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秀心之死

“娘如同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連連後退。爹駭然松手,你就掉到了地上。他呆看了很久,雙目赤紅,忽然瘋狂的大叫一聲:‘碧秀心!’,就撲了上去。”

“娘完全沒有了反應,我在一邊拼命的尖叫才知道躲閃。他們在前面,我在後面跌跌撞撞的追,轉眼就追丢了,我回頭來找你,你也不見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沒有。就坐在原本你在的地方,在那裏苦等,每一刻都像一世那麽漫長……”

“不知道等了多久,娘回來了,帶我回了小谷,卻沒有爹。娘像徹底變了一個人,她依然教導我,卻再也不提什麽天下,什麽百姓,什麽使命。她做的最多的,就是整日整日的在你的墳前發呆。她對我說,以後一定要對身邊的人好,她說,一個人如果連身邊的人都對不住,還談什麽對得起天下,對得起百姓?”

“我足有兩年沒有看到爹,直到那一日……”石青璇指着一處道:“那天我來清理你的墳茔,走到這裏,就看見爹蹲在你的墳前燒紙,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正常,娘就站在他身後。爹從懷裏掏出一個卷軸,說道:‘瑜兒,爹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為了這個東西,放棄了你。爹那時鬼迷心竅,每天都惦記着如何将補天和花間派的武功合二為一,日也想,夜也想,因而當新的契機出現的時候,爹瘋了。向雨田所說的武功奧義讓爹心癢難捱,讓爹無法抗拒,那是爹冥思苦想了十年的東西,十年啊……現在爹終于将它完成了,第一件事就是來這裏将它燒給你,告訴你,爹後悔了……爹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是卻想讓你知道,在爹的心裏,你才是最重要的……’”

“爹将卷軸扔向火堆,卻被娘接住,她說:‘讓我看看吧,我也想知道,瑜兒他換了什麽回來……’”

“爹當時失聲叫了一聲:‘秀心!’,娘拿着卷軸慢慢離開,我看見爹在她身後,伸了幾次手,卻終于沒有開口說話,一閃身就不見了。他走後,娘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娘落淚,以往她每日坐在你的墳前發呆的時候,也沒有哭過。我每想到那個時候,就會對他充滿了恨意。”

“第二天,娘就開始咳血,不到一個月,娘就沒了。娘沒的時候,他來了,我就站在門外看着。”

那時……

石之軒緊緊抱着懷中的嬌妻,責道:“秀心,你怎麽這麽傻,你不會補天和花間的武功,這不死印法豈是你能練的?”

碧秀心看見石之軒,嘴角泛出微笑,虛弱的搖頭,發出夢呓般的聲音:“你知道嗎?之軒,瑜兒他在慘叫……”

石之軒駭然驚呼:“秀心!”

碧秀心目光茫然,道:“在我擊中他的那一刻,我真的聽到他在慘叫……青璇說的對,瑜兒是被我殺死的,是我殺死了瑜兒。”

石之軒連連搖頭:“不是的,秀心,我們都知道的,他早就死了,他的屍體都涼了,跟你沒關系……”

碧秀心慘笑:“不要安慰我,之軒,已經死了十多天人是不會七竅流血的……那時青瑜還活着,他是被我一掌……”

石之軒打斷他:“秀心!”

碧秀心望向石之軒:“你說,如果、如果沒有我,石之軒會是一個什麽樣子的人呢?”

石之軒握着碧秀心的手,勉強微笑:“世上哪裏來的如果,莫須有的事情,讓我如何告訴你?”

碧秀心恍如沒有聽到他的話,目光似乎越過牆壁,望向遙遠不知何處:“這段日子,我總是想起向雨田,在我們相遇之前,秀玉姐姐去找過他,可是铩羽而歸,我們都很失望,嘆息天下即将遭遇劫難。如今,向雨田死