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難堪大用

次日,皇帝的禦書房外,雪落亭,許閑和柳翠婷都在外等候着。一下了早朝,寧王和許侯爺就一起請求去單獨面聖。

皇宮古樸莊嚴,禦書房外的走廊裏非常寧靜,一個小太監低着頭守在他們身上,其間沒有人任何人說話。看得出來柳翠婷非常緊張,緊握在一起的雙手不停地顫抖着。

寧王和侯爺進去約莫着有半個時辰之後,一個老太監打開門房,讓他們進去,又讓小太監去東宮傳太子來前觐見。

皇帝坐在書房的案前的椅子上,雪落亭進去後偷偷掃了他一眼,他沉着臉,看上去臉色非常不好,進去後也沒有開口。一時間整個書房鴉雀無聲。

又是近一刻鐘之後,太子才急急忙忙地趕來,先掃了一眼房間裏的人,才向皇帝行禮道:“父皇,您召見兒臣。”

皇帝這才開口說:“讓她說。”

雪落亭碰了碰身邊的柳翠婷,用眼神示意她走到案前。她先跪下,然後聲音顫抖着把事情原原本本重訴了一遍。

太子聽後也急忙跪下,滿頭大汗,身子抖得比她還厲害,“父皇,您別聽她胡說八道!她這是在空口無評地構陷孩兒臣!”

寧王行禮道:“聖上,臣弟的人昨晚外出時,正好在一片皇城外明漾湖邊的小樹木裏,遇到兩個鬼鬼祟祟行跡可疑的人,上前一打探,那兩人竟然是在毀屍滅跡。

“臣弟已派人打探清楚,被殺的女人就是那百花樓的紅牌牡丹。在臣弟連夜審問之下,兩人終于老實交代出,他們是東宮的侍衛。”

柳翠婷身子一軟,倒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牡丹……牡丹姐姐……死了。”

太子跪趴在地上,驚惶地對着皇帝大喊:“不是的父皇!兒臣沒有殺害牡丹,皇叔冤枉我,他們冤枉我!”

寧王又說:“那牡丹的屍體此刻就在我王府內,兩個被抓的侍衛也已帶到殿外候命,聖上随時可以傳見他們。”

太子急道:“你随便找具屍體就能謊稱是牡丹的,又找幾個替死鬼來說成是我東宮的侍衛,皇叔,你這是欺君罔上,是要殺頭的!”

“傳,”皇帝說。

老太監出去傳話,很快就有兩個侍衛被兩名武将押送到了書房內,進去後,跪在地上,老老實實承認了他們就是東宮的侍衛,奉太子之命把人擡到宮外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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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太子跪在地上指着兩個侍衛大喊:“本宮從來沒見過他們!皇叔,你不能随意找兩個替死鬼就說是我東宮之人,你這是蓄意構陷,你居心何在!”

寧王又詢問起兩個侍衛:“如何能證明你們是東宮的人?”

兩個侍衛便把自己的姓名,祖籍,何時入的軍籍,又是何時被調入的東宮,說得一清二楚。

報完之後,寧王說:“太子殿下,他們說的是真是假,讓兵部的人一查便知。您若有什麽證據能自證清白,不妨趁大家都在,現在就說出來。”

“兵部!”太子聽後咬牙切齒地瞪向許侯爺,“你以你們沆瀣一氣,讓兵部篡改他們的軍籍就能誣陷到本宮。”

“宣,”皇帝說。

“兵部尚書鐘本章是你的人,”太子瞪着許侯爺惡狠狠地說:“看來你們今日是鐵了心想置本宮于于死地!本宮告訴你們,人就關在東宮,本宮根本沒有殺她!”

他跪爬到皇帝腳下,拉着皇帝的龍袍說:“父皇,父皇,這分明是寧皇叔和許侯爺聯手加害于兒臣,您可要為兒臣作主啊!”

皇帝一腳把他踹開,捂着胸口氣得渾身顫抖。

寧王對皇帝行禮道:“聖上,太子殿下已親口承認牡丹就關在東宮,可否讓人去帶來與太子殿下對簿公堂?”

皇帝揮了下手,老太監領命,無聲地跑出去傳話。

太子滿臉淚水地癱軟在地。

許侯爺這時才開口說道:“太子殿下,老臣和鐘尚書皆為朝廷命官,皆為朝廷和百姓辦事,您說他是老臣的人,這話似有不妥。

“再則,老臣自問這些年來沒跟您發生過任何龃龉,實在不明白您為何要如此加害于我兒許閑?”

