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4)

娘糾纏幾下,已經走到門前,見蘇姨娘還好端端站着,急忙對蘇姨娘道。倒地?容玉致覺得她們絕對要不利于林夫人,就聽蘇姑姑已經大叫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這聲音像要鑽進容玉致心裏去,她伸手捂住耳朵,林夫人反而已經笑了,伸手拉住容玉致:“別怕,別怕,這件事,一點也不可怕。”

說着林夫人蹲下,對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蘇姨娘道:“我今日要讓你知道,什麽叫景家千金。”蘇姨娘倒地時候,感覺小腹一痛,接着一股暖流流出,曉得遲了快兩個月的月事來了,心中也是一松,來的正好。今日,可以瞧瞧這個高傲的,以為可以自己掌控一切的夫人,驚慌失措的樣子。

最早聽到蘇姑姑叫來人的丫鬟已經趕到,見蘇姨娘倒在地上,林夫人蹲在她身邊,蘇姨娘裙邊似乎有血。這幾個丫鬟差點尖叫起來,林夫人剛要起身說話,就聽到門外傳來林大人的聲音:“哎呀,夫人,你到底怎麽……”

那個了字還在喉嚨裏,林大人瞧着屋裏情形,眼睛已經瞪的老大,蘇姨娘心裏歡喜,面上蒼白,伸出手對林大人虛弱地道:“老爺,老爺,您來的正好,夫人要殺奴。還說,要讓我一家不得安寧。”

進屋之前,林大人就有些偏袒蘇姨娘,進屋之後見愛妾這一臉蒼白,裙邊有血的樣子,林大人的心裏就更偏着蘇姨娘了,急忙上前握住愛妾的手:“你先別說話,夫人她怎會殺你呢?”

“老爺,老爺,奴覺得肚子疼的好些,想來服侍夫人,誰知聽到……”蘇姨娘靠在林大人懷裏,嬌怯怯地哭了又哭。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林大人心生懷疑,難道說,自己的夫人和容家,确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夫人才想到要斬草除根?一個妾算不了什麽,可若是自己被蒙蔽。

“老爺,奴說的就是實話,林夫人确實把這位蘇姨奶奶,給推倒在地了。”趙姨娘得了蘇姑姑的指示,跑出去說那句最要緊的話,可還是怕林夫人不會推倒蘇姨娘,這心是慌的。若不是旁邊玫莊一直跟着,趙姨娘早就跑回房去了。

等走近了,趙姨娘還不想喊,被玫莊狠狠掐了一下,趙姨娘這才張口,第一聲是蚊子似的,第二聲才敢大些。見林大人和容老爺登時就起身過來,林大人還問趙姨娘瞧的可真切,趙姨娘也只有點頭說瞧的真真的。

容老爺自然不信,揪着趙姨娘往裏面去,說若不實,就把趙姨娘登時趕出容家。此刻見蘇姨娘裙邊有血,趙姨娘的心這才安定,委委屈屈地對容老爺說。

容老爺的眼看向蘇姑姑,此刻容老爺也認出來,這個所謂的蘇姑姑,就是當日自己的愛妾朱氏。這地上的,想是她的貼身丫鬟。容老爺正想開口,蘇姑姑已經開口道:“老爺,蘇姨娘和我都聽的真真的,夫人說容大小姐是她的女兒,母女分離一十八年。蘇姨娘不信,推門進去,和夫人争執,誰知就被夫人推倒,血流一地。”

容老爺曉得,自己說什麽都是多餘的,而且,這話很可能會讓容家萬劫不複。容老爺有些絕望的閉上眼,趙姨娘更加驚恐,這樣一件大事,如果傳出去,那可就是。

趙姨娘想不清楚,見容老爺這樣就上前顫抖地叫聲老爺,容老爺已經把她往邊上一推:“蠢貨,還不給我滾回去。”

林大人也不可置信,但見容玉致和林夫人臉上的淚痕,還有方才乍見面時,容老爺瞧見林夫人的第一眼,那神情之中的驚駭是怎麽都掩蓋不了的。這一刻,林大人不曉得該做什麽思考,只是看着自己的妻子,娶過門十多年的妻子,為自己操持家務、生兒育女的妻子,她之前真的做過別人的妾室?

