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程顏辭職的過程非常順利。
人力資源部總監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一頭時尚短發,妝容得體,她乜斜一眼程顏,二話沒說接收了辭職信。
連離職交接期都未預留,她直接從抽屜裏取出個大信封,甩給程顏,然後趾高氣昂地道了句:“你的薪水已經結清了,可以走了。”她顯然是提前獲悉了上面的指示,一切準備就緒。
呵,效率真高,程顏暗暗腹诽,她還以為得再跑一趟財務部結算工資呢。
然而,當她打開裝着錢的厚實信封時——
她突然愣怔一下。
裏面無端多了兩疊人民幣。
稍一思忖,她啞然失笑。即使是空白支票,她都不屑一顧,何況是區區兩萬塊,方家确實有夠會羞辱人的!
程顏把多餘的錢扔回總監的桌面,口吻淡然:“你們省省吧。”
話落唇閉,她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毫不遲疑地一扭身,踩着高跟鞋快步離開。
**
天空布滿陰霾,氣溫異常寒冽。
程顏一鼓作氣走出方程式大樓,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在淚水凍成冰之前,她擡頭仰望身後這座直聳雲霄的摩天大樓,——厚重的霧霾并未有損它的巍峨、它的氣派,除了鋼化玻璃外牆的斑斓光芒被遮掩住之外,整座建築依然雄偉奪目,依然象征着至高無上的權力與地位。
而她呢?
比起眼前的一切,她太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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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事到如今,程顏不怨天不怨地,怪只怪她愛上了姓陸的。不然她大可以眼睜睜地看着方劍齊整垮陸天皓,然後和老媽一起守着父親留下來的店面安分守已過日子。可現在,所有的事情全脫離了她的預料與掌控,哪怕是多多來接下來的命運,亦是未知數。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得她的臉頰生疼,她吸了吸酸澀的鼻子,裹緊外套,伸手攔下輛出租車。坐進後座,程顏有氣無力地報出個地名,遂将發冷的身子陷入座椅,閉上眼睛。
豪庭都會。
鑰匙在鎖眼裏發出“咔嚓”一聲輕響,程顏擡腿進屋,Luca立刻搖着大尾巴過來磨蹭她的小腿,一臉讨巧賣乖的萌樣。
往日她一看到Luca,壞心情自會減退幾分,但眼下,她的情緒竟愈加窒悶。如果不是為了照顧這條粘人的黃金獵犬,她在陸天皓離開B市的那天便想搬離此處,不料卻被一條狗絆住了。
程顏無奈地搖搖頭,走到白色茶幾旁,查看固定電話的來電留言。她一按下免提鍵,有副嬌嗲的女聲貿然傳來:
“天皓哥,你怎麽不開手機呀?出差順利嗎?我找不到你,好着急呢。老爸有沒有跟你說,下周給你舉辦升遷宴,全公司的同事都會參加,我們到時見喔!”
方曉恩尖細的聲音響徹客廳,聽得程顏當即冒出一身雞皮疙瘩。沒心思回味對方話裏透露的訊息,僅是這通電話,已足以令程顏五味雜陳。
陸天皓當初的顧慮毫無偏差,恐怕他此番升職并沒有那麽單純,方董無非是要用權力與*綁死他,好讓女兒順利嫁給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而今時今日的程顏,卻是位千夫所指的“商業間諜”,只落得被人唾棄的落魄下場。這般懸殊的差距,營造的極其自然,又極其微妙,以至于程顏苦笑着承認,方海山不愧是叱咤商場的老油條,他玩弄權術與心術的能耐,真真令人望塵莫及。
這一刻,她多麽希望陸天皓能陪在她身邊,哪怕只是說句相信她的話都好。可他終究是用無聲的離開表達了自己的态度,扔下她獨自面對窘境。
不行,她不能再這麽耗下去了。如果說程顏一直在留與走之間徘徊,那麽,當下她去意已決。她掏出手機,翻開通訊錄,指尖停在“陸天皓”的名字上。
深吸口氣,她按下通話鍵。
“Sorry,我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請在嘟聲後留言。”
程顏猶豫了許久,才撥出這通電話,結果陸天皓壓根沒開手機。她已被連串突如其來的狀況打擊得五髒俱焚,也顧不得聯系不到他了,她踉踉跄跄地跑進卧室,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從衣櫃裏拿出來,一股腦塞進行李箱。
收拾完畢,确定房間裏再不剩一絲一毫屬于她的痕跡,她把鑰匙放在茶幾上,然後一手拉着箱子,一手牽着Luca出了門。
大門關死的那一剎——
程顏的心髒狠狠一疼。
仿佛她和他之間的種種,就這樣做了個了斷。
**
離開豪庭都會,程顏把Luca帶到對街的寵物寄養中心,準備把它暫時安置在這裏,等陸天皓回來,自會接它回家。
手續辦妥,她摸了摸Luca毛絨絨的腦袋,看着工作人員把它關進籠子。Luca通人性,似乎預感到分別,它死活不肯進籠,圓溜溜的眼睛緊瞪着程顏,喉嚨裏發出一聲聲悲鳴。
這一幕,讓程顏的眼角再次濕潤起來,原來Luca都比姓陸的念舊情。她的心口不停泛酸,再也看不下去,她發狠地一轉身,跑出寵物寄養中心。
**
二十分鐘後,一輛出租車停在多多來門口。
坐在收款臺後的程母好奇地探頭向外張望,只見司機從後備箱裏卸下個小箱子,跟着後座的車門“砰”一下打開——
竟是程顏下了車。
程母坐不住了,“蹭”一下竄出店門,滿面驚訝地問道:“大白天的,你怎麽不上班?”
