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蔣雯麗總喜歡去對面那家福利院看看。那裏有好多可愛的孩子,他們有的有身體上的缺陷,輕度殘疾,有的是沒人要的孤兒。福利院不大,設施也不算完善,孩子們多是又瘦又幹,似乎營養不大能跟上。
蔣雯麗總會拿錢去給孩子們買一些吃的。那時,十多二十塊錢能買到一大把香蕉,一堆蘋果,再加上好多的餅幹,夠幾個孩子一起分。
後來,孩子們就和蔣雯麗熟了。其中幾個孩子每次見到他就很開心,蹦蹦跳跳,喊着:“雯麗阿姨來啦!雯麗阿姨又帶好吃的給我們啦!”
那些日子過得很快,孩子們總會讓蔣雯麗暫時忘記并不愉快的過去,但同時也提醒着她,讓她時刻都忘不了自己的兒子。每到這種時候,她便自責起來。
一轉眼到了6月份。有天回到家,蔣雯麗看到李姨也在,李姨說她想出去走走,蔣雯麗換了件薄一些的衣服,就陪着她出去了。路上,倆人看見一家小賣鋪,門口蹲着幾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在打彈珠,李姨看到蔣雯麗的目光落在那幾個孩子身上,舍不得移開。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端倪,李姨便張口道:“小麗,你歲數還小,有沒有想再找個男人,要個孩子啊?”
蔣雯麗頓住,随後嘆了一口氣。有點兒起風了,這路上人少了一些,頭頂的白楊樹被刮下了幾片葉子,落在腳下。
“姨,我一直沒跟您說過我和我男人離婚的真正原因吧?”蔣雯麗顯得心事重重。
李姨沒說話,單是笑着搖搖頭。
“是我,我不能生了。孩子沒了以後,我精神狀态就變差了很多,那段時間夜夜失眠,只有靠安眠藥才能勉強睡着,一段時間過來,生理期也亂了,我沒什麽心思管。直到,有天夢見孩子被吊在家門口,跟我說他冷,想活着。我讓那個夢吓壞了,還偶爾聽見有人喊我媽媽。後來就不來月事了,中醫西醫都看了,吃了不少藥,最後都讓我不要繼續看了,沒意義。”
蔣雯麗看着李姨,說到這兒,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胳膊,臉色有些僵:“姨,我到今天想起那夢,還脊背發涼,頭皮都是麻的。”
李姨挺平靜,她拍了拍蔣雯麗,“你給自個兒的壓力太大了小麗,試試放下吧。你想要孩子,可以抱養,我看你挺喜歡院裏那些孩子的。”
蔣雯麗沉默了。自己現在的條件,自己都吃了上頓難有下頓,再養個孩子,能給他好一點的生活嗎?不過,李姨這番話倒是讓她有了一些新想法,畢竟她還沒能從黑布的陰影中走出來,可以說,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如果,那個冷清的小屋子裏還能有另一個小生命存在的話,倒也是件不錯的事。如果有,她一定會竭盡所能,把最好的都給他,來以此填補心中那數不清的愧疚。
“姨,您真的就像我媽媽一樣。”蔣雯麗說。
“你呀,苦命的傻孩子。”李姨笑。
也就是這1993年,應了李姨的話,蔣雯麗的生活,被一個突然闖入的小小生命打破。那是一個不滿兩歲的小姑娘。
蔣雯麗換工作是在這年8月,新的工作就在她常來的這家福利院。院長是個老太太,腿腳不好,拄着拐杖。她跟蔣雯麗說:“我看你喜歡孩子,孩子們也都喜歡你。你歲數不大,就別做打掃衛生的活兒了。我這裏值班主任的位置空着,你要是願意來,倒可以試試。工資比你現在高,每月基本能給你發300。”
這突然的轉變讓蔣雯麗一時半會兒沒緩過來,她恍然覺着,天上掉餡餅也不過如此。開了第一個月工資,她就往家裏寄了一些錢,還給李姨買了一大堆補品。李姨高興壞了,拽着蔣雯麗的手滿臉欣慰道:“小麗,好孩子啊,好孩子!”
……
蔣雯麗這個值班主任還算過關,老院長很滿意,各種事都願意讓蔣雯麗去做,覺着她靠譜放心。這天蔣雯麗有事,讓新來沒多久的小趙頂了一個下午班,等蔣雯麗再上班時,院裏多了一個大概一歲多的女孩兒。蔣雯麗就問小趙怎麽回事,小趙說昨天下午一個男人來,說是家裏老婆出事了,孩子先寄養,他會來領走,然後就沒影兒了。
“你怎麽能什麽都沒搞清楚,讓他放下孩子就走呢?你都沒有問別人?”蔣雯麗道。
“沒有,我讓他填了表的,但是誰知道這號碼是空號打不通呀!”小趙也有點兒着急,蔣雯麗猛敲自己的額頭,又道:“這事不怪你,是我疏忽了。”
蔣雯麗看着那沒完沒了哭的小姑娘,竟有一瞬間失了神,小姑娘漂亮得很,一雙眼水靈靈的。誰抱都哭,她一抱就安靜了,倆小手緊緊扒着蔣雯麗的脖子,怎麽也不願意放開。
她把這事兒通知了老院長,做報備時又想起小趙打電話,怎麽都打不通,男人除了一串空號,什麽都沒留下,連名字都沒有。這不就是擺明了不要這孩子了嗎?她閉上眼,眼前又全部都是大雪紛飛的橋洞的畫面。
老院長像是早就看穿了蔣雯麗的心思,在小姑娘弄完所有手續的那天,她跟蔣雯麗說:“這小姑娘,你是不是想養?”
