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偷襲

禍事降臨之前,都是毫無預兆的,和好運氣一樣,只不過人們對痛苦的記憶更加深刻而持久,所以對禍事更加難以忘懷。

高義和往常一樣和同事胡侃濫侃到下班,和往常一樣在派出所吃的晚飯,和往常一樣值夜班到現在,和往常一樣步行回家。他事後想,要是那天同意張亮的請求,跟他換個班就好了。可事實上,他就算逃過這一劫,也逃不過下一劫,那個兇手明明就是有預謀的,而且似乎設計了很久,很周全,這從對方選擇的地點、動手的方式就能看出來,高義無論如何也繞不過這個坎兒。

高義聽到了風聲,他畢竟也是個警察,也有點身手,雖然上班之後肥吃肥喝腰圍有點見粗,但反應仍然不是一般的快。他立刻向旁一閃身,下意識地舉起手臂扛了過去。

那一下結結實實打在高義的小臂上,他只聽到一聲骨骼碎裂的輕響,緊接着是一陣鑽心的劇痛。高義“啊”地痛呼了一聲,但剛喊出來就被阻住了。對方早就料到他會呼救,揪住高義衣襟下擺,向上一繞,正好勒住高義的喉嚨,把那聲呼叫硬生生憋了回去。高義幾乎喘不上起來,後背對着兇手,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高義窒息胸悶,張開嘴像條瀕死的魚,豎起兩根沒受傷的手指,用力後戳,直奔對方面門。這一招是前輩流傳下來的格鬥方式,手指直戳向身後人的眼睛,對方一定會向後躲閃,掐他的力道自然松懈,高義就可以趁機脫身。

誰知對方反應更加敏捷,這一插不但插了個空,那人反而身子向前一頂,直接用扒下來的高義的警服扣住另一只手腕,緊接着按住他背脊上一處穴位。

高義只覺得渾身綿軟無力,就勢摔倒在地上。他也當真強悍,不顧折斷的手臂疼痛,擰腰就要翻身。對方早已料到,就在高義要翻未翻的一剎那,鈍器呼嘯而至,“嘎巴”一聲将另一條手臂無情砸斷。同時腳尖前頂高義的咽部,把那聲慘叫堵在喉嚨裏。

高義痛得滿身大汗,雙臂盡折,在地上扭動掙紮,一點一點往前蹭。他能真切感到對方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随之慢慢前行。他吓得肝膽俱裂,扯開嗓子想要呼救,喉嚨處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那人的力度控制得極好,恰恰讓他咽部受損無法出聲,還不至于難以呼吸。

高義渾身是土,冷汗涔涔,勉強用肩膀支起上半身,掙紮着還要屈腿站起來。這時他感到後背一沉,那人一只腳踏在他的背脊上,角度極為古怪,正好令得高義下颌和前胸緊貼地面,絲毫不能動彈。高義陡然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嘶聲道:“不……求求你,不……”他最後一個字還沒吐出來,腿部的驟然劇痛令他口中一片甜腥,呻吟卡在喉嚨裏。對方随即又是一下,高義痛得渾身趨向麻木,眼前直冒金星。他神智不清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擡起頭看過去,只見一雙腳走到自己面前,然後便人事不知了。

從高義遇襲到他四肢盡斷,也就剛過兩分鐘,從頭到尾他只說出一聲弱不可聞的哀求,兇手的模樣都沒看清楚,甚至連一點血都沒流出來。幹淨利落而又殘忍兇狠。四周仍然安靜得很,月光清冷而無辜,跟昏黃的路燈融在一起,黯淡得無精打采。

叢展轶靜靜地看了一會,地上的人面朝下趴着,警服肮髒殘破得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他慢慢走到街角一處公共電話廳邊,一個一個按下報警電話號碼,那邊傳來機械的冰冷的女人的聲音:“火警請撥119,匪警請撥110,急救中心請撥112……”。