林大人開始想起京城人都說的,景家小姐逃出後,在尼姑庵裏住了三年,直到景大人起複,她才又去見爹娘。三年,這足夠生下一個孩子。

“娘,這不可能,不可能!”打破這死一般安靜的,是林小姐驚慌的聲音。林小姐想要沖過去,林大人不知出于什麽目的,拉住了女兒的胳膊。

“小姐,這可是我和蘇姨娘聽的真切的,而且你瞧,容大小姐和夫人臉上的淚痕都沒幹呢?恭喜小姐了,您啊,又多了個姐姐!”蘇姑姑有些得意地想,接着就見林夫人擡起頭來。

方才的紛亂之中,除了蘇家姑侄,并沒別的聲音,因此林夫人雖被衆人圍在中間,但一直低着頭,沒人能注意到她臉上的神情。此刻林夫人擡起頭來,蘇姑姑才發現林夫人神色平靜,除了臉上的淚痕,沒有別的。

“素兒,別掙紮了,這件事是什麽原因,你心裏當有數。”林夫人先安撫了自己的女兒,這才對嫣然道:“容三奶奶,請你把我女兒帶下去,還有這些下人,也請看好了。”

不管事情是真是假,這件事都不能傳出去,不然誰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嫣然會意,上前拍拍林小姐的肩。林小姐本還在林大人手裏掙紮,聽了自己娘的話,也就跟了嫣然離開。

嫣然又示意那幾個丫鬟跟自己出來,那幾個丫鬟直到聽到林夫人說,要看好下人,雙腿這才開始發抖,知道這件秘密,對她們,定然不是好事。

林夫人見嫣然關上了門,這才對還在林大人懷裏瑟瑟發抖的蘇姨娘道:“別說我沒見過小産的人,都這麽一會兒了,你的血,早該流幹了吧?”

蘇姨娘并不奇怪林夫人曉得自己是假孕,埋在林大人懷裏做出害怕表情。蘇姑姑急忙道:“這只流一點點血,證明……”

☆、197 揭破(下)

“證明什麽?蘇姑姑,或者我該叫你朱姨娘,又或許,我該稱呼你別的?”林夫人語氣平靜,這讓林大人摸不着頭腦,叫自己夫人一聲:“你,你還是先解釋……”

“解釋什麽?老爺,我嫁了你十多年,和你生了三個孩子,自問待你,從沒存了別的心思,可是你,竟不待我一條心。我很傷心,你明不明白?”說着話,林夫人眼裏的淚就落下,接着看向蘇姨娘:“你也是好人家女兒,就算走了這條路,可還是和她不一樣,為何非要一條道走到黑?老爺喜歡你,你好好的,從此就……”

“別聽她的,她的話,壓根就不能信。一個能扔下女兒十多年的娘,能信什麽?”蘇姑姑一直盯着蘇姨娘,見蘇姨娘似有軟化,急忙大聲地道。

是啊,一個能丢下女兒的娘,又有什麽事做不出來?蘇姨娘在心裏說了這麽一句,況且要能,還是先抱住林大人的腿更要緊。經了這麽一遭,林大人夫妻之間必然決裂,就算景家也不好意思出來做主,到那時說不定林夫人就會被送到廟裏,自己有了寵愛,名分缺了些又怕什麽?等生下兒子,林大人還不是在自己手掌之中?

因此蘇姨娘偎依住林大人偎依的更緊,嬌怯怯地道:“老爺,奴好害怕。”

“別怕,有我在。”林大人安慰了愛妾一句,這才對林夫人責備的道:“不管這些,你先解釋清楚!”

