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3)
吃女兒的醋也好,還是女兒吃娘的醋也好,能偷走玉佩的人,定都是她倆的心愛之人。這樣事,自然不能深究。
容畦已經繼續道:“侄兒拿了玉佩過去,那母女倆都大喜,說這塊玉佩不見之後,母女倆已經吵了好幾日,但這事說出來也不是什麽有名譽的事,因此只是悄悄命人查訪,我能送來,那是最好不過。”
“她們母女就和好了?”容老爺的問話真是天邊飛來一般,容畦應是,接着就道:“那女兒還說,若是沒尋了來,她都要寫信去蘇州問問。”
“要曉得蘇州她們依着的官員是誰就好了。”容老爺自言自語,能給天子獻美,想來不是什麽小官員,若能抱上了大腿,自家以後會更順利。
想着容老爺就瞧一眼容畦:“說來,你在這些上,倒是十分有運氣。”
“也不算什麽有運氣,不過是碰到罷了。”容畦的話讓容老爺一嘆:“若是,罷了罷了,我想那麽多做什麽?你勞累了,回去歇着吧。”
容畦應是打算退下時,容老爺又哦了一聲:“我聽到下人們議論,說初蘭自從去了你們院裏,就被關鎖起來,除了看守的人沒人能接近,你那媳婦,倒也有些膽識。”
“總不能平白無故受人誣陷。”容畦的話讓容老爺笑一笑,接着容老爺臉色變的有些黯然,對容畦道:“你啊,就是不肯娶宋家小姐,若娶了,現在我也不用這樣麻煩。”
“這些事,總是緣分,橫豎叔叔交代我的,我盡力去做就是。”容畦的話讓容老爺笑一笑,接着搖頭:“你啊,也變滑頭了。”容畦又行一禮,也就退下。
容老爺看着容畦背影,面上神色開始有些變化,若是容畦能結交的人更廣些,那把家業交給他,也更有底氣。不過容二爺那邊,容老爺的眉微微皺起,他其實也很不錯,就算有些算計,但在商場之上,哪能少了算計?這件事,真是左右為難啊。
“老爺,這是新鮮梨汁,您先喝一口,比吃梨子還要舒服呢。”丫鬟的輕言細語讓容老爺回神,往那丫鬟面上一掃,容老爺已經曉得這就是那日建議自己往好地下種的丫鬟,手伸出去卻沒去接那碗,而是連碗帶手握在手心:“那日你說的話,再說一遍。”
這丫鬟心中大喜,聲音更溫柔了:“奴說,老爺要往好地下種,若能得個兒子,很多事,不就迎刃而解了?”說着那丫鬟一雙眼就跟滴出水似的,已經把那碗往容老爺唇邊湊:“老爺,奴想的粗,也不曉得這道理對不對?”
容老爺咽下一口梨汁,手摩挲着那丫鬟的手腕:“你可曉得,就算好地種子不能發芽又如何?再說我這把年紀了,就算生下兒子,也等不到他長大了。”
丫鬟本打算直接坐到容老爺腿上,聽着容老爺的話有些猙獰,不由驚訝擡頭,容老爺已經伸手狠狠一摟就把這丫鬟摟在懷裏:“不過,瞧在你有能說會道上,我成全你。”
丫鬟發出一聲驚呼,這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屋裏屋外伺候的人卻已把這些事當做尋常事,只是低頭垂眼把門關上退出。容玉致正帶了丫鬟給容老爺送來點心,見丫鬟們都從屋裏退出,容玉致的眉頭不由皺緊,這家裏,真是不能再住了,怎的這樣亂七八糟?
