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初現端倪 林斓眼中神色已然騙不過嫁了……
林老太爺兄弟間排行第二, 上頭還有一個嫡親的兄長,然而那一房的子嗣亂世中擇的主君兵敗自盡,原本是嫡支嫡脈的大老太爺為家族後代計便主動帶了餘下的兒孫歸隐, 立誓三代不出, 在祖地耕讀傳家,林家的傳承與族長之位便一齊交到了林老太爺這一房,林氏族中子弟皆以林相為首。
不過林家子嗣不比其他江東世家興盛,嫡支共五房,在京的唯有林老太爺一支,便是林相及剛剛抵京的林二老爺一家。
林相入世輔佐明主君臨天下,林二老爺則自幼酷愛山水詩書, 尤其愛字成癡,兼之他性子剛正不阿不喜世故人情,便不曾出仕, 每日裏泰半時間都是在手植的竹林中飲酒潑墨, 乃是當世大家。
能讓不染半點俗世塵污的林二老爺捏着鼻子千裏迢迢奔波上京的也唯有子女的終身大事。他的長女林心比侄兒林文年紀還大上些許, 一早便許配了舅家表兄做了王家婦, 随夫家入京報效家國, 小女林恬則比林斓還小了三歲,這次林二老爺及妻子王夫人操心的就是林恬的婚配。
林恬随父母養成了閑雲野鶴不受拘束的性子, 唯願同父親一樣做個雅名傳天下的女名士, 到京中這幾日被母親王夫人拿規矩約束得幾近奄奄一息, 聽說大伯家的斓堂姐終于收拾妥當可以待客,便央着長姐林心陪她一起過府探望。
林心剛剛坐穩了出嫁後的第一胎, 已有小半年沒出過府門,但因擔憂林恬年紀小說話不知輕重,怕她們倆姊妹間起了口舌之争, 且又擔憂林斓和離之後心思郁結,她思量過後還是派人上門問了羅夫人和林斓的意思,得了首肯後才套車帶了林恬一起登門造訪。
細數起來,因林相一房離鄉較早的緣故,兩房子女以往見面的時候并不多,年紀小些的如林恬都已認不出幾個嫡親的堂姐堂兄,大些的林心林斓也不過對彼此模糊有些印象。
但林心十分喜愛這個聰慧開朗的堂妹,林斓也尊重這個溫柔細致的堂姐,林心随夫家在京中走動時幾次與林斓說話都十分融洽,姊妹二人感情很是不錯,是以王家的馬車一到門口,林斓便含笑親迎了出來,一旁還體貼的備了乘小轎。
林斓還未開口,林心先抿嘴輕笑出聲,卻是堅持不肯乘轎:“斓妹妹饒了我吧,如今才不過三個來月,哪裏就至于如此興師動衆?我太婆婆、婆婆也都說讓我多走動一二才好,這轎子留個三五十年再給我用倒是使的。”
林心氣色極好,步伐也依舊穩健,林斓側首看了眼林嬷嬷,見她也微微颔首,便順着林心的意思讓人把轎子撤了下去,一回頭卻恰好對上林恬好奇的視線。
林恬正偷偷瞧林斓如何打理俗務分派丫頭婆子,不想林斓突然看了回來,忍不住就紅了臉,羞澀扭捏了一會兒,還是乖巧的上前行禮:“斓姐姐。”
林斓上一回見林恬還是八年前,當時二人一個是天天扮作男孩兒瘋跑的假小子,一個是臉圓身子圓的小胖丸子,沒想到一晃眼彼此都變了模樣。
看着面前一身桃粉對襟褂配鵝黃煙羅裙娉婷少女款款福身,林斓不禁笑彎了眼,上前幾步握了林恬的手,笑眯眯道:“恬妹妹,一別這麽多年,我可真有些認不出了。”
她還記着最後一次跟林恬一起在祖宅守夜,林恬搖搖晃晃不倒翁似的走來走去磕了頭,哭了小半夜,鬧得祖父林老太爺都沒了脾氣,真沒想到林恬這個小哭包長大後如此嬌美可愛。
林恬卻不記得自己兒時的糗事,一聽林斓說話便莫名生出些親近之意,下意識挽住了林斓的手臂親親熱熱的捧出自己新繡的香囊就要送她,急得後頭跟着的嬷嬷直嘆氣。在主人家的門口就迫不及待的送禮,她們姑娘也算是京裏獨一份兒了。
林斓一怔便忍不住輕笑出聲,覺得這堂妹果然得了二叔真傳,一樣的直爽不拘小節令人喜愛,開開心心接過那繡的不知是竹子還是草的香囊,誇獎起來也是真情實意,聽得林恬愈發心花怒放,引林斓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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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兩個相見恨晚,越說越投契,林心走在中間卻是頗覺無奈,生平頭一回知道兩個爽利善談的妹妹聚在一處會有何等威力,竟有點明白姑姑不時念叨女子當以貞靜為要的心境。
為了守住本心,林心不得不一面在心中告誡自己一向對姑姑那一套說辭不甚認同,一面開口引林斓說起相府花園中的一系列變動。
自林斓出嫁後,相府內已有近一載不曾廣邀親朋大擺筵席,這次羅夫人為了讓女兒能儀态萬方的重歸京城世家女眷的圈子可謂煞費苦心,請匠作府的大匠重新繪制了花園山水的景致後又連日動工,定要讓這一次的百花宴名動京城。