“解釋?”林夫人笑了:“我就算解釋了,你也肯信嗎?老爺,從你進來開始,你的心就偏了,偏向蘇姨娘,認為是我推倒了她,更相信她荒誕不經的說辭,說什麽我是容大小姐的親娘。真是笑話。”

“夫人,您又何必做困獸之鬥,當日老爺可是親口和我說,大小姐的親娘沒有死。”蘇姑姑的話引起林夫人一陣冷笑:“沒有死,沒有死那去處多着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當初不肯說出實情,那是因為,因為,她是被人拐跑的,那年三月,瘦西湖風光正好,我帶了她們游湖,誰知就這一次游湖,她和一個徽州客商看上了眼,不到半個月,就和人相約私奔。還帶走了房裏的所有首飾。我不肯說出來,那是因為礙着我女兒。畢竟她的娘,先前已經被騙和人私奔,到了我這邊,又再次和人私奔,終究不好。”

容老爺的聲音低低地響起,蘇姑姑是真沒想到容老爺肯把一頂綠帽子往頭上磕,看着容老爺道:“你,你騙人……”

“騙人的明明是你。朱氏,我當日待你并無半點不好,就算身邊人多了些,這也不是什麽殺頭的罪過。你已經帶壞了我女兒,又鬧出這麽一場風波,我容家想也不欠你什麽,可你竟然潛回揚州,還進了轉運使府,甚至想對我容家不利。朱氏,你到底想的什麽?”

容老爺步步緊逼,林大人已經聽出這話裏有什麽不對,雖然依舊抱着蘇姨娘,但眉頭已經皺起:“什麽朱氏,她不是說她姓蘇?”

很好,很好,林夫人沒料到容老爺會自己承認戴了一頂綠帽,剛要開口說話容玉致已經在邊上怯怯開口:“表姨父,這兩個人并不姓蘇,這個老一些的在我家的時候,自稱姓朱,這個年輕些的,是她的貼身丫鬟阿桑,今年正月裏的時候,這兩個人想拐走我,事發就逃走。她們兩個,才是不折不扣的騙子。”

容玉致的聲音雖是那樣怯生生的,可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對的。騙子?林大人吓得差點把蘇姨娘放開,但又覺得不大對,皺眉問容玉致:“你既瞧出她們是騙子,為何?”

“為何,還不是因為你糊塗?那時正寵着她們?你可還記得那日,初來認親時候,侄女認出那個丫鬟原先是她身邊的,還被你說了一通。若再直接說出你身邊的愛妾是騙子,你可會信?”

林大人思忖一下,自然是不會信的,可是這件事,到底是要信誰?容老爺已經瞧出林大人在躊躇,跪下道:“林大人,我可以發誓,今日之前,并沒見過林夫人。至于這兩個,認得她們的人不少。林大人您若不信,可以去秦家請秦太太過來,讓她認認,是不是就是朱姨娘。”

秦家和容家是親家,當日談親事的時候,朱姨娘和秦太太是見過的。況且此時秦太太又不在旁邊,不知內情自然不能串通,讓她猛丁一認。自然真相大白。

林大人不由點頭,正要喊人去把秦太太喚來,冷不防蘇姑姑已經手腕一翻,就要挾持林大人。容老爺一直盯着她,見她故技重施,叫聲不好就去把林大人撞開。

林大人被這一撞就倒在地上,蘇姑姑的手落空,不由順勢就把那匕首往容老爺那邊插去:“你們一家子還真是一顆心!”眼見突然生變,林大人終究是個文官,身子就開始顫抖,蘇姑姑已經喝蘇姨娘:“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抓了林大人,不然我們今天,誰都跑不了。”

