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那麽糟糕?」

「糟糕透頂。」

「你應該留下來,跟我一樣,扮成個女孩。」我拍拍他的肩膀,咧嘴而笑,「我們會成為好姐妹。」

威廉無奈的搖起頭。

我見過參軍對人們的影響,你盡管可以指責我是個狹隘的二元論者,但在我眼裏,他們不是變好,就是變壞,但絕不會一成不變。所幸,威廉是向好的,他沒有成為一個仿佛見過很多市面,誇誇其談、流裏流氣的兵痞子,而是變得更加深沉,近乎憂郁。他從小就沉默寡言,并非冷漠清高,令人望而卻步的那種,他的綠眼睛友善、誠懇,任誰看了都喜歡,像溪水下光潤的鵝卵石,但現在,水面被一層霧氣所覆蓋了,叫人難以閱讀,為他增添了一種成熟的魅力。

在他離開的日子裏,白石莊園也變了。父親指揮大家新開墾了大片農田,連他最愛漫步的丘陵也種上了糧食,用于支援戰争。除此之外,腥風血雨的氣氛尚未觸及此地,目之所及尚是一派燦爛的田園風光。

盡管兩年的離別橫亘中間,但我和威廉還是像從前一樣,親密無間。當晚,父母像慶祝自己的孩子凱旋歸來一般替威廉接風洗塵,美酒、佳肴、音樂、笑聲……莊園裏好久沒有這樣快活過了,幾乎令人忘卻在海峽的另一端,戰事仍在進行。

狂歡持續到午夜才結束,我鼓動威廉睡在我的卧室,我有太多話想跟他講,還有太多問題要問。我們并肩躺在床上,暢敘離情別意,不知不覺睡熟了。大概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我迷迷糊糊的聽見耳邊傳來壓抑的低呼。睜開眼睛,我發現威廉陷在枕頭裏,滿頭大汗,眉心緊鎖,全身像上勁的發條一樣僵硬。他做噩夢了。

「醒醒,威廉!」

在我的搖晃下,他突然掀開眼皮,從床上坐起來,抓住我的雙臂,一副進攻的架勢,把我吓得不輕。

「是我!萊斯利!你的朋友!」

「對不起……」看清是我,他頹喪的倒下,雙掌掩住面龐。

「你夢見戰場了?」這不難猜測。

「是的。」

「你需要傾訴。」我側過身體,用手支着腦袋,「恰好,一個十佳聽衆就在你面前。」

好幾次,我向他打聽前線的情況,他都糊弄過去了,說沒什麽新鮮的。我以為這次也不例外。

威廉沉思一番,「你真想聽?」

「當然,你說的每個字我都愛聽!」察覺到他的動搖,我趁熱打鐵,「告訴我吧,讓我替你分憂!我們不是曾經向天起誓,對彼此永遠坦誠嗎?除非,你在軍中交到了更投契的朋友,不再願意和我分享所有的秘密了。」我知道,在他眼裏我總是個幼稚鬼,雖然我只比他小一個月。

假裝生氣是我的殺手锏。果然威廉又中招了,他抓住我的手臂,好像害怕我從身邊跑開,「對你我沒有任何好隐瞞的,萊斯利,從前如此,往後也如此,我只是……」他稍微停頓,「只是不知如何說起……」

「說說你的夢吧。」我攬住他。威廉順勢将腦袋靠進我的胸膛,像找到庇護所的動物幼崽。或許這個姿勢令他感到安全,他的肩膀終于徹底放松下來。我撥弄着他的頭發。他的黑發剛洗過,十分柔軟,散發着肥皂的清香。發梢掃過指尖,掃進我的心裏,陣陣細癢。一陣難以抑制的柔情,我向他俯下身。我原想親吻他的額頭,可威廉卻突然擡起腦袋。由于這個巧合,我們的嘴唇像磁鐵兩極,自然而然的貼在一起。

那一刻我感到十分震撼。這不是我的初吻。但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假設過,我會吻一個男人,即使是我親愛的威廉。這有悖常理,我應該推開他的,可我完全迷醉在他甘甜誘人的氣息當中,難以自拔。威廉只是輕輕的将唇貼在我的唇上,像蝴蝶在花瓣上休憩。我們都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那個吻淺嘗辄止。

他重新躺回我胸口,「那不是夢,萊斯利,它是真實發生的,但卻成了我的夢魇。」

「你夢見了死亡嗎?」我問。

威廉颔首,開始慢慢的講述。

「那是四月的某天,天氣陰沉,我率領偵查隊剛執行完任務,回營途中,我們扛着槍,走在麥田裏,忽然聽見天空中傳來此起彼伏的悠揚的叫聲,原來是遷徙的天鵝群在呼朋引伴。在烏雲的襯托下,鳥兒的身影愈發潔白、優雅。它們斜斜的分列兩行,排着整齊的隊伍,像個指向北方的箭頭。」