想到前些日子,容老爺竟把初蘭給了容畦的事,容玉致就覺得心煩意亂,這樣的人家,難怪來問名的這麽少。想來做自己女婿的,就更是不成樣子。
想着,容玉致就想起心上人來,他若曉得容家這等亂七八糟,可還會說服他爹娘娶自己?容玉致轉身,丫鬟急忙跟上,容玉致快步走了好長一段,丫鬟才道:“大小姐,這樣的事,雖說,可是……”
“不要你說,這家裏是什麽樣的,我怎麽不曉得?”容玉致坐在旁邊一塊大石頭上,對丫鬟怒道。丫鬟急忙垂手侍立,容玉致越想越憤怒,姨娘當家,長輩的通房賞給了小輩,白日宣|淫,這種種事情都讓容玉致喘不過氣來。為何自己家就不能像宋家那樣,那樣的有秩序?可是自己偶爾說起,爹爹都不肯聽,就算惱了,爹爹也不過就是給自己送些好玩的東西,要那些不能說話不能喘氣的東西做什麽?
遠處突然傳來笑聲,丫鬟擡眼望去,對容玉致道:“大小姐,像是三奶奶在和大奶奶說話。”
三奶奶?提起這事容玉致更惱,往自家的亂七八糟的帳上又記了一筆,把一個別人家的丫鬟三媒六聘娶回來當正室不說,以後只怕還要做這家裏的主母。難道自己就要和一個丫鬟出身的人,做一輩子姑嫂?
容玉致打算扶着丫鬟的手起身,嫣然和裘氏已經聯袂走過來,嫣然說了句什麽,裘氏已經笑了:“到底是三嬸嬸有見識,我啊,比不上三嬸嬸多了。”
嫣然抿唇一笑,已經瞧見容玉致,停下腳步道:“小姑好!”容玉致挑剔地看向嫣然,這裝出來的大家閨秀,和真正的大家閨秀那可是兩回事。想到應酬時候見過的宋奶奶的風采,容玉致努力讓自己模仿着她,可惜很多時候,模仿不出來。此時嫣然和自己打招呼,容玉致真不想回答,可不回答又不合理,只得勉強道:“大嫂三嫂好。”
“玉致越發出落的好了,哎,也不曉得,哪家兒子這麽有福氣呢。”
☆、117 小事
這本是一句極其平常的玩笑話,但在此刻的容玉致聽來,卻越發戳了她的心窩子。容玉致很想要刺那麽一句,看見旁邊的嫣然在那微笑,又覺得這樣丢了面子,不似大家閨秀,只是回轉身低頭,做出羞怯樣子來。
見自己這話讓容玉致做出這樣姿态,裘氏的眉不由微微一皺,接着就笑吟吟地按住容玉致的肩把她扭過來:“果真大了,現在越發愛害羞了,記得當初我才嫁過來的時候,你比你侄女也大不了幾歲,常跟在我身邊一口一個嫂子呢,這會兒,都不一樣了。”
“怎的不見晴姐兒?”提起裘氏長女,容玉致勉強接了一句。
“在家學針線呢,還說要給我做雙鞋,這會兒才會撚線,就想着做鞋了。”裘氏想的是讓嫣然和容玉致之間親近些,因此在那努力說話。這打算容玉致也瞧出來了,自己這個大嫂,忠厚是夠了,可是呢,還是缺點眼力勁。想着容玉致不由一嘆,但還是順着裘氏的話道:“小孩子家,是要管教的嚴些,不然……”
“誰能都似小姑你有這麽好的福氣?”裘氏不等容玉致把話說完就笑吟吟地道。容玉致越發覺得委屈,若非自己的爹執意要自己招贅,也不會到了現在,兩三年了,都不敢把心事說出?