蘇姨娘卻是在猶豫,畢竟林大人和她之間,這些日子也有些情分,見她在猶豫,蘇姑姑罵了一句,就要去拔匕首,可誰知道容老爺反而抱住蘇姑姑的腿不放。容老爺早年受過些苦,那手上的力氣還在,朱姨娘見匕首拔不出來,索性不去拔匕首反而往裏又送了幾分,送的時候還往裏面絞了幾絞。

容老爺只覺得胸口傳來疼痛,但還不肯放。玫莊倒比蘇姨娘冷靜多了,順手拿起一個花瓶就往容老爺頭上打去。容老爺頭一疼,手就軟掉,蘇姑姑已經推開窗,拉了玫莊就跳窗逃走。

容家的這莊子在瘦西湖邊,蘇姑姑當然曉得這莊子結構,跳出窗後直接往後面跑,那邊一道牆很矮,翻過去就是瘦西湖,這寒冬臘月的,跳湖總比在這束手就擒的好。

事情變化的太快,從蘇姑姑試圖劫持到翻窗逃走,不過很短的時間。差不多都沒反應過來。還是蘇大娘見窗口敞開,急忙大叫來人。林夫人這才拉一把林大人:“先去瞧瞧容老爺。”

林大人到了這個時候,才曉得自己從生死關口走了一趟,聽到夫人提醒去瞧容老爺,擡頭望去,見容老爺腦袋上全是血,胸口也全是血,在那人事不知地躺着。容玉致已經撲過去,高聲地喊爹爹。

林夫人對着湧進來的人急切地下着一個又一個命令,先讓人去請醫,又讓人沿着蘇姑姑她們逃走的方向趕緊去追。還讓人把蘇姨娘趕緊看起來。

蘇姨娘被林大人推開之後,就坐在地上,雙眼茫然,直到蘇大娘帶人上前拉起她的胳膊,蘇姨娘才回頭啞着嗓子叫了聲老爺。林大人此刻正在瞧容老爺,容老爺面上全是血,瞧不出是生是死。哪顧得上蘇姨娘?

見林大人對自己不理,蘇姨娘更加害怕,以後的命運,只怕就是暗無天日了。蘇大娘和人把她扯起來,用繩子捆了,也不放在容家莊上,直接扔到船上。

林小姐在外頭等的不耐煩,聽到裏頭傳出尖叫,又喊來人時候,林小姐就不顧許多跟了沖進去,進去就見容老爺渾身是血的躺在那裏。林小姐是閨閣嬌女,哪見過這樣情形,登時就差點暈過去。

林夫人不*兒在裏面添亂,直接讓人把扶出來。林小姐被扶出來後在外頭吹了吹風,覺得舒服了些,正要準備再進去,就見蘇姨娘被人推搡着出來。此刻林小姐深深厭惡蘇姨娘,狠狠瞪她一眼。

蘇姨娘已經曉得自己落不到好了,後悔不該不跟着蘇姑姑一起跑掉,見林小姐狠狠瞪自己,蘇姨娘呵呵一笑:“小姐,你和容大小姐,的确是一個娘生的。你還不知道,你們笑起來,就是一模一樣。”

林小姐負氣地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你這條毒蛇,說的話沒一個字可信。”

“哈哈哈哈,小姐,我這句話可沒騙你。”蘇姨娘正笑的開心,嘴巴已經被人堵上了布塊。蘇姨娘的聲音傳進屋裏,林夫人這才低頭看向容老爺,容老爺的眼睛一直睜的很大,血不再流了,可瞧那神色,估計也不大會好了。

林夫人瞧着這個男子,這個當初恨的不得了,可是現在想想,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的男子。前塵往事,就在此刻,全都化作煙塵飛去。

“林,林大人……”容老爺喉嚨裏發出呼哧聲,林大人見都井井有條,心裏開始安定,想着該怎麽善後,就聽到容老爺喚自己,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容兄,我在這裏。”

