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顏路耐心地安慰吓哭的侍女,讓她們先去找留侯府的主管,然後自己順着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開始一間間尋找。

長長的回廊裏沒有一個侍衛和男性仆從,這讓顏路感到很奇怪,然後緊接着,身體的虛弱和酸痛讓他漸漸體力不支,他不得不靠扶着柱子艱難前行。

最後,顏路在一間屋外停下了腳步。

這是留侯府的書房,書房的木門大敞,屋內卻沒有點燭,看來那個潛入者就在裏面。

顏路想到門口的書櫃上放着一把銅弩機,這本是皇帝擔心張良安危特賜的,而張良是習劍之人,自然用不上這類機巧的兵器,也就擱置在書櫃上。眼下,顏路緩慢地走近書房,裏屋雖然昏暗,但依稀可見一個正在四處翻找的背影。

顏路拿下書櫃上的銅弩機,忍住随時會來的眩暈感,盡可能用一種震懾的語氣說道:

“你是誰?”

那背影先是一怔,随後慢慢轉過頭來。顏路的身體已經快支撐不住,正當顏路準備扣動機關,那背影慌忙轉過身,把兩只手舉得很高:

“是我啊,二師公,是我!哎哎哎二師公別射我啊!”

顏路仔細地注視着對方,才認出對方是荊天明。時光如白駒過隙,昔日調皮稚嫩的少年也成長得如此挺拔俊秀。然而顏路此時身上已無半點力氣,銅弩機從他手上滑落,身體脫力得向下滑,荊天明見狀趕緊沖上去撐住他,慢慢地扶着顏路到書房的軟榻上。

荊天明把衣桁上的薄毯披在顏路身上,并展開一只杯盞倒上熱水,顏路側過頭,看見窗外園子的水桐樹上,好幾個五花大綁的男子像獵戶挂獵物一樣晾在樹幹上。顏路回過頭,作揖向荊天明道謝,他知道天明絕不是束手就擒的人,而天明一感覺到背後有危險就舉手投降,一定早就知道背後的人是他。

“哎,二師公還是這麽禮貌客氣啊。”荊天明掀開酒壺的蓋子,仰頸飲上幾口。

“子明常年在江湖闖蕩,已經無須拘禮于儒家的規矩了。”

“哎嘿是啊,話說已經好久沒有人叫我子明了。”

顏路抿了幾口熱水,“子明千裏迢迢來到長安城,不知有何急事?”

荊天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顏路又說道:“如果是路力所能及之事,路願竭盡所能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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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二師公實在太客氣,客氣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荊天明急忙擺手。“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

顏路溫和地看着天明。

“我想要少羽的遺物。”荊天明堅定地說道。

顏路默默地垂下眼簾,婉拒天明的攙扶,緩慢地起身走到一道暗格前,輕敲幾下,将其中的一只木匣交給天明。

“裏面是子羽在儒家所用的筆和竹簡,是師兄在重建小聖賢莊時找到的,他親自交給了我。”

“沒想到……”天明有些抽泣地說道。“沒想到掌門師尊是這麽好的人。”

“是啊,師兄一直是一個溫柔的人。”

荊天明緊緊地抱着這只木匣,裏面保存着兩個少年曾經快樂的記憶,這些不曾被歷史的洪水沖散,不被大多人所熟知,也只有其中的有心人才能察覺的到。

“子明。”顏路看着荊天明。“不要怪你的三師公……”

“我知道。”天明抹了一把眼淚。“我知道,這不是我和三師公能決定的事,但是我……還是覺得好難過。”

看着過去并肩而行的人離自己越來越遠,而自己無能為力,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但生者還是必須往前走,連同帶着逝者的希望。

離別前,荊天明将幾包仔細包好的草藥留了下來。荊天明撓着頭說自己不知道這藥是留給張良還是留給顏路,結果被高月白了一眼罵他蠢,他覺得自己特別委屈,顏路讓天明轉達他向高月的謝意。

經過休憩,顏路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他已經可以起身整理案上的杯盞。此時天邊的落日将萬物渲染成一片緋紅,夕陽透過窗柩斜斜地灑在顏路手邊,顏路看着掌上殘碎的夕陽,忽然想到今日張良回府的時間比往日晚了。

霎時間,書房的木門被狠狠地一掌拍開,顏路急忙轉身,看見門口氣喘不止、發冠淩亂的張良。

顏路剛想責備張良這麽快跑過來、就不怕旁人看到拆穿他體弱,他已經被三兩步上前的張良用力地抱緊。

顏路是最懂張良的人,瞬時他就不說話了。

良久,顏路安撫般輕拍張良後背,溫聲道:

“子房,子明不是那樣的人。”

這個他明白,但謀士的心中總有無數個可能,而張良最害怕的,就是這個可能的實現。

張良慢慢松開手臂,顏路給了他一個舒心的微笑。張良側過頭,剛好看到窗外樹上狼狽地挂着的幾人,調侃地說道:

“下次,能不能讓子明走下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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