面前又說笑幾句,容玉致也就往另一邊走。等容玉致走出一段,裘氏才道:“小姑小時候呢,和我都還說說笑笑,等後來我生下晴姐兒,事情又忙,漸漸地也就疏遠了。等再後來,想和她親近,也往往說不上什麽話了。”
嫣然曉得裘氏這是為了讓自己和容玉致拉近關系,含笑道:“多謝大嫂費心了。”
“這算什麽費心?”裘氏親熱地拍拍嫣然的手就道:“這家裏的人啊,個個和和氣氣的才好。不然以後,也是……”
說着裘氏微微一頓,淺淺一笑,原本是想坐山觀虎鬥,可這些日子下來,漸漸覺得,再像原先一樣,好似不能,倒不如和這邊關系好些。畢竟從容畦的性子瞧來,即便落敗被分出去,也不會落魄。倒是容二爺那邊,被分出去還好,若勝了,定不是那能幫着弟兄們的。
嫣然并不曉得裘氏心裏的想法已經有了改變,但裘氏願和自家親近,也是好事,因此嫣然已經笑了:“大嫂的這份心,我記下了。”
裘氏和嫣然相視一笑,二人已經來到花園門口,等在那裏的丫鬟見主人們過來,忙都上前迎接,嫣然扶了秋蘭的手,和裘氏又說了幾句,也就各自回房。
将要走到自家院裏,就見周氏帶着人從裏面走出,嫣然有些愕然,周氏已經含笑上前:“三嬸嬸怎麽這會兒才回來?我娘家送來一些瓜果,我特地分送幾處,誰知等了你許久,也不見你回來。”
“多謝二嫂了,不過是和大嫂在園裏瞎走走罷了,二嫂何不一起去和我們說說話呢?”嫣然笑的比周氏笑的可要真摯多了。
“哎,你和大嫂說悄悄話,我哪能過去打擾。”周氏笑嘻嘻說完,也就不進屋去坐,帶了人走了。
“奶奶,二奶奶來了總有小半個時辰,我們說要去請您回來,她說不用,在這坐坐等着也沒什麽。”秋紅接了嫣然,就對嫣然道。
嫣然哦了一聲,見桌上果然多了一籃瓜果,接過丫鬟遞上的水就道:“把這西瓜切了,湃在那裏,等你們爺回來好吃,剩下的,你們就分了吧。”
秋紅應是帶了人下去切西瓜,秋蘭已經對嫣然道:“奶奶,二奶奶來這,只怕是為了別的事呢。”
“連你都能瞧出來?這還是那個才到我身邊什麽都不懂的秋蘭嗎?”嫣然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對秋蘭笑着道。
秋蘭的臉不由一紅就道:“奶奶,話不能這麽說沒,我們做下人的,生死榮辱都在主人身上,我是服侍奶奶您的,自然也只能為奶奶您打算。”
下人的生死榮辱都在主人身上,嫣然不由微微一嘆,起身走到窗前,瞧向外頭:“可有些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秋蘭曉得嫣然說的是初蘭,能讓初蘭做出這種誣陷主人的事來,絕不是幾兩銀子能買通的,只怕有別的原因,想着,嫣然不由有些犯惡心,這樣的事,還真是禽獸不如呢。
見嫣然幹嘔,秋蘭還當她是孕吐,急忙走過來給她拍着背,又讓小丫鬟端白水過來給嫣然漱口:“不是說,三個月後,就吐的少了?”
嫣然漱過口才道:“偶爾幹嘔一下,也沒什麽。”說着嫣然的手就放在自己肚子上,自己的孩子,長大之時,容家,就不該是這樣了吧?