我想不出天鵝在他的噩夢中扮演了什麽角色,但我沒有打斷他。

威廉繼續說,「或是在尋找歇腳之地,天鵝們飛得相當低。在我的小隊裏,有個叫彼特的,就像你,親愛的萊斯利,是位貴族少爺。大大小小的圍獵活動令他練就了一手好槍法,幾乎彈無虛發。彼特打賭他能在三發之內擊落領頭的天鵝。我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開火了。才只一發子彈,倒黴的天鵝随着槍響墜落下來,重重的跌落在麥田裏,登時氣絕。鳥群受到驚吓,紛紛扇動翅膀,升入高空。但奇怪的是,有那麽一只天鵝卻收攏雙翼,嘴裏發出慘絕人寰的長鳴,從天空筆直的俯沖下來,一頭撞向地面,死在中彈身亡的同類身邊。」

我聽得入了迷,「它也受傷了嗎?」不是我自吹自擂,在狩獵季節,我是野雞的末日,但一石二鳥,我可沒那個信心。

威廉搖頭,「不,它沒受傷,絲毫都沒有。我想,那只死去的天鵝一定是它的伴侶。它不想獨活于世,因此選擇這種悲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覺得他過于敏感了,「鳥兒有那麽聰明嗎?」

「我相信,動物并不是麻木不仁的。」

看威廉肅然的樣子,我不好跟他唱反調了,「可這和你的噩夢有什麽關系呢?」

「天鵝,萊斯利,我以為你能明白。」他撐起身體,注視着我,憂郁的眼睛在黑暗中發亮,「它們是飛向北方、飛回大不列颠過夏天的啊,可是卻毫無意義的客死異鄉。這難道不像是某種預兆嗎?」他越說越激動,「兩年了,每天都有戰友犧牲,我以為自己已經見慣不怪,但經過這件事情,我總覺得接下來就該輪到我了。或許我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吧,但是我真的不想……我不想……」

他自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吼聲,結束了講述。

我有點體會到他的心情了,這都是因為他離開的前夜,我多嘴開的那個玩笑,他代入了天鵝,覺得自己也會死于沙場。

「噓……」我掰開他撕扯頭發的手指,握在手心裏,「那只是一對可憐的鳥兒,并不能代表任何事情,你現在不就完好無缺的在我面前嗎?忘記戰争,好好享受你的休假吧。在白石莊園,比起槍林彈雨,你更需要擔心的是被蘋果酒溺死。」

威廉勉強的笑了,輕聲說,「那我死而無憾。」

我們彼此相擁,沉沉睡去。

變成帕克小姐之前,我從來不知道,當女孩如此麻煩。我總是假設,她們都像童話仙子,揮揮魔杖,念個咒語,轉瞬間就能把自己變得容光煥發。

然而事實是,現在每天,我都得比過去提前一個鐘頭起床,化妝,弄發型,搭配裙子和首飾。而且因為我是假扮的,比普通女孩還要多個步驟,刮臉。幸好我的體毛不是特別旺盛,否則那慘狀簡直難以想象。

剛開始,媽媽手把手的教導我,等我學會了她就不來了。當我和束身胸衣孤軍奮戰時,我甚至覺得自己不再是她的寶貝了。露西就在這時走進了我的視野。

為了隐瞞我的真實性別,父親更換了莊園裏所有的仆人。可惜百密一疏,有件重要的事情媽媽忘了提醒我,就是女孩每月總有那麽幾天「不方便」。

那是個早晨,露西來到我的房間,滿臉嚴肅,問我一直以來把血床單藏哪去了。蒼天在上,她說的我一個字也沒聽懂,只好愣愣的看着她。她以為我在裝傻(其實我是真傻),進而産生了更加糟糕的聯想——我,她可憐的小姐,意外懷孕了。

我只好向她坦白。暗地裏,我挺高興與人分享這個秘密。我不是那種心裏藏得住事的類型,總是想什麽說什麽,叫我守口如瓶我會憋死的。威廉就不同了,他可以提前一個月準備聖誕禮物,卻一直不動聲色,等到平安夜晚宴才給我。另外,我也确實需要個貼身女仆。我的打算是,如果父母問起,我就說是聰明的小露西自己猜到的,這不完全是撒謊,對吧?

同情與揶揄參半,露西答應出手相助。作為洗衣女工,她絕對是莊園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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