若在平時,一聲容兄會讓容老爺樂壞的,可此刻容老爺心裏只有女兒,他伸手指向容玉致:“我唯有這點骨血,年幼失母,若我不在了,還望,還望……”

☆、198 紛亂

“容兄放心,我定會待令千金如親生女兒一樣。”見容老爺說兩個字就斷斷續續,林大人急忙下着保證。

“爹爹,爹爹,你一定會好好的,一定一定!”容玉致已經哭的喉嚨都啞了,見自己父親心心念念都只記着自己。越發後悔原先聽了朱姨娘和那幾個教養嬷嬷的話,以為自己的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

“別哭,別哭,”容老爺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嫣然把外頭那些事處理好,拿了藥粉走到林大人身邊:“大人,先給叔叔灑上藥粉,換了衣衫,再用小轎擡回城去。”

“容三奶奶你說的是,說的是!”林大人瞧着面色蒼白的容老爺,想着方才的事,不過就那麽一瞬間,如果他不撞過來,那倒在這裏的,一定就是自己。想着林大人就覺得渾身開始顫抖,林夫人低頭看一眼容老爺,容老爺也正睜着眼看向林夫人。

我們的女兒,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林夫人強忍住眼裏将要流出的淚,上前摟住容玉致的肩膀:“你先随我出去,這裏讓他們給容老爺把傷口包上再說。”

容玉致不舍地看着自己父親,生怕自己離開那裏一會兒,就再見不到父親的面,再和他說不上話。容老爺瞧着女兒,努力對她點頭。容玉致恍然起身,跟了林夫人走出外面。

此時外面的人并不像方才那樣慌亂,林小姐正站在廊下,瞧見自己的娘走出來就急忙迎上去:“娘,裏頭……”話沒說完林小姐就瞧見林夫人裙邊的血跡,啊地叫了一聲。

林夫人低頭,藍色裙子的金邊裙緣上,有淺淺的血。林夫人想告訴女兒,這不是自己的,卻覺得疲憊的沒有法子。林小姐在近乎之後已經回神過來,那血跡不該是自己娘的,該是容老爺的,當時只看到容老爺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麽,他會不會,已經?林小姐并不是不知道死亡,而是從沒親眼見到方才還好好的人,不過那麽一會兒就出氣多進氣少了。

“素兒!”林夫人雖覺得疲憊異常,但看見女兒臉色還是喊了她一聲以示安慰。林小姐回神過來,這才瞧向容玉致,容玉致面色蒼白神色茫然,并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麽事,只是往房裏望去。

雖說這裏沒有醫生,這是外傷,總有人會包紮,常用的止血藥粉也有,此刻他們正在裏面給容老爺包紮。爹爹他,會不會?容玉致心裏只有這個念頭,又想往房裏去,手已經被林夫人拉住:“可憐的孩子,這裏還有我呢!”

這一聲讓容玉致眼裏的淚又落下,這是自己的娘啊,自己想了十八年的人啊,可在此刻,卻不能叫她一聲娘。屋裏,是生死未知的父親,屋外,是不能喚娘的母親。容玉致只覺得這一日遇到的事情受到的沖擊,比之前十八年加起來受到的沖擊還大。

“姐姐,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林小姐說了這麽一句,卻覺得自己的話語有些太過幹巴,達不到安慰的效果。這一聲也沒進到容玉致心裏,她的眼,還是牢牢地盯着房裏。

廚房的人往裏面送進一桶又一桶的熱水,嫣然這時才走了出來。瞧見她,容玉致甩開林夫人的手就沖上去:“三嫂,爹爹他?”

嫣然瞧着這個少女,原本屬于她的明媚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更何況還有這麽大的打擊,面上有顯而易見的憔悴。嫣然斟酌了一會兒才道:“已經包紮了,血已經止住,只是這莊裏什麽都缺,還是回城的好!”