周氏走出好遠一截,唇邊笑容有些得意,這會兒自己那位三嬸嬸,只怕已經在那翻來覆去琢磨自己做這件事的目的了吧?的确是做了這件事,的确不想瞞着人眼,可是呢,這事,并不是那麽簡單的。
人命,初蘭此刻,只有這條命,還能有些用處了。周氏用手輕撫一下鬓邊,帶了丫鬟往花園去,剛進花園就見容玉致走出來,周氏停下腳步對容玉致笑道:“小姑想也覺得悶熱,來花園裏散散,方才大嫂剛離開,想來小姑也遇到她們了?說的這逛花園,我們家這幾個人,也該約齊了來逛才是,而不是分了來逛。”
容玉致嫌棄嫣然的出身,那對周氏,嫌棄的就是她的教養。周家也是大富之家,比起宋家也只差了那麽一點點,可是周氏的舉止在容玉致瞧來,離着宋家那些奶奶小姐,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
也不曉得爹爹當初怎麽會挑了這麽一門親?容玉致心裏抱怨,也正因如此,容玉致十分相信,以自己爹爹挑人的眼光,給自己挑的贅婿,只怕也是那種不是蠢就是呆,一點也不聰明靈巧的人回來。
此時周氏滿臉是笑,容玉致心中的厭惡感更重,悄悄退了一步才道:“二嫂若有心,下回約齊了人就是。”
周氏已經笑道:“我可不敢,誰不知道,我們大小姐,是人都攀不上呢。”容玉致面上頓生不滿,周氏依舊笑吟吟地,帶着人往前走,當擦身而過時,周氏才湊在容玉致耳邊:“小姑的心事,我知道呢。”
容玉致心中本有心病,聽了這麽一句,如被雷擊一樣,擡頭去看周氏,周氏早已帶着人離去。自己的心事,難道說是朱姨娘透露的?容玉致牙一咬,就帶着丫鬟去往朱姨娘住所。
“奶奶,瞧的真真的,大小姐去了朱姨奶奶房裏。”聽了丫鬟的話,周氏鼻子裏一哼:“我就曉得,她和朱姨娘,定有點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以為做的機密,可這天下,哪有真正不透風的牆。”
“奶奶英明!”丫鬟恭維了一句,周氏趴在欄杆上吹着小風:“不是我英明,而是她們都把人當傻子了。”就容玉致這樣的人,在周氏眼裏就跟那玻璃似的,有什麽心事,一眼就瞧得出來。
容老爺,當真是不明白女兒心事啊!周氏眼眯起,總要趁那位懷孕懶得動時,把這些事都辦了,不然等她生産完回神過來,真是黃花菜都涼了。
“姨奶奶,您說,大小姐會信嗎?”看着得了朱姨娘再三再四保證的容玉致離去,朱姨娘身邊的丫鬟憂心忡忡地道。朱姨娘勾唇一笑:“露給周氏曉得才好,她和你二爺,都是那心狠手辣之人。”
心狠手辣的?丫鬟的眼不由瞪大,朱姨娘沒有再解釋,若按了容老爺想的,容畦做家主是最合适的,可惜的是,容畦這樣的人,雖然看着忠厚,卻是不好對付的。無它,不過是因他所想要的不是那麽多。一個人,對錢財名聲都不大在意,那就沒辦法對付。可是容二爺那兩口子,就全不一樣,這樣看似野心勃勃的,是最好對付的,弱點在哪,一看就能尋到。
自己要的,就是幫他們一把,然後,朱姨娘勾唇一笑,自己進容家,也快十年了。這十年,真是過的辛苦極了。不過很快,一切都要結束了。
“二嫂來過?”容畦傍晚回到自己房裏,聽嫣然說着這家裏的大小事情,聽到周氏來過,她身邊丫鬟還和初蘭說了幾句話後,就有些驚訝地問。
“你這樣驚訝做什麽呢?初蘭既想要誣陷你,定不是因為真的愛慕你,她這樣的丫鬟,銀子錢見的多了,哪會像那些小丫鬟,幾兩銀子就能買通?”一個人,做事無非兩樣,為名為利。初蘭不為利,那只有名。
容畦想通裏面的關竅,遲疑地道:“你是說,她是和二哥,和二哥?”
“這有什麽稀奇?叔叔今年已經五十多了吧?別說他身邊年輕貌美的丫鬟,就算是那些年輕的小姨娘們,只怕生異心的都有。”嫣然的話讓容畦的嘴巴張大一些:“這,這不大會吧?”
☆、118 勸說
嫣然伸手點丈夫額頭一下:“你平日也聰明,今兒是呆了還是傻了?這種事,雖家家都密不可宣,可我阿婆活着時候就說過,那富貴人家,把這許多年輕貌美的女子鎖進後院,又設下重重關防,可也只鎖的住人,鎖不住心。這後院裏的把戲,家主一顆心兩只眼,怎麽管的過來?”