叢展轶極有耐性地聽完一遍,那邊又傳來一遍,沒有人接聽。他回頭望望躺在地上的民警,忽然覺得這可真夠諷刺,不由微微一笑,扔下電話,讓它繼續響着,回身坐進自己的車裏。

他回到龔恺家時,正好是一個小時,不多也不少,和計劃的一模一樣。

龔恺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像是怕吓到誰似的,其實是他自己被吓到了。叢展轶回來時和剛出去絕對不一樣,哪裏不一樣龔恺一下子偏偏又說不上來。叢展轶仍穿着那身運動服,拎着的仍是那個背包,摘下來遞給他的,也仍是那個帽子。

但龔恺就覺得叢展轶不一樣,似乎心情十分愉悅,盡管面上仍無表情,但眸色出奇地幽深。龔恺對上那雙眼睛,沒來由地心慌一下,道:“叢哥……你…你回來了……”

叢展轶沒有理他,慢條斯理地換了拖鞋走到洗手間。再脫去上身的衣服,赤着背打開水龍頭。

龔恺知道叢展轶是出去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了,要不然不會強調讓自己當時間證人,可做什麽卻不知道,也猜不出來。衛生間的門開着,正對面就是洗手盆,上面挂着足足占了半面牆的鏡子。叢展轶背對着龔恺,一點一點地一寸一寸地清洗自己的手,深邃的目光卻從鏡子中折射過來,緊緊地盯住龔恺的臉。神情帶着幾分譏諷、幾分犀利、幾分威懾,還隐隐透着一絲暴戾和兇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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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嘩嘩地響,龔恺被叢展轶盯得膽戰心驚,手足無措,好不容易等叢展轶洗完了擦幹手走出來。龔恺連忙說:“叢哥,剛才電視裏演的是《紅櫻桃》,這片也有錄像帶,明天我買來你再看看,挺有意思的。”

叢展轶意味深長地凝視了龔恺一會,然後說:“謝謝。”

龔恺沒想到他竟能會對自己道謝,剛剛提起的一顆心又軟下來,輕聲說:“叢哥,我做的綠豆粥,一直溫着,給你盛一碗吧。”

這天晚上,叢展轶破例睡在龔恺這邊,雖然只是在另外一個房間,但這已經讓許山岚很受震動了,盡管他不并不知道大師兄住在哪裏。

許山岚早早爬上床,睡不着覺,就等着大師兄汽車駛進院子的聲響,或者走廊裏輕輕的腳步聲,再或者他會悄悄推門而入,在自己的床邊站上一小會。

可惜自從他倆在練功房不歡而散之後,這些小秘密一般的行為都消失不見了。叢展轶一連幾天都沒有回家,只在快吃晚飯的時候來個電話,不過囑咐陳姨,讓許山岚自己吃飯,晚上不回來了。

許山岚既沮喪又懊悔,上學也提不起精神來。他還要跟羅亞男放學後排練舞蹈,動不動就犯錯,弄得大家情緒都不高。休息時羅亞男問他:“你沒事吧?”

許山岚搖搖頭,他平躺在陽臺的水泥平臺上,腦袋枕着胳膊,眯起眼睛仰望天空,身子舒展而修長。羅亞男坐在他腳邊,皺起眉頭:“有什麽事還不能跟我說嗎?”

許山岚還是不回答,悠悠嘆口氣。羅亞男眼珠一轉,小心翼翼地說:“不會是…你大師兄吧……”

許山岚瞧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別的事你還能瞞着我?”羅亞男雙手抱胸,雙腿一晃一晃,“說吧,到底怎麽了?”

許山岚翻身坐到羅亞男身邊:“他生我氣了,好幾天沒回家。”

“你幹什麽了把你哥氣成這樣?從來沒有過吧?”

許山岚聳聳肩:“我說不想練了。”

羅亞男翻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你呀,要我說你什麽好?你哥逼你練功不還是為了你嗎?你瞧瞧你除了睡覺還幹什麽了?難道讓你哥養你一輩子嗎?”