“我……”
“你的情況我也都直到。這孩子很健康,要是想養,我幫你。”
蔣雯麗看着老院長,重重點了幾下頭。
就這樣,她把小姑娘帶回家了。姑娘很喜歡黏着她,偶爾哭鬧,但一哄就好,扒着脖子,話還說不清,就“媽媽”“媽媽”地叫。
其實帶着孩子回家的那天,蔣雯麗并沒有自己意料中的高興。沒有緣由的,她就只是一味提醒自己:這是應該去償還的。她內心的愧疚,并且那種感覺日漸加深,但是對自己親手抛棄的兒子,并不是眼前這姑娘。
她的腦子很亂,又想到,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今年,也該三歲了。
後來的日子很融洽,時光一刻也不停,以它的方式不留任何空隙地向前沖去。李姨特別喜歡這個小姑娘,她給孩子買了一些奶粉,小衣服,小玩具什麽的。蔣雯麗不大好意思,“姨,這些都不缺,您花這錢幹什麽?”
李姨抱着姑娘笑道:“我這老骨頭,就喜歡小孩。怎麽?你不讓我買?噫,她長大了,可還要叫我一聲外婆嘞!”
“來!尋尋,叫外婆!”
姑娘瞪着眼睛,看着老人,最後咦啊咦啊,乖乖叫:“外……婆。”惹得李姨哈哈大笑。
蔣雯麗對這個房東老太太,是打心眼兒裏感激。自從自己孤身一人搬到這裏,老人家幫了她太多太多。
蔣雯麗給孩子起名尋,因為她同自己一樣,無依無靠,獨身一人……也許姑娘這一生,注定要尋覓,可她希望她不受苦,要幸福。
這天下班,她離很遠,透過窗戶就看見李姨在家等着,看見她,又趕緊招呼。
她走進去,“姨,這是有什麽事兒嗎?”
李姨笑,從廚房裏端出兩碗剛剛熬好的粥,放在不大點兒的茶臺上,又重新坐下,“姨熬了粥,你喝吧。哦對了,姨有事兒跟你說。”
蔣雯麗端起粥喝了一口,立馬連連贊道:“李姨,粥太好喝了!”
“好喝你多喝,我熬了一鍋呢。”
蔣雯麗又擡頭:“姨,您要說什麽事兒啊?”她吞着口感香甜軟糯的米粥,只見李姨遲遲沒開口,只是一臉和藹的笑看着蔣雯麗,直到蔣雯麗咽下最後一口粥,老人家才緩緩道。
“小麗,你知道你抱的姑娘是為啥被丢的不?”
蔣雯麗看着李姨的眼睛,顯出片刻遲疑,把碗放在茶臺上,随後瞪起眼,有些試探道:“啊……那孩子,姨您知道怎麽回事兒?”
李姨把蔣雯麗掉在額前的碎發挽回耳後,蒼老的聲音顯得越發低沉:“姑娘的媽媽,是個小姐。場裏的人叫阿岚,她爸叫何遠山。”
“這小姐……還能懷上啊?”蔣雯麗匪夷所思。
李姨搖搖頭,“這種事兒,誰能知道呢。不過何遠山老大不小了,更不是啥有錢有勢的人。四十多歲了,就渾渾噩噩結了婚。領裏領居的都罵這倆。說這姑娘以後傳出去了,也是又鳥的崽兒。這阿岚也是命苦,幾個月前死了,乳腺癌。”
蔣雯麗沒說話。
李姨又道:“聽說,阿岚剛懷孕那會兒,還堅持到場子裏坐臺,沒告訴那裏的媽咪,只想多拿幾個錢。現在阿岚死了,那何遠山還喜歡喝酒,自己都是吃了上頓找不着下頓,怎麽可能還養這個孩子?他們沒少遭挖苦和嘲笑,說何遠山是找了大G婆子,又生了小G婆子。坐月子的阿岚身體本就虛弱,愣是沒少遭喝了酒的何遠山糟蹋。同樣,他更是沒睜眼瞅過自己的姑娘。阿岚一死,他怕是巴不得這姑娘去死呢。”
李姨發現,聽這些話的蔣雯麗,情緒明顯不大對。眼睛紅紅的。她趕緊安慰:“小麗,你這是怎麽了?可千萬別多想啊!你看,這孩子不是遇到你了嘛!還有我這老婆子!這孩子呀,以後得人寵,幸福快樂着呢。”
蔣雯麗心裏卻是越發難受,她哭出聲。張姨閉着眼睛也猜得出來,肯定和前夫以及孩子脫不了關系。她挪到蔣雯麗身邊,輕輕拍着她的背。
1993年,名叫何尋的姑娘帶着她并不可愛的命運和全然不知的未來,第一次真正走進了“媽媽”的懷抱,走進了一個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作者有話說:
回憶部分盡量卡在40章左右搞完,然後讓星燃和原野好好對一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