容畦的嘴巴這才閉上:“原來,是真有這些事,我原本以為,這些本當是那些沒有吃穿的女子,為了吃穿,才會去……”容畦說到這就不說了,嫣然已經嘆氣:“所以你瞧,那些發了家的,以為置辦幾房姬妾是極有面子的事,可這些姬妾,不是那小狗小貓,是人,就會生出自己的念頭。”
生出自己的念頭,這顆心,還怎麽鎖的住?容畦握住嫣然的手:“我曉得,嫣然,我的後院裏面,只會有你,不會有別人的。”嫣然啐他一口,接着又笑了,容畦把嫣然的手握的更緊。
秋蘭已經在外頭道:“奶奶,陸嫂子想和奶奶說句話。”那陸婆子就是嫣然吩咐看着初蘭的人。嫣然和容畦各自坐好,陸婆子走進來,對嫣然行禮後才道:“奶奶,方才初蘭,又在哭了。”
初蘭初被關起來時候,也是哭了許多日子,不過後面慢慢就好了,現在,怎麽又哭了?嫣然哦了一聲,陸婆子遲疑一下就道:“奶奶,不如打開門進去,堵上她嘴捆上,等她爹娘來了,交給她爹娘就是。”
初蘭的爹娘,也就在這兩三日內會來,現在嫣然明白,為何周氏來這一招了。嫣然的眼垂下,并沒言語。
容畦想開口贊成,可又覺得這後院的事,還是交給自己妻子處置更好,因此乖乖坐在那裏,并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嫣然才擡頭,關起初蘭,其實是保她的命啊,可現在瞧着,初蘭是連命都不想要了。
這女人一丢了心,就任由人做主的情形,嫣然雖沒見過幾樁,可聽說過的很不少。因此嫣然扶着桌子站起來:“我們去瞧瞧吧。”
“可是,奶奶,萬一這初蘭對您不利?”陸婆子擔憂地道,嫣然勾唇一笑,既然她要看戲,那自己就将計就計,瞧瞧她到底耍的什麽花招?
見嫣然繼續往外走,陸婆子忙上前扶着她,走出屋時丫鬟也跟上。此刻暮色已經籠罩下來,天邊已瞧不見光。嫣然心裏,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走到關着初蘭的地方。
見嫣然前來,另一婆子忙把門打開,接着恭敬地道:“奶奶,小的瞧着,只怕這初蘭姑娘,是想……”尋死兩個字婆子沒吐出來,畢竟不吉利。再說這尋死了的丫鬟,爹娘賴上主家的也很不少。嫣然了然,點頭走進屋。
初蘭初被容老爺開口給了容畦時候,還想着只怕自己也能幫上容二爺,可誰知一走進三房的院子,嫣然就命把自己關鎖起來,到現在關了有半個來月,除了婆子每日三頓飯外,別的連一句話都沒人和自己說。
初蘭也哭過罵過求過,但什麽都換不來。漸漸地初蘭想着,不如死了算了,可又想着死前見不到容二爺,舍不得死。今日周氏身邊的丫鬟突然來到窗前,只說容二爺已經曉得初蘭的事了,奈何救不了初蘭,只想問問初蘭,能不能最後幫他一把。
初蘭怎不明白容二爺話裏的意思,聽了只是心生怨恨,可接着丫鬟就從窗縫裏遞進來一樣東西。初蘭一眼看見,那是當初定情的帕子,如獲至寶一樣接過。打開,裏面是疊成同心方勝的信。
初蘭原本不識字,進了容家漸漸得到重用後,也開始學着寫字瞧帳,雖識不得多少字,但瞧信是沒問題的。況且容二爺的字跡初蘭也是認得的,打開來,開頭就是蘭兒卿卿。只這麽四個字,初蘭就覺得一切都值了。把信捂在心口過了許久,這才又慢慢地往下瞧去,容二爺先是傾訴了相思,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接着就說,若自己能做了家主,就把初蘭爹娘接來,像親生爹娘一樣對待。
這封信,再加上丫鬟方才所說,初蘭已經全都明白,到了現在,自己只有這條命還有些用處了。上吊也好,割頸也好,只有這樣,才能幫到容二爺。