說了這麽多,卻沒有一個字提起父親到底如何?容玉致眼裏的亮光慢慢消失,趁還有一口氣回城,是防止在這莊上斷氣,喪事不好辦吧?這個念頭讓容玉致的心絞痛起來,痛的連呼吸都快不能。

嫣然別過頭,方才那包紮傷口的已經說了,說這傷口極深,又流了那麽多的血,只怕不大好了。林夫人也想到這層,低頭嘆氣把容玉致的手握的更緊:“回城總是要好些。”

容玉致想要應是,但什麽都做不出來。林大人也走出來,聽到林夫人贊成回城的主意,命人趕緊收拾起來,馬車颠簸,就尋了軟轎,把容老爺扶上轎子。

雖已換好衣衫,包紮好了傷口,可這麽一動,傷口又滲出血來,甚至外面的衣衫上也隐約可見。容玉致見自己父親面色蒼白,撲上去又喊一聲爹爹。

容老爺此刻全身無力,頭腦卻清新的很,曉得自己只怕是要沒救了。婦人家小産血崩還會沒命,更何況自己的血,流的像比她們還要多些?聽到女兒喊自己爹爹,容老爺努力把手擡起,想撫摸女兒的秀發,只到一半就停下:“好,好好的!”

爹爹,我會好好的,會好好的。容玉致又要撲上去,已經被嫣然和林夫人緊緊拉住,容玉致眼裏的淚沒有斷過,眼睜睜看着容老爺上轎而去。

嫣然從丫鬟手裏拿過鬥篷給容玉致披上,想安慰卻不知要如何安慰,只是和林夫人一起扶了容玉致上馬車。

“三奶奶,帶我回去吧,帶我回去吧。”瞧見容玉致上了馬車,嫣然準備去往另外一輛車時,趙姨娘不知從哪裏出來,拉了嫣然的手連聲懇求。竟然還忘了有這麽一個人,此刻嫣然也不想別的什麽,只對一邊的管家道:“把趙姨娘扶回她房裏,衣食無缺地服侍着。來日再做打算。”

“三奶奶,三奶奶,我要去服侍老爺。老爺傷的那麽重……”趙姨娘見自己被放在莊子上,等待着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命運,登時吓的大哭起來,口口聲聲只要去服侍容老爺。

嫣然并沒理她,讓人放下車前簾子,馬車就駛出莊子。瞧見人馬離去,趙姨娘頹然地坐在地上,蘇大娘和陳嬸子被吩咐留在這裏處理善後,見趙姨娘如此兩人也沒上前勸說,只讓丫鬟把趙姨娘扶回房去,等把那些大事都料理清楚,再來處理她的事。

原本還明媚的天色在馬車駛出莊子往揚州城行去時漸漸陰沉下來,鉛灰色的雲壓在頭頂,一陣風吹來讓人從骨子裏生出寒意。瞧來,又要下雪了,嫣然嘆了口氣,此刻容畦只怕已經知道,正往這邊趕來吧?怎麽都沒想到,這一日竟會發生這樣大事。

“奶奶,三爺來了!”馬車停下,秋蘭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嫣然掀起簾子,整只車隊都已停下,來的人還挺多,不光是容畦,還有揚州城裏的官員,甚至有一隊衙役。往揚州城裏傳話的人,大概是說林大人遇襲吧。

容畦已經走到嫣然車邊,見嫣然沒事,一顆心放了一半,匆匆和嫣然說了兩句,又去問候過容玉致。秋蘭在簾子外道:“這邊還有官醫來了,說就在路邊借一戶人家給老爺瞧傷。還說,除了衙役去湖邊搜尋,還會給周圍府縣,都傳公文去。朱姨娘她們,準定跑不了。”

牽扯到了林大人,自然不能像原先容家給銀子請人悄悄查那樣。必定是聲勢浩大。嫣然嘆了口氣,卻覺得心裏亂紛紛的,如果容老爺這次真的活不成了。那容畦就再沒庇護,也許有人會趁此發難。

