
趙氏等青铛走了,細思很久,才對紅柳道:“你說,青铛說的,可是真心話?”
“夫人,您也是青铛的主人。這下人向主人表忠心,是再平常不過的了!”方才一直沒說話的紅柳給趙氏倒了碗茶,笑眯眯地道。趙氏不由淡淡一笑:“你啊,越發會說話了,其實呢,婆婆這些年頤養天年,也是很好的,可是她偏偏不服老!”
“這也是常事,誰會甘心服老?”紅柳依舊笑吟吟,趙氏也淡淡一笑,主意打定。
曾大小姐曾之賢姐弟到京那日,已是四月底。侯府在得知确切消息時候就開始治辦喪事,門頭上已經披了白,看見來門口相迎的下人身上也是穿了白,曾之賢眼裏的淚不由又滴落,轉瞬之間,就從千嬌萬寵的大小姐,成為僅只有弟弟的孤女。
雖說祖母在曾之賢記憶裏,待自己一向和藹,可畢竟不是自己親祖母,至于那位老姨奶奶,畢竟是姨娘,只怕也是有心無力。曾之賢把弟弟的手握緊一些,曾七爺曾之梧,今年不過六歲,還不大明白為何一覺醒來,就不見了父母和哥哥,身邊有的只有姐姐。感到姐姐把自己的手握的很緊,曾之梧擡頭看着姐姐:“姐姐,祖母待我們,是不是像陳嬷嬷一樣好?”
陳嬷嬷是曾二太太的奶娘,待曾之賢他們,就跟自己孫兒一樣,此次也遇難了。曾之賢還沒說話,管家娘子就道:“七爺,老夫人盼你們可盼了很久,快些上轎吧,老夫人可盼着你們呢!”
曾之梧看着姐姐,見姐姐點頭,也就和姐姐一起上了轎,轎子進了侯府,一路往曾老夫人上房行去,曾之賢掀起簾子一角,看着這熟悉而又陌生的侯府,就如同自己不可知的命運一樣。曾之賢不由嘆了口氣,接着就把嘴巴捂住,自己要堅強,要做弟弟的依靠。弟弟還小,一定要把他好好撫養長大,不辜負父母的期望。
想着,曾之賢的淚又落下,好在這還是喪期,誰也不會怪曾之賢哭泣不住。
轎子在曾老夫人院子裏停下,有一支手過來掀起簾子,接着是一個溫柔的聲音:“大小姐,到了,請下轎!”曾之賢循聲望去,見是一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丫鬟,因身上穿着孝,不好判斷她是幾等,但從她說話的語氣來瞧,只怕是祖母身邊得用的丫鬟。
“謝謝姐姐!”曾之賢低聲道謝,牽了自己弟弟的手下轎,早等在那的趙氏已經上前,拉住曾之賢的手就道:“好孩子,這一路可吃了苦?這是梧哥兒吧,記得出京時候,他才那麽一點點大!”說着趙氏眼裏的淚就滾落,放了曾之賢的手去摸曾之梧,曾之梧有些怕生的躲在姐姐身後。
曾之賢還是記得自己大伯母的,忙拉着曾之梧一同行禮:“侄女見過伯母!”趙氏見狀,順勢就把摸曾之梧頭的手轉而變成拉住曾之賢:“快起來快起來,以後啊,你們跟伯母一起,想要什麽就和伯母說,千萬不要……”
話沒說完,趙氏就又掉淚下來,紅柳急忙勸道:“夫人,老夫人還在屋裏等着呢!”趙氏這才嗯了一聲,一手拉了一個,帶着他們姐弟進上房。
剛進上房,曾老夫人已經在青铛攙扶下往前走來,曾之賢急忙跪下:“祖母!”曾老夫人已經一把拉過她來,把她拉進懷裏:“給祖母好好瞧瞧,哎,我的賢姐兒,受了這樣的驚吓,祖母的心,疼啊!”
不管曾老夫人這話是真是假,曾之賢就已知道,從此後,姐弟倆最大的儀仗就是這位祖母了,哭的比曾老夫人還要真切幾分:“祖母,孫女也想您。梧弟還說,到京了,就是到家了!”
曾老夫人已經放開曾之賢,把曾之梧抱在懷裏,又是一通哭。曾之梧孩子心性,并不知道那麽多事,見祖母抱着自己哭的那麽哀痛,也哀哀哭泣,和曾老夫人十分親近。
見弟弟和曾老夫人親近,曾之賢的心這才放下,就怕弟弟不和祖母親近,到時很多事情就難辦了。嫣然已經上前扶曾之賢坐下:“大小姐,您病體尚未痊愈,還請先坐下!”
曾之賢見是方才給自己掀簾子的丫鬟,又道一聲謝謝姐姐。曾之賢這樣客氣,倒讓嫣然想起曾之敏。小敏兒在這家中,可是一點都不客氣。這失去父母的,和有父母疼寵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曾老夫人摟着曾之梧哭了半響這才放開了他,指着吳老姨娘對曾之賢道:“這是你們老姨娘,你也該和梧哥兒給她見個禮。”進屋時候,曾之賢就瞧見吳老姨娘站在曾老夫人身後,吳老姨娘面上那種拼命壓抑的傷心也讓曾之賢有些心疼,可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