許山岚嘆氣:“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錯了,這不是還沒找到機會跟他承認錯誤嘛。”這話能從許山岚嘴裏說出來就算不容易了,這小子嘴硬得很,挨打都輕易不松口。

“那你就打電話呗。”羅亞男給他出主意,“你哥對你那麽好,還能記仇啊。”

許山岚煩躁地扒拉扒拉頭發,他特別不喜歡自己跟叢展轶之間卻要別人來指點該怎麽做,他覺得那是他倆的事,世界上誰還能比他倆更了解彼此?他不耐煩地說:“行了,走吧,練舞去。”縱身躍下高臺。

他們準備的節目是一段霹靂舞,動感十足。本來許山岚和羅亞男是後加入的,但一個有武功的底子,一個愛運動身體協調性好,居然學得比那幾個女孩子還快。高中生畢竟思想單純,大家在一起同甘共苦,感情發展得很快,再也沒有人在背後對着許山岚和羅亞男指指點點了。

他們學校正是50周年校慶,新上任的校長表示,一定要好好準備準備,選拔出最好的節目獻禮,還要把學生家長們都請來,參觀學校剛剛落成的大禮堂,特別表彰一些優秀學生。

表彰當然沒有許山岚的份,那是羅亞男這樣品學兼優尤其是學優的孩子才能有的殊榮,但表演節目也不錯了。許山岚從來沒在大庭廣衆之下以娛樂的方式表演什麽,心情還弄得有點緊張,更何況一想到到時候大師兄也得來,還要在下面看自己表演,感覺就更加怪異,有點膽怯,但還有點興奮。

不過目前當務之急,卻是該如何通知大師兄校慶表演的日期。

要是放在以前,這根本不算事兒,吃飯的時候練功的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什麽時候都行,叢展轶也一定會答應。

可如今不同往日,估計大師兄能答應,可怎麽告訴他,卻讓許山岚犯了難,因為大師兄根本不回家。

首選當然是打電話。可許山岚沒敢,他拿起電話又放下,放下之後又拿起來,前思後想輾轉反側,折騰了足有半個小時,害得陳姨還以為電話壞了,特地過來問一句。許山岚一邊回答:“沒壞沒壞。”一邊飛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

最終這個電話還是沒打出去。許山岚圍着床繞圈圈,一會蹙眉一會抿嘴,像跟誰較勁似的。後來幹脆向後一仰,把自己抛在床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心裏嘆息:你說吧,做點事怎麽就這麽難呢?這麽難呢?

他騰地從床上坐起來,對着空氣一揮拳頭,就這麽辦吧,還咋咋地!起身向樓下跑去。

陳姨正往餐廳裏端菜,見到許山岚兔子一樣竄出去的身影,忙叫道:“岚子要吃飯啦,你上哪去啊?”

“有點事,一會回來吃!”許山岚擺擺手,一溜煙跑遠了。

許山岚直接跑到叢展轶的公司,就算道歉吧,許山岚不情願地想,也得有點誠意不是?當面來總算有誠意了吧?

沒想到來公司卻撲了個空,秘書邱天推推金絲邊的眼睛,客客氣氣地說:“叢先生去高德酒店了,要不你先給他打個電話?”

“哦——”許山岚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腼腆地一笑,“不用了,我還是自己去找他吧,反正也不算遠。”轉身又跑開。

邱天想了想,拿起手機給叢展轶打了個電話。

叢展轶正要跟金寶城和幾個老板出去應酬,龔恺也來了,乖巧地跟着他。叢展轶接電話的時候,神色不動,旁邊誰都沒看出什麽來。他按斷了通話,轉身問別人:“咱們等一會吧,我弟弟要過來。”

“哦?令弟也來了?好好,哈哈。”叢展轶和誰都生疏冷淡,不願意多親近,沒想到竟還有個弟弟。至于是什麽類型的“弟弟”,這就不太好說了,至少親弟弟是無論如何不該跟他們一起出去應酬的。大家彼此使個眼色,都笑起來,竟還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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