堂姐妹三人一路走來,花園裏處處皆是忙碌走動的奴仆下人,林心問起後林斓便細心為她說起園子裏的布置,遇上不甚熟悉的盆景花卉則有一旁侍弄的仆婢上前解答,連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林恬都驚嘆于景致之秀美精巧,想要在旁作一幅工筆圖。
林斓自然一口應承下來,引二人去正院拜見過羅夫人後就攜手回了花園,命人取了筆墨紙硯任林恬使用,又将原本設在花廳的席面挪了過來,她與林心分賓主坐下,吃茶賞景看林恬作畫。
林心有孕前也常出門做客,可以說已對京中各府的吃食酒水如數家珍,不想林斓這兒忽然多了好幾樣吃食,做工雖不算別致,入口卻覺香甜馥郁,十分可口,她不知不覺就多用了幾塊,直到隐隐有了飽腹之感才驚覺自己似乎是開了胃口。
準備的吃食能合林心的胃口令林斓很是開心,她見一旁跟着的王家嬷嬷喜上眉梢,便笑着添了一句:“難得心姐姐喜歡,我這就讓人去抄了吃食方子來,權當是我這個做姨母的一分心,心姐姐不要嫌棄就好。”
林心有孕後确實胃口不佳,飲食上清減了不少,引得婆母丈夫擔憂不已,見林斓誠意要給,她也就沒有假意推辭,爽快的應了下來:“既如此我便先謝過妹妹,咱們一家子姐妹也不必多說那些謙詞,我那裏有個廚子果子酒釀的極好,回頭送兩壇來給妹妹嘗嘗。”
王氏自釀的果酒堪稱江東一絕,有人曾以百金相求而不可得,林斓也極愛那一口,聞言笑眯了眼:“那倒是我沾了便宜,拿關北的市井吃食換了瓊漿玉液。早知道心姐姐愛這一口,我回京的路上就該再多收羅些小吃方子,回來隔三差五找你換一回。”
林斓笑的燦爛明豔,林心卻是心下一驚,盡量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她半晌,見她确實不曾流露出黯然神傷之意才稍稍松了口氣,只是依舊不敢随意開口。
堂妹的脾性她這個做姐姐的也略有所知,曉得若非實在不如意,林斓絕不會鬧到和離歸家的地步,所以林心寫了帖子上門時就想着盡量繞過劉家和關北那一截,免得惹人傷心,卻沒想到無心之下竟是林斓先提了起來。
林心一向是溫柔細致的性子,她總怕林斓是強顏歡笑,不由小心翼翼看了許久,等後來見林斓真的是毫不在意,提起北邊的風土人情還頗有興致,林心才漸漸放下心來,覺得堂妹天性豁達,之後應當是不會為那起子嘴碎的小人惡語所傷。
林斓又連着向林心薦了幾樣吃食,林心都十分捧場的一樣用了一些,一面吃還能聽林斓說些搜羅方子時遇着的奇人異士,相處十分和樂,連旁邊專心作畫的林恬都在收筆時覺出了一分饑餓,想要落下題款就過去一道用飯。
不想她剛剛提筆,園子門口就有腳步聲紛沓而來,一衆仆婦小心的擡了座人高的玉山進來,玉質瑩潤雕工細膩,近看才能察覺是由一整塊玉石依皮色紋路雕琢而成,實乃不可多得的無價之寶。
林恬不禁看得呆了,回過神時筆尖的墨已經滴在了畫上,留下了一處瑕疵,林恬卻顧不得心疼,只瞪大了眼睛瞧雕刻大家的功法技藝。
打頭的仆婦正是羅夫人身邊伺候的郝嬷嬷,她恭敬的對三位姑娘行過禮,方含笑禀道:“方才六殿下派身邊的張公公過來,說是去歲他沒能給姑娘好生慶賀芳辰,恰日前得了這一座玉山,覺得此物與姑娘有緣,便遣人送了來。”
林斓已有月餘不曾聽過賀芝的名字,不知怎的聽着竟有幾分耳熱,她不自在的別開眼不說話,一旁的林恬卻兩眼發亮,猛地攥住了林斓的手:“斓姐姐,我覺得這個人品行絕佳,堪為你之知己!”
玉乃君子之飾,林恬與其父一樣愛玉成狂,一見有人給林斓送玉就覺得此人可為至交,滔滔不絕引經據典,若她是林斓想必今日就要與賀芝義結金蘭,聽得林心恨不能拿食箸敲敲這個傻妹妹的腦門,好瞧一瞧裏頭都裝了些什麽。
林心自幼與舅家表哥青梅竹馬,嫁人後琴瑟和鳴,幾乎是立刻便瞧出了林斓眉眼中那一點淡淡的羞澀腼腆與莫名的懊惱回避,偏偏她不開竅的妹妹還在那裏喋喋不休,林心幾乎不忍再瞧林斓的面色,只胡亂岔開話,強拉着林恬見過羅夫人後就将她送了回去。
林恬意猶未盡不甘不願的走了,林斓卻不敢同母親羅夫人細說賀芝的事,只能随口扯了個頭暈的借口躲回了自己的倚岚院,将軟枕當作賀芝小聲罵了半晌。
蒹葭宮裏,虞美人耐心為廊下養的八哥喂過水,便有一宮婢上前回了賀芝将那座玉山送到林相府上一事。
虞美人不置可否,旁邊捧着鳥食的美貌婢女忖着自己侍奉多年的身份乍着膽子問了一句:“娘娘,那斓姑娘可是二嫁之身,咱們殿下人中龍鳳,是不是有些不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