“我辭職了。”程顏有氣無力地回應。
她顯然不願多說,自顧自拖着箱子,走進店門,現在她只想悶頭睡一覺,以解千愁。可她正欲上樓梯時,驀然被程母攔下:“你等等,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和天皓鬧別扭了?”程母的視線在她的行李箱上晃了一圈,轉而憂心忡忡地瞅着閨女蒼白得吓人的臉。
“不是,我們……”程顏被看得越發難受,眼圈險些騰起霧氣,她垂下眸,幽幽道:“我們分手了。”
程母愣怔一瞬。
随即,她眉眼一橫,氣得直跺腳:“是不是那個臭小子欺負你了?當初他不是信誓旦旦向我保證會好好照顧你麽,居然一轉眼就忘了自己承諾!我還沒老得記不住事兒呢,他怎麽先患上老年癡呆了?!是不是我該給他點蠟了?!”程母越罵越憤懑,突然拽起程顏的手臂,就把她往店外拉:“走——,老媽陪你找他算賬去!”
“人家在法國出差呢,要去你自己去啊!”程顏沒好氣地甩開老媽的手,如果她知道回到家反而更不得安生,她寧願睡大橋算了,“媽,你別瞎摻和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
躺在床上,頭暈腦脹的程顏像烙餅似的翻來覆去,愣是睡不着。甩手走人确實不是她的風格,她覺得還是得和陸天皓說明白。于是,她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不确定對方是否會開機,她思忖須臾,輸入一行極精簡的短信:你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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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遷宴當天下午,陸天皓才風塵仆仆地從法國飛抵B市。
一出候機大樓,他便看到前來接機的李助理,不禁略微驚詫:“你怎麽來了?”
“方董見您沒定下助理人選,讓我先跟着您。”李助理說着,恭謹地接過他手上的行李箱。
方海山居然舍得把自己禦用的特助大方貢獻出來,可見他對陸天皓的器重。但這過于體貼的行為落在陸天皓眼裏,他卻是一點得意不起來。自從經典廣告的收購案峰回路轉之後,他的一切都太順了。原因很簡單,有方海山幫他鋪路,想不順都難。不過,這也是最令他擔心的,無商不奸,包括他的養父。方海山的心思,他太了解了,所以受之忐忑。
兩人行至停車場,李助理幫他拉開車門,細心詢問:“陸總,您是先回家換衣服,還是直接去酒店出席晚宴?”
陸天皓這才想起晚上的升遷宴,他揉了揉眉心,看似有些疲憊:“要不把宴會取消了吧。”
聞言,李助理暗暗一驚。
宴會是方董親自下令辦的,地點設在全市最奢華的超五星級酒店,而且他老人家堅持帶病捧場,怎能随随便便取消?
不枉跟在方董身邊十餘年,李助理早熬成人精了,極善于察言觀色:“您是不是顧忌方總?他前兩天已經回臺灣了。”言外之意,從今以後,方程式上上下下再無人能與陸天皓匹敵,因此他完全無需多慮。
不料,陸天皓一言不發,只微揚下颌靠在椅背上,那張略顯料峭的臉依舊表情缺缺。眼看車子駛入城區,他才終于表了态:“直接去酒店吧。”他想着不如利用今晚和方董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如果對方給予他的一切都是以娶方曉恩為前提的話,那麽他寧願拱手退回。
李助理不明就裏,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他只管把新主子帶到現場就算順利完成任務了。等紅綠燈的時候,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趕緊側身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份文件,畢恭畢敬遞給後座的陸天皓:“這是公司各部門負責人的詳細資料,請您過目,估計今晚他們都消停不了。”今天公司裏的那些個中層和高管都跟打了雞血似的,迫不及待地等着向新上司獻媚呢。
“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倒是做了不少功課,不會又是方董授意的吧?”陸天皓回得不鹹不淡,意興闌珊地把文件夾丢在一旁。
“我以後是您的人了,自然聽命于您。”李助理縮了縮脖子,苦着臉表忠心。
陸天皓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遂從西褲口袋裏掏出手機,開了機。在國外這些天,為免受滋擾,他一直沒開機。果不其然,屏幕一亮起來,“嘀嘀”的提示音立馬開始響個不停。
在他看來,除了那個女人之外,其他人的消息都無足輕重。這些天來,他想清楚很多事情,比如——愛者不疑。因此他清冽的眸光直接過濾掉一衆發件人,快速跳躍到程顏的名字上。
殊不知這一看,陸天皓剛泛起一絲暖意的眼睛,即刻又冷了下去。
臭丫頭是不是太沒良心了?
整整一個星期,她就發了一則信息給他,而且僅是公式化地問候。盯着屏幕上“你什麽時候回來?”這幾個欠缺溫度的字眼,陸天皓那顆盛滿相思之情的心頓時冷了半截。他蹙眉腹诽,就算她擔心打擾自己工作,也不至于惜字如金到如此地步吧?
他毫不避諱正在開車的李助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按下回撥鍵,本來準備好好調/教她一番,結果嗓音甜美的語音留言再次潑了他一盆冷水。
李助理從後視鏡中看到一向表情寡淡的陸天皓突然表情豐富起來,正感到一頭霧水,就聽他問:“程顏最近怎麽樣?”
冷不丁聽到這個名字,李助理愣了愣。
磨叽兩秒,他才硬着頭皮說:“程小姐……她辭職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吞了好多留言,桑心,凄厲的呼喚姑娘們出來冒泡,不然零度的玻璃心就碎成渣渣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