太子呆坐着,滿臉絕望,沒話回答。

皇帝一把拍在案桌上,怒吼道:“說!”

吼完就捂着嘴咳嗽了幾聲。

太子這才重新回到案前跪好,聲淚俱下地說:“兒臣得知寧皇叔家的怡兒妹妹将要嫁許侯爺家聯姻,一時鬼迷了心竅,想要拆散這樁婚事,就……就犯下了這等大錯,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再也不敢了,求您饒了兒臣吧。”

寧王向皇帝行禮道:“聖上,這個案子是由臣弟的義子落亭查出來的,不如由他來詢問案情。”

“準。”

雪落亭站出去,向皇帝行了個禮,問道:“太子殿下,您為何要選我來代替小王爺?”

太子搖了搖頭,吸深了口氣說:“我根本沒讓金周寶換人,這樁婚事是父皇煜稀禦賜的,我還敢這麽做,不是欺君之罪嗎?”

“那引我們去見至歸,也不是您安排的?”

“我的本意只是想拆散這裝婚事,沒想過要害死任何人。如果沒出意外的話,周金寶嫁去侯府之後依舊每天出去尋歡作樂,侯爺府自然是容不下他,便會給他休書一封讓他回自己的王府去。

“然後……我會讓放了至歸的外孫女,讓他将許閑的病治好,一切……一切就過去了。”

“您為何要選至歸?”

“我怕找到其他人,法力不夠,很快就會被侯府找去的高人破解;又害怕找到些邪道一出手就直接把人害死了,我真的沒想過要害死許閑,所以就想着幹脆直接去山青觀找一位得道高人。既能讓他久病不愈,又不至于要他的命。”

“可要用這種邪術害人,必須要有被害者的生辰八字以及貼身衣物或頭發,殿下您是如何得到這些東西的?”

“是周金寶給弄到的。”

寧王:“太子殿下您可別什麽都往死人身上推!”

“的确是他給我的!這個時候了我沒必要再說謊。我也曾問過他是如何得到的,他只說他用了一個絕對簡單又可靠的辦法,我便沒再多問。”

牡丹這時被帶了過來,不光被打得渾身是血,還被割花了半張臉,已奄奄一息。

柳翠婷去扶着她,無聲啜泣。

皇帝傳了個禦醫來給她包紮了一番,又給她紮了針,吃了續命的藥,她這才有力氣說話。

“問,”皇帝說。

雪落亭問道:“牡丹姑娘,你是何時與小王爺周金寶認識的?”

“回大人,奴家是約三年前結識的小王爺。”

“這麽說,小王爺陷害許世子之事,你全程都有參與?”

“不!”她激動道:“約三個月前,小王爺突然帶了一名女子來百花樓,讓奴家仔細看管,千萬不能放走了。奴家不敢多問官家的事,就替他照看了翠婷姑娘三個月。

“直到前幾日,奴家聽傳聞說小王爺要嫁到山海侯府沖喜,可婚禮當天,小王爺神神秘秘地卻出現在百花樓。”

“你可知他為何逃婚?”

她輕輕地搖了下頭:“自他出現在百花樓之後,看上去非常焦急,前兩日還時不時就念叨:這是殺頭的重罪,這該怎麽辦呢?”

“也就是說,他不是自願逃婚的?”

“看上去的确不太像是。”

“後來呢?”

“兩日之後,他知得許侯爺親自帶着人馬去了山青觀,人就變得更加驚慌,大概也預知到自己的行跡敗露了。”

“他可有向你提起過,他是如何拿到許世子的貼身衣物的?”

“從未。”

“那他可以向你提到什麽可疑之人?”

牡丹想了想,輕搖了下頭:“畢竟奴家身份卑微,小王爺并非什麽事都願意告訴奴家。”

雪落亭行禮道:“聖上,問完了。”

皇帝沉默一陣,說道:“先将太子關押,明日早朝再做處置。”

太子被帶走後,皇帝又說:“此案茲事體大,着大理寺徹查,速速給朕,與許侯爺,一個交代。”頓了頓,叫道:“寧皇弟。”

“臣弟在。”

“你教子無方,理應受罰。但朕念你并不知情,事發後又主動請罪,就罰你三年俸祿,可有疑異?”

“臣弟謝聖上寬仁。”

“将這兩名無辜女子安頓好。”

“臣弟領命。”

皇帝又嘆了口氣說:“既然這樁婚事一開始就出了岔子,那朕就替你們兩家撤了它吧。”

“聖上!”許閑跪了出去,“望聖上收回成命!”

