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庵 剛過及笄,她情窦将開未開
瓢潑暴雨中,陸漸離伸手去拉林靈兒,沒找到她的手,卻聽到一聲“救命!”,轉過頭,只見她腳底打滑,一個趔趄,整個人沿着山坡,向下滾去。
陸漸離拔腿便往山下奔去,他雖喜文弄墨,卻不是文弱書生,年少時除去讀書,就是日日練功,故他腳下功夫不錯,在陡坡之上奔走,如履平地。
追了十幾步,伸手攔腰把她從密密的草地上撈起,見面部和手上都未受傷,只衣服上沾了一些泥水,一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剛從天旋地轉中回過神來,林靈兒見救自己的人是陸漸離,不禁哇的一聲趴在他的肩頭哭了起來,有鬼門關走一遭又回來的感覺。
安撫的拍了拍肩上之人兩下,陸漸離轉過臉,唇部正好抵上她粉色的耳垂,面色微僵,正色道“這裏不是落腳之地,我看下面不遠處好像有個小庵,我們去那裏避雨。”
耳磨鬓厮般的講完之後,陸漸離不由分說的橫着把她抱在懷裏,徑直往山下走去。
走近才發現,連着小庵院門有一條曲徑蜿蜒的小路,看方向竟似通往陸家山莊裏面,頭上是傾盆大雨,懷裏抱着凍得哆哆嗦嗦的人兒,陸漸離沒心情細究,踢開虛掩的院門,就走了進去。
顯然這是一座荒廢了許久的小庵,院內青石板縫裏,雜草高到腳脖,雕漆大門,經年腐蝕,已生鏽脫皮。
手裏抱着人,陸漸離又一腳踹開了內屋的門,兩人遂進屋,總算暫時避開了外面的狂風驟雨。
意外的是,庵內非常整潔,像是有人定期打掃,只是可能最近有一段時間沒來了,香案上有薄薄的一層浮灰。
陸漸離小心翼翼的把懷裏的人兒,放到蒲團之上,離開溫暖的胸膛,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扶她坐穩後,他立即進裏屋,想尋一些可以禦寒之物。看裏屋的擺設,這裏應該是師太休息的卧房,只擺了一個床榻,一個漆紅木籠箱,別無他物。
打開籠箱,上面有一床薄薄的深灰麻布衾,正好可以禦寒,陸漸離面露喜色,伸手拿過布衾,卻發現下面還有女子的衣服,一套淡灰色僧袍,一套翠玉色錦衣,整齊的擺放在箱底,雖顯破舊,但很幹淨。
陸漸離先拿着布衾出來,上前一把裹住牙齒咯咯打顫的人兒,抱她進卧房,又從箱底拿出那件翠玉色錦衣,放到她的身邊,對她說:“把幹衣服換上,就不冷了。”
說完,就帶上卧房的門,走了出去。
林靈兒換完衣服走出來時,手裏還拎着布衾,問看着窗外出神的陸漸離,“你要不要披上這個?”小手高高擡起布衾,聲音柔柔糯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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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轉過身來,她趕緊低下了頭。
剛過及笄,林靈兒情窦将開未開,成親嫁人完全是出于解救長姐,再加上陸漸離刻意的疏離,嫁到陸家後,她好像只是換了一個院子生活似的,完全沒有想過結為夫妻的男女,應該怎樣相處。
只是剛才,被他緊緊圈在懷裏,俯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心髒有力的跳動,看他喉結上下翻滾,大口喘氣,在遮天的雨幕中,為她圈出一片小小的天地,朦朦胧胧中,她似乎明白了什麽叫風雨同舟。
如果說,以前不敢直視眼前人,是出于害怕,那現在不敢直視,是因感受到了,男女有別。
有些泛舊的翠玉色錦衣,套在她嬌小玲珑的身上,簡樸的禪房一片旖旎,瞬間消解了室外的暴戾,雨後初霁般使人賞心悅目。
“不用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深沉的眸子裏似乎有了淺淺的眷眷。
林靈兒急了,“不行,這樣你會着涼的。”
知道濕衣服貼在身上有多冷,林靈兒兀自上去,把布衾塞在他的手裏,小臉仰着看他,固執的等着他披上。
陸漸離看着被硬塞過來的布衾,知是逃不過了,輕曬一下,反手披到背上。
果然很暖。
雨越下越猛,還未見二爺和二奶奶下山,陸漸離的貼身護衛李涯慌了神,他帶着山莊裏的所有男丁,一起上山沿路尋人,可是,上下山的路來來回回搜尋了數遍,并未見一人,感到大事不妙,李涯命其他人繼續找,自己飛速下山。
鄭嬷嬷在廊下來回踱步,見李涯落湯雞似的跑來,她趕緊迎上去,急切的問:“找到二爺和二奶奶沒?”