不知道這一關,到底能不能過去?嫣然靠在車壁上,閉上雙眼想歇息一會兒,可兩太陽跳個不停,頭疼欲裂。

“容三爺,雖說血已經止住,可容老爺這血流的太多,為今之計,也只有給他灌一些補血的藥。但是生是死,全看天意!”醫官給容老爺瞧過,問過旁邊的人容老爺失了多少血,聽到拔出匕首那一刻,血直沖出來,連灑上去的藥粉都被沖掉,後來是把所有藥粉都灑上去,才算止住了血。醫官的眉頭就皺的更緊,又號過脈,只覺脈象無力,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就沒有一點法子了嗎?”容畦聽到醫官這話,雖有心理準備,還是問出這句。

“除非有大羅神仙來,把容老爺流出的那些血都補回去,否則……”醫官沒說完,只對容畦道:“現在只是把容老爺送回家,給大家訣別下了。”

他們談話是在屋外,容畦閉上眼,對容老爺,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仰慕,還有一絲孺慕。可是現在,什麽都來不及,來不及告訴叔叔,自己還有無數的設想,想要實現,自己會讓容家,成為揚州首富的。

醫官曉得這種事都是難以接受的,見容畦呆怔在那裏,也沒說話,只拿出些藥丸讓人用水化開給容老爺灌下,先護住那口心頭氣,回到容家,再用參湯吊半日命。剩下的,就聽天由命了。

容老爺重新被扶上轎,車馬繼續前行。都不用去問容畦,嫣然就曉得,容老爺只怕是命在旦夕了。

車到容家,早已收到消息的陳管家帶了人在門口等着,參湯已經熬好,容老爺人一到,就灌了進去。

☆、199 交代

那是百年老參熬出的濃濃的參湯,灌下去後,容老爺的臉色果然紅潤了些。這讓容玉致眼裏有喜悅,容老爺卻擡起一支手:“老三,有些話,我要交代你!”

這一句讓容玉致如堕冰窖,這是要交代遺言了?想着方才在莊上時候,容玉致撲跪在容老爺床前:“爹爹,我要爹爹,你不能,”不能死。容老爺勉強對容玉致笑了笑,就看着容畦:“你妹妹年幼無知受人蒙蔽之時,做了些錯事。等我走後,只求你記好不記歹。”

“叔叔,我會的!”容畦跪在床前,眼裏也流出淚,容老爺又看向嫣然,眼裏全是希冀。嫣然心裏一陣酸澀,對容老爺道:“叔叔,女子從夫。”

從夫,就是夫家人,容老爺想露出一個笑容,可這時連做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了。容四爺夫妻也已趕來,瞧見容老爺這樣,容四爺眼角已經濕潤。容老爺喉嚨裏又發出呼哧聲,接着就對容四爺道:“功名要緊,我的喪事辦完之後,速速上京。速速上京!”

容四爺跪在地上:“叔叔對侄兒恩重如山,侄兒尚未補報一二,為叔叔守孝三年,才是……”容老爺伸手指着容四爺:“糊塗話,你得了功名,我才安慰,那些虛名,要它做什麽?”

容四爺哭的更為傷心,容老爺瞧向容畦:“這話,你一定要幫我說出去,是我的遺命而非是老四忘恩。”容畦應是,屋外開始傳來哭聲,那是容老爺後院的莺莺燕燕,嫣然下令不許她們進來,免得麻煩。她們一個個擔心容老爺去世後的日子怎麽過,只有跑來外面哭泣。

“那些姨娘也好,通房也罷,有幾個還年輕,不到二十呢,就讓她們收拾了自己房裏的東西,再一人給一百兩銀子,讓她們出嫁。至于有那想……”容老爺說到這停住,接着臉上有自嘲神色:“她們想來也不會,都大好年華,何必要為我這個老頭子守節?若有肯守節的,也別難為她們。”

見容畦點頭,容老爺閉上眼,好歇一會兒。容玉致見容老爺閉眼,吓的死死握住容老爺的手:“爹爹,爹爹!”