初蘭默默念了半日,想了又想,決定照這信上所說,為二爺做最後一點事,這樣二爺心裏永遠都會有自己。只是想起這件事,初蘭還是忍不住哭,此刻聽到門打開,接着蠟燭的光照進來,初蘭的眼不由一眨,瞧着面前被衆人簇擁的嫣然,初蘭也不起身只是看着她。
“奶奶,這丫頭,越發不聽話了。”說着陸婆子就喊道:“初蘭,你哭,奶奶知道了,好心來探你,你為何不起身行禮?難道還當你是老爺身邊的得意人?即便你是老爺身邊得意人時,你也要對三奶奶行禮。”
“不過是個丫鬟罷了,現在也充起奶奶,什麽義仆,不過是你舊主人說的好聽罷了。”初蘭既死志已決,頓覺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想那些禮節,聲音冷冰冰地道。
陸婆子立即漲紅了臉,嫣然卻不在意,走到初蘭跟前,婆子急忙放下個椅子,嫣然坐下才瞧着初蘭道:“聽你這話,你也想做個義仆呢。”
嫣然沒發火,沒讓人把自己立時打死,初蘭是真沒想到,聽到嫣然這話,初蘭鼻子裏哼出一聲:“我命不好,做了服侍人的,也只能做個義仆,來回報主人待我的好了。”
“那你的主人,不曉得是叔叔呢,還是我夫君?”嫣然依舊笑的平靜,這問話是初蘭想不到的,她張口結舌,但也曉得不能說是容二爺,只含糊地道:“我是容家的丫鬟,自然容家的主人,都是我的主人。”
“這麽說呢,也不錯!”嫣然點頭贊道,初蘭心裏的警惕越深,幾乎是喊出來:“你別想着套我的話。”
“套你的話?初蘭,你未免把自己看的有些高了。”嫣然的話激怒了初蘭,她站起身看着嫣然:“你,你現在是奶奶了,你自然不明白……”
“奶奶跟前,哪有你放肆的?”陸婆子出聲喝道。嫣然還是瞧着初蘭,面上笑意沒變:“我怎不明白呢?初蘭,你覺得你對你的主人忠心耿耿,就算賠上這麽一條命,也要把我家給拉下水,自然也認為,那人會念着你的好,到時待你的父母很好,甚至還會期待,許多年後,他當家做主,會給你在宗祠之中,立上一道小小牌位,上寫,義仆某某之位。”
這幾乎說中了初蘭的所有心思,她不說話只是看着嫣然。嫣然依舊笑着道:“可是呢,就像我方才說的,你的身份原先是伺候叔父的,後來又被叔父給了三爺,那你,永遠都不可能是那人的義仆。也永遠,不能被那人光明正大祭奠。”
“不會,他待我不一樣的。”初蘭激動地喊出聲,嫣然唇邊笑容沒變:“真的嗎?那我們不如打個賭。”
“我不聽你的,我要死要活,都和你沒相幹。”初蘭剛要答應,猛地想起容二爺那封信,立即搖頭。
看來她和容二爺之間,還真是感情深厚,或者說,是初蘭一個人感情深厚。嫣然心裏想着就起身道:“既然如此,你要死就死吧。可我想和你說的是,你的死,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我死了,我爹娘會尋上門來為我讨個公道,到時你逼死侍婢,名聲也全壞了。”初蘭的話讓嫣然還是那樣笑着:“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石通判是你三爺的舊識,就算你爹娘真能誣賴我逼死了你,可你是自盡的,不是我拿刀殺你的。主人故殺侍婢都沒有償命的道理,更何況你不過是自殺。再說了,就算我名聲壞掉,你方才也說過,我不過丫鬟出身,我連這都忍下來了,還怕忍不下別的?況且錢能通神,只要我多做些好事,多給那些窮苦人散些銀錢,他們會很快忘掉你爹娘說過的話,而會認為是你借死誣賴我。初蘭,這些,你都想過嗎?”