李涯皺着眉,搖搖頭,“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沒見人。”
沉了沉,他分析道:“除非是從山的西面,最陡的地方摔下去了。”
“我的老天爺,那可怎麽辦,你倒是想想辦法呀。”鄭嬷嬷臉色吓得慘白。
“西面山本身就陡,經雨水沖刷,又濕又滑,現在命人下去恐怕不但找不到人,下去的人反而有危險,還得請陸老夫人定奪。”李涯道。
“可是,老夫人在午睡,她老人家對山勢還不若你有經驗,要不你再去山上巡查一趟,如若無果,再叫醒老夫人也不遲”其實,鄭嬷嬷也是左右為難,昨個換了地方,老夫人幾乎整宿沒睡好,這會點上那安魂香,老夫人好不容易睡着,她實在不忍心叫醒。
李涯無奈,只好再次沖進雨中。
雨已經下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停歇的意思。室內的兩人,一站一坐,沒人說話。
突然,林靈兒發現佛龛後面藏着一個精美的雕花木奁,雖只露出一角,已經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與這簡樸的禪房很是不搭。
她起身走過去,取下木奁,只見飾面的浮雕雍容大氣,栩栩如生,竟不似民間所有,打開後,裏面躺着一卷書,正中赫然印着《飛花集》三個字。
“這有一籍冊,名《飛花集》”林靈兒晃着手中的書對陸漸離說。
“你認識字?”想起在林家書閣第一次見面,她連書的正反都分不清楚,這會竟能讀書了,他不禁犯起了低估
“我當然識字,自小父親就命我随姐姐認字,只是,我不如姐姐坐得住,識的少一些罷了。”林靈兒不服氣的翹着小臉,沖着他說。
也是了,岳父是翰林院學士出身,怎麽會容忍子女目不識丁,陸漸離唇角勾起,讪讪自嘲當日在書閣是誤會人家胸無點墨了。
“這是官用精制紙,這本書應該來自宮中。”在翰林院當值,對紙張的用度陸漸離最清楚不過。
這本詩集,看風格好像是同一個人所寫,其中的辭藻華麗,意寓溫婉,竟像是情詩冊子,只是這佛門清修之地,怎會有這等籍冊?
翻到最後一頁,陸漸離臉色陡然生變,緊緊盯着上面手寫的《弘》字,血液開始在內裏奔騰。這個“弘”字和母親留給她的玉牌上的“弘”字跡一模一樣,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所以,這裏曾住過什麽人,和自己的親生母親又有什麽關系?
見他自翻到最後一頁,臉色就變得比外面的天還要陰沉,雙眸似結了層薄冰一般,林靈兒不覺往後移了移步子,雖滿腹疑問,她自覺還是不要開口為妙。
瓢潑大雨足足下了兩個時辰,祖母也睡了兩個時辰,待她醒來,李涯都在游廊裏轉了無數圈,聽老夫人召見,他立即飛奔進去,只挑重點給祖母交代了一下情況。
“老夫人,現在只有西山沒有搜查了,我們派了幾波人試圖下去,都因為坡面陡,又濕又滑,人都無法下去!”李涯哭喪着臉說。
因剛醒來時,鄭嬷嬷已經先行給她說了,所以聽完,她面上也沒太多驚慌,平日對待瑣碎小事,陸老夫人有時像小孩一樣任着性子,可畢竟在江南首屈一指的陸府,掌了一輩子家,每遇大事,她反倒最冷靜。
陸老夫人長長的嘆了口氣,定了定心神,像下了大決心似的,轉頭對李涯說:“我知道一條去西山的路。”
原來山莊後院,臨山的一片密林裏,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通向山的對面。
一行人沿着小道急匆匆的向後山趕,管家找來一頂竹辇,由四個壯丁擡着陸老夫人在前面帶路。
遠遠的看見前面一個小庵,鄭嬷嬷正要向老夫人回禀,回頭卻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知必有隐情,鄭嬷嬷堪堪的轉頭,就像什麽都沒看見。
陸漸離還在翻着手裏的詩集,林靈兒忽然聽到外面有人來的聲音,轉身開門去看。
陸老夫人剛從辇上下來,突然吱呀一聲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個翠衣女子,她一時有些恍惚,顫巍巍的叫了一聲,“芙兒?”
林靈兒覺察到了祖母的異樣,走上前拉住祖母的胳膊,親昵的說,“祖母,我是靈兒啊。”發現失口,忙心虛的補了句,“我是靈雲。”
老夫人并沒有發現她的口誤,只顫抖着雙手,上下摩挲靈兒身上的衣服,聲音抖顫着問:“你怎麽會穿這身衣服?”
林靈兒恍然大悟,扭捏着說道,“我的衣服被雨水全部打濕了,見屋裏這件衣服挺幹淨,就換上了。”
祖母噙着淚花說,“好,好。”然後對鄭嬷嬷說,“我和二爺,二奶奶在屋裏說會話,非傳,任何人不許進來。”說完,拉着林靈兒進了禪房。
進屋後,祖母上下仔細看了庵裏的每一處,淚目盈盈,兩個年輕人跟在後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終于,祖母坐定,命兩個年輕人也坐下,她眼睛看向陸漸離,幽幽開口道:
“離兒,這是你出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