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當朝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丞相府邸卻異于常态的樸素,府前筆直地站着一人,衣着也是樸素的粗布麻衣。
“子房抱病前來,另我着實感動。”蕭何深深一揖道。
張良急忙上前扶起,“蕭兄客氣了。良一心為國謀事,即使久不下榻,也得連榻前來。”
蕭何引着張良入府,府內光景還是如外在一樣樸素,看來真如傳聞所言,蕭丞相不戀金錢權勢,一心為國為民,在百姓中頗有口碑。
可是越是這樣,越會讓權力頂峰的人忌憚。
“子房為大漢勞形傷身,皇帝陛下和我都很挂念。”蕭何頓了頓。“只是……下朝後我向貴師兄問及子房的狀況,博士大人好像不是很擔憂,只說無須我太過費心。”
張良楞了片刻,“良的大師兄……性格向來如此,蕭兄不要見怪。”
蕭何微皺眉,“也是,吾等草野出身的莽夫,實在入不了伏念先生這樣學識淵博之人的眼。”
“蕭兄言過了。”張良一揖,雙眼一片雪亮。“蕭兄發密函于良,是有要事與良商談?”
“是的。”蕭何做了一個手勢,屏退屋內的侍從,掩袖附耳到張良耳邊。
清風吹得半透紗簾在地上移動,張良的面色卻如同無風水池,波瀾不驚,一切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子房……似乎早已料到?”
“是。”張良平靜地回答。
“真是……吾不及子房半分啊。”
張良偏過頭,“良也不想讓他到那種地步,畢竟他的能力,确實是百年難遇的。”
“以他的能力,得天下和失天下只在他一念之間。如果繼續放任他下去,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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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兄這樣說……”張良看向蕭何。“是已下定決心,一舉剿滅他了?”
“子房你還認為他會改邪歸正、放棄兵權皈依朝廷?!”
“如果陛下和蕭兄已經下定決心,為何不下一紙诏書,以謀逆罪拿他是問?如果證據确鑿,他也百口莫辯了。”
霎時蕭何沉默了,張良又說道:
“難道是陛下動了恻隐之心?還是——蕭兄動了恻隐之心?”
“子房!”蕭何瞬時站了起來。“此等逆賊已百毒攻心,無可救藥,若不是他手掌萬乘兵權,我已親手持刀,兵臨他帳下了!”
“蕭兄有這樣的決心和信念,良自然放心。”張良斂衽起身。“希望蕭兄能秉持這樣的原則,為陛下,為大漢,為天下的百姓,謀萬世福祉。”
蕭何握拳不言,張良看着他,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良知他雖是多疑之人,但凡事總有一疏,如能以群臣大宴為誘,引他只身入宮,或許能一舉滅之。”
“……多謝子房賜教。”
“天色已晚,良就不打擾蕭兄了,望蕭兄早日為國除害,為陛下解憂。”
蕭何作揖告別,張良行了幾步,忽然回過頭:
“要是良沒記錯的話,當年……是蕭兄舉薦他的吧。”
“是。”
“而現在,也正是蕭兄,想要誅殺他的吧。”
“是……”
“良想聽一句蕭兄的肺腑之言——蕭兄此舉,是否會後悔?”
屋內匮乏的光亮顯得蕭何面部溝壑縱橫,但也顯得他的眼神如磐石堅毅不可摧。
“我心向漢,不會後悔。”
張良聞聲,深深地向他行了一禮,然後轉身告退。
無半點裝飾的大堂此時無比的冷寂,蕭何遲緩地擡起頭,松開指痕遍布的拳頭。
“真不愧是,上能布局控敵,下能洞察人心的張子房啊……”
張良回到府中時,侍女告知他顏路已經服藥入睡了。
昔年舞劍如柳枝微擺的身體,已被烈焰和丹藥殘損得虧空。顏路安靜地閉着眼,頭發松散地鋪在枕上,張良的眉頭舒展了許多,為他微拉上薄毯,不作打擾打算轉身去書房。
“子房。”
“師兄沒睡?”張良停下腳步,又回到了床邊。
“你去哪了?你今日并沒有上朝。”
“良去散步了。”張良微笑着說。
這明顯全是破綻的謊言。顏路無言地看着張良,從薄毯下慢慢擡起手,觸碰對方溫暖的臉頰。
“子房,我最近一直在做噩夢。”顏路說道。“夢見過去的那些人,夢見他們死前的慘狀,我總是安慰自己他們已經可以瞑目了,但總覺得他們寧死也不瞑目,那些腥風血雨還沒有結束。”
張良握住撫摸他臉頰的手,吻着對方略有些冰冷的手背。
“師兄,沒事的,已經都過去了,別再想了。”
“我覺得,我對不起他們……”
張良起身,輕輕地擁住顏路。
“以師兄之力并不能逆天下大勢,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和師兄沒有關系。”
“我很害怕,你依舊深陷其中。”
藥效漸漸上來,顏路的目光像是蒙着一層水霧,張良枕着顏路肩上的散發,緩緩合上眼。
“良會沒事的,一切都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