別說初蘭沒想的那麽遠,就算是那些婆子丫鬟,也想的沒那麽遠。陸婆子不由在心裏點頭,難怪這位奶奶,這樣出身還被三媒六聘地娶進來,這番話,這樣見識,這樣不怕事,還真是少見啊。
初蘭依舊站在那,嫣然又淺淺一笑:“你瞧,你死了,不過是被人短暫地說上幾句,我的日子還是像從前一樣,可你,就全不一樣了。死了,就聞不到花是香的,聽到鳥叫是清脆的,甚至,見不到你心心念念的人了。”
初蘭已經有些動搖,但還是抵死不肯開口,嫣然又是一笑:“既然你想死,陸媽媽,去吩咐廚房,送只八寶鴨子再加上幾份爽口小菜,再拿上一壺酒。朝廷殺人還不肯殺餓死的呢,別怪我們想的太不周到了。”
☆、119 亂麻
陸婆子急忙應是,嫣然又讓秋蘭去取梳妝用具來:“初蘭姑娘在這關了快一個月,總要梳頭洗臉上了妝再走,還有,順手再拿一匹緞子來,免得那床單朽了,吊到一半跌下來,半死不活可怎麽辦?”
秋蘭也應是,初蘭沒想到這樣都沒吓到嫣然,頹然坐下道:“你這人,怎麽這麽心狠?”
“命是你的,不是我的,你自己不要命,管我什麽事?”嫣然的回答讓初蘭再次低頭,陸婆子已經帶來酒菜,秋蘭也拿來梳妝用具,還帶了匹好緞子。
嫣然讓她們把東西放在初蘭面前:“咱們走吧,明日一早,再過來替初蘭收屍。”這樣的輕描淡寫,初蘭覺得心裏有些東西漸漸開始崩潰。
桌上放了四菜一湯,除了那只八寶鴨子外,那道水晶肴肉也是初蘭喜歡吃的,還有炒的豌豆芽,連鹵三拼裏的鹵豆腐,嘗起來味道都那麽好。
初蘭拿起筷子夾了快肴肉進嘴,又倒了杯酒,這酒很不錯,并不是初蘭他們平日喝的,而像是惠泉酒。吃了喝了這些,真的要死嗎?初蘭吃一口菜,喝一口酒,死了,就永遠見不到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了,不是一時半會,而是永遠。
不,也許自己等在陰間,還是能等到他的,可他那時還認不得自己?自己沒兒沒女又沒出嫁,會不會沒人祭祀,變成孤魂野鬼?從沒想過的念頭開始瘋長,初蘭吃的很慢很慢,直到三更天時,還沒把這些吃完。
“二奶奶,初蘭昨兒晚上吊死了。”周氏這早正在梳妝,丫鬟就進來,喜滋滋地說。真是個好消息,周氏手上的梳子都拿不住。
死了?雖然容二爺覺得,初蘭是遲早要死的,晚死不如早死,可一想到她承歡時候的妙處,容二爺又覺得有些可惜。周氏回頭見丈夫悵然若失的樣子,就拿着梳子往他手上打去:“還不快些去料理,還有,趕緊去接她爹娘來。”
容二爺急忙應是出去,周氏繼續在那梳妝,丫鬟已經道:“我就奇了,昨晚怎麽都入夜了,三房要酒菜,要曉得三爺三奶奶就算吃夜宵,要不就是面,要不就是點心,從來不那樣備菜。今兒早才曉得,原來初蘭昨晚說她回心轉意了,求三奶奶賞桌酒菜吃,吃完了,她從此就是三房的人了。三奶奶也就讓人去廚房取了,聽說老陸還陪着她吃了好久,等今早老陸打開房門想叫初蘭起來服侍奶奶,誰知就吊上房梁了。”
“這事,你做的好。”周氏的話讓丫鬟的臉一紅:“奶奶取笑了。”周氏繼續梳妝:“什麽取笑?哎,我也想通了,在這家裏,光靠我一個人,也應付不來那麽多,總要多添幾個臂膀才是,免得你二爺,也……”
