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終

數月後,呂後和蕭何以舉行平定叛亂的宴會為由,召已被貶為淮陰侯的韓信入宮,同日,韓信死于長樂宮鐘室,三族被誅。

此前,韓信持鐘離昧的人頭面見劉邦。鐘離昧與昔日摯友怒目相對,大罵韓信不得好死,然後引刀割喉自戕。

鐘離昧一語成谶,果真不得好死。

任何不跪服于皇權的行為都是觸及帝王的逆鱗,張良由此想到過去的一個人,一個他曾經十分仰慕卻死得凄慘的人。

彼時嬴政滅六國之勢已不可擋,而韓非将出于自己私心的《存韓》呈上給帝王,妄求将滅國之禍轉嫁給鄰國,嬴政和李斯心中的藍圖已不知将弱小的韓國踩碎過幾次,縱使嬴政曾開口得見韓非死而無憾,韓非也難逃死于帝王猜忌之心的命運。

張良對這二人的死十分惋惜,但不得不認定死亡乃是他們的天命。

“多謝留侯大人,如能鞏固太子之位,皇後殿下定不會忘記大人今日的恩澤。”

“良對皇後殿下一片忠心,所以……”張良慢慢睜開眼。“就請皇後殿下,不要再向陛下暗示永生之道,良不想二師兄有多餘的麻煩。”

“皇後殿下一直信任留侯大人,此番又助皇後和太子一臂之力,大人的話我會帶到的。”

送走呂澤,張良沒有起身,他知道他背後站着一個熟悉的人。

“你一直知道的,對嗎?”

張良沒有轉頭,“是的。”

“包括之前龍且的死、子羽的死、鐘離昧的死、韓信的死,還包括皇後想扣我為質?”

張良閉上眼,默認了。

“你為何……不告訴我?”

“因為,良知道,師兄是心善的人。”張良起身。“而知道結局,卻無力挽回,是件很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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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慢慢轉過身,直視身後顏路的雙眼。他知道,現在的顏路在他身邊,過程實在太艱難了。

“良已經體驗過一次,不想再讓師兄體驗第二次了。”

大殿外,張良筆直地立在門邊,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朝堂,伏念皺着眉站在他一旁。

“我真的要被你們兩個……”

“大師兄,良很抱歉。”

伏念驚訝地側過頭。

“良知道,當時良年少無知,刺秦反秦,多少會影響到儒家,良一直心有愧怍,又自知無顏面對兩位師兄,所以這句話……到現在才敢說出口。”

“那是嬴政為清君側必做之事,遲早會發生,你不必再自責。若究其本質,我亦有罪。”伏念道。“你二師兄與我,早知你無法久居儒家,已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大師兄……”

“我知你馬上要做什麽,你不必顧慮我的感受,也不必顧慮陛下和衆臣的感受,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人的命運在亂世難以掌控,在太平之世就應由自己決定。”

“多謝大師兄。”張良微笑道

“真是,還是盡給人添亂。”伏念拂袖背手,先行入內。

張良發現,雖然埋藏得極深,正如二師兄所言,他的大師兄的确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他轉身,寬闊的宮殿內如同幽深的黑洞,連地磚上燭臺拉長的陰影都像鋒利的黑爪。他穩穩地踏出第一步,未來似乎目不可視,但他的心不會迷惘。

“臣張良,五代相韓,後經韓破儒滅孑然一身,蒙陛下賞識輔佐立漢。現懇請陛下念臣随軍征戰、勞及病體,準允微臣歸隐,不再出世。”

年老衰敗的帝王,神情在張良宣布退隐之後顯得更加頹唐,蕭何看着劉邦抑郁的神情,上前作揖:

“恭喜陛下平定陳狶韓信叛亂,此後大漢江山穩固,陛下可無憂。”

“無憂?”劉邦自嘲道。“蕭相國,你可有想求之物?”

“微臣一心為漢,并無所求,只求日後大漢強盛,百姓樂居,僅此而已。”

“這可不一定……”劉邦睜開眼。“朕怎麽聽說,相國大人為國為民,在百姓中頗有口碑,會不會……對朕的位置渴求已久?!”

蕭何驚恐地放大了瞳孔。

留侯府前一片蕭瑟,老主管打點完最後離開的仆從,然後轉身,向張良和顏路作揖告別。

張良作揖回禮。他回想到,之前韓國破滅後,他也是像現在這樣解散府中的家仆,但心境已與那日大有不同了。

“子房在想什麽?”顏路側頭。

“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但已經無所謂了,一起都過去了。”張良溫和地看向顏路。“師兄似乎已經知道良會有這天。”

“我怎會像留侯張良那般神機妙算。”顏路微笑道。“我只知道我的師弟并不是留戀權勢的人,現他理想已實現,是他做自己想做的時候。”

“師兄是否會後悔?”

“不會。”顏路道。“我幼年不幸,之後又遭遇坎坷,如今天下平定,百姓安康,我已沒有其他牽挂——現在,我也想做我想做的事。”

張良似已料到地勾起嘴角,挽起顏路的手,手掌柔軟溫暖,和幼時挽着師兄的手一樣。一輛馬車停在臺階的下方,靜靜等候這經歷萬難、卻最終在一起的二人。

“無繇,走吧。”

沒有人知道這輛車通往何方,也沒有人再在史書上找到留侯的影子。

行刑臺上的斧頭起起落落,小聖賢莊的瓊花開開敗敗,而這二人的蹤跡,也只有有心人才能發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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