“怎麽,許閑,你還真想娶他?”

“許閑奉旨完婚,全天下的人都已知曉他是我的正妻。”

許閑跪在地上,有些着急地說完後咳嗽了幾句,臉色變得愈發蒼白,又說道:“他無辜受到牽連,本可等我死了便全身而退。但他冒死查出此案真相,于我有救命之恩。

“許閑非但知恩不報,還要将他在此時趕侯府,受天下恥笑,那我豈不是成了不仁不義之輩。望聖上開恩,保留這樁婚事。”

皇帝撐在案頭上,靜靜地看着他們,一時間整個禦書房裏一片死寂。

良久,皇帝才開口道:“則吉啊。”

“聖上,”許侯爺向他行禮。

“這是你的家事,你怎麽看?”

許侯爺限入沉思。

許閑轉頭向看他,靜靜地,面無表情地直視着。

許侯爺多次想開口,可每次開口前都會下意識地觸碰到許閑的目光,最後他嘆了口氣,回道:“閑兒重情重義,還望聖上成全。”

“行吧,”皇帝說:“那此事就這麽定了。”

——

他們離開後,皇帝趴在案上重重地咳嗽了好一陣,手帕上沾上了血跡。

老太監勸道:“聖上,您累了一上午,該歇息了。”

皇帝緩過神後,問他:“那個什麽義子,是何身份?”

“已經派人查證過了,就是個普通的江湖術士,興許是許家那小子太年輕,見他長得俊俏,又會花言巧語,被迷惑了吧。”

“要真是那麽簡單就好了,一個個狼子野心,”皇帝越說越生氣:“那小畜牲也是個蠢貨,朕給了他機會,他愣是讓人給詐出來了!沒用的東西!”

說完又是一陣咳嗽,罵道:“難堪大用!”

——

出了禦書房,大家都松了口氣,許侯爺和寧王在殿前告了別,各自回府。

雪落亭和許閑再次與他坐在同一輛馬車上,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一段時間後,許閑最先開口對許侯爺說:“爹,謝謝您。”

許侯爺閉着眼睛穩坐在上位,這時才睜眼看了他一眼說:“他在得知金周寶的八字與你要找來沖喜之人的八字符合時,立刻就給你倆賜了婚,你以為,他就沒感到蹊跷?”

許閑沒有說話,他又說:“他明擺着不想看到我們兩家關系太深,現在是給個臺階給你,你卻不下!”

又是一陣靜寂之後,他眼神淩厲地看向雪落亭,問道:“你到底是何身份?”

雪落亭單膝跪地,行着禮說道:“只是個普通的江湖術士,靠給人算命維持生計。為了不被寧王滅口,故意投靠于他。”

許侯爺:“既然你已經投靠寧王,侯府又怎麽容得下你?難道你想讓本侯養個家賊,天天圍在自己兒子身邊打轉?”

“侯爺,”雪落亭說:“落亭自幼無父無母,獨自一人在這世上漂泊十多年。幸得世子殿下不嫌棄,收留在身邊,不光給了我身份,還把我當成親人。落亭此生,只效忠于世子一人。”

“他既肯收你為義子,必然給你安排了任務吧。”

“他讓我時刻關注您的動向。”

許侯爺冷冷一笑,“以後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您怎麽吩咐,落亭就怎麽說。”

半晌,許侯爺才對他說:“起來吧。”

他坐回許閑身邊,許閑偏着頭,看着他說:“這一輩子你都只忠于我一人,這可是你說的。”

雪落亭轉過臉和他對視,點了點頭。

許閑勾起嘴角,身子往他身上一靠說:“既然你說你會算命,那你給我算算我是什麽命。”

雪落亭微低下頭,思忖了片刻,嘆息道:“人算不如天算。”

“這話誰都能說,但偏偏是算命先生不能說,不然,你怎麽在街上讨生活?”許閑拉住他的手,“快點給我算算,不準忽悠我。”

雪落亭注視了他半晌,才悠緩地開口:“世子殿下将來的命運……”

許閑看着他,連許侯爺也看着他。

他又停頓了好一陣,突然莞爾一笑,說:“好着呢。”

“敷衍,”許閑說。

“這可不是敷衍,老天爺派我來你身邊,自有深意。”

許閑聽他這麽一說,忍俊不禁,湊到他耳邊低語:“秘密。”

雪落亭點頭,小聲回道:“秘密。”

收回目光時,無意間與許侯爺對視了一眼,見他正半眯着眼盯着自己,眼神幽暗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雪落亭朝他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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