這,丫鬟立即歡喜起來,這是不是就是說,自己有可能被二爺納為妾室?周氏從鏡中瞧見丫鬟面上的喜悅,勾唇一笑,這種在鼻子頭上抹糖的辦法,真是屢試不爽啊。
“死了也就死了,這也是她沒福氣,給她家裏送信,就說得了風寒,暴斃了,然後再多給幾十兩銀子就是。”容老爺聽的容畦來報,幾乎疙瘩都沒打就這樣吩咐。
容畦雖早曉得自己叔叔會這樣說,但還是覺得,叔叔的涼薄真是從沒變過,起身應是正想退出就見朱姨娘走進來。容畦對她拱手一禮,朱姨娘瞧見容畦,說聲三爺好就對容老爺道:“原來老爺也曉得了,這件事,哎,初蘭那丫頭,也真是想不開。”
“不但想不開,還沒福氣。”容老爺接着朱姨娘的話就道,朱姨娘應是,容老爺指了指容畦對朱姨娘道:“方才我和老三說過了,就說她感了風寒暴斃,多給幾十兩銀子就是。”
朱姨娘應是:“老爺想的很周到,那些丫鬟婆子,三奶奶也已經吩咐過,不許她們出去亂說,不過……”
“那些丫鬟婆子的嘴,以後你叫她們再緊些。”朱姨娘再次應是,容畦已經告退,朱姨娘也出來打點。
朱姨娘才走出一段路就見周氏走過來,瞧見朱姨娘,周氏懶懶說一聲姨娘好。朱姨娘應了才問周氏:“二奶奶也是往三奶奶那裏去?”
“這樣怕人的事,我聽了都害怕,更何況三奶奶這還懷着孩子呢,所以,就去安慰安慰三奶奶。姨娘這是要去料理?”周氏走在前面,眼都沒往朱姨娘那裏掃一眼。
朱姨娘在周氏身後半步:“我聽丫鬟們議論,說初蘭那面容還像活着時候一樣呢。想來,這樣如花似玉的人,還真是。”說着朱姨娘嘆氣:“早曉得這樣,倒不如當日老爺說的時候,我就應了,讓初蘭做個姨娘,說不定能給老爺生下個兒子呢。”
周氏的唇微微一撇,容老爺最是個貪多嚼不爛的,房裏那麽多姬妾通房,到現在也沒有第二個人有消息。連容玉致都是費了好大精神才有的。
“說起來,我并沒見過小姑的姨娘呢,只是不曉得,她長什麽樣子呢?”周氏突然想到另一種可能,笑着問朱姨娘,朱姨娘搖頭:“我到老爺身邊時,大小姐的姨娘早已過世,沒兩年連太太都過世了,說來慚愧,我快連太太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了。”
“大小姐的姨娘姓蘇,原本是在外頭的,後來有了孕,才被接回來的。”一直跟在朱姨娘身後的一個丫鬟突然開口,朱姨娘見這丫鬟不過十五六歲,不由皺眉問道:“你怎的曉得?”
“我姐姐原本就是服侍蘇姨娘的,不過那時我姐姐還小,後來蘇姨娘過世,老爺說不想睹物思人,就把服侍蘇姨娘的人都放出去了。後來我姐姐又求了宅上管事的,這才又把我送進來服侍。”丫鬟老老實實回答,周氏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念頭,若容玉致真不是容家的種,那就好辦了。可惜,像這個丫鬟一樣曉得蘇姨娘底細的并不多。
周氏想的和朱姨娘想的,差不多是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