“我走以後,你就不是孩子了,以後的路,要你自己好好走!”容老爺的話讓容玉致如萬箭穿心,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這一生,賺過許多銀子,有過許多女子,總覺得自己該死于酒色之中,怎麽都沒想到會這樣死去。不過,因為救林大人死去,自己去後,林大人會待自己的女兒好。還有她,容老爺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這樣的話,即便林大人知道真相,也不會難為她了,更不會為難容家。

世間哪有比救命之恩更大的恩情?更何況這還是衆目睽睽,傳遍天下的救命之恩?容老爺覺得身上的疼痛越來越小,寒冷也離的越來越遠。有暖融融的感覺漫遍全身,我這一生,也可以稱得上無悔。容老爺模模糊糊的想,唇角有笑容浮現。

得到消息的容大爺和裘氏急急前來,跨進屋的第一眼就看見容老爺唇邊笑容,接着是哭聲響起。屋裏的西洋鐘當當當打了幾下,此刻,正是交申時的時候。

哭聲漸漸從屋裏傳遍整個容家宅子,有管家已經換上素色衣服,有仆人開始茫然,這去的太快,喪事要怎麽辦?嫣然夫妻對着容老爺的屍身哭了一會兒,就有管家前來請問喪事要怎麽辦了?嫣然命人給容老爺重新換上衣衫裝裹,讓人把容玉致扶起來,容玉致呆呆地坐在那裏,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裘氏意思意思哭兩聲,就起身對容玉致道:“大妹妹,三叔夫妻都是好人,你以後的日子……”

“大嫂可真是會讨好人,這才剛斷了氣,就在這讨好新當家!”這樣陰陽怪氣的,除了周氏還有誰?裘氏的眉頭已經皺起,周氏穿了一聲素衣走進來,見容老爺的屍身在床上躺着,就用帕子蘸蘸眼角哭起來:“叔叔,您怎麽不等等二爺,免得……”

話沒說完周氏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周氏的眼睛睜大,看着面前跳起來打自己一巴掌的容玉致。容玉致已經指着周氏的鼻子:“給我滾,給我滾出這裏,這裏不許你來。連她帶的人,一個都不許來!”

“大妹妹,你這是?”裘氏在短暫的驚訝後急忙上前抱住容玉致,連聲問她。

“她不是好人,不是好人。”容玉致只曉得重複這麽一句,臉上滿臉都是淚。周氏見衆人都只瞧着容玉致不來安慰自己,心裏罵了容玉致幾聲,這才假惺惺地對容玉致道:“我曉得,大妹妹,你這是急怒攻心,要我說,我……”

啪,周氏面上又挨了一巴掌,這回打的是左臉,兩邊臉上各一個五指印,十分對稱。

“你,大妹妹,你是瘋了嗎?”周氏再裝不出,對容玉致怒道。嫣然已經走過來:“二嫂,既然大妹妹不想見你,你就先回去,等到過兩日,開喪破土,再請你來!”

“好,好,我不是好人,你們要趕我走?容玉致,我告訴你,你以後才曉得誰是好人。我啊,就等着三年以後,你的嫁妝被你的好三哥好三嫂奪走,你随随便便嫁一個人。那時你別哭着求上門來尋我做主。”周氏惱羞成怒,放下狠話就轉身離去。

容玉致看着周氏離去,身子晃了晃才跪在地上,伏地大哭起來。這哭聲裏,滿含着悔恨和傷心,嫣然和裘氏對看一眼,什麽都沒說。

嫣然走出去,交代管家娘子們,該去采買東西,此時已近年根,買的東西本是備着過年的,現在一樣都用不上了。要開箱子尋白綢白布,一家子上下大小要做麻衣要戴孝。容老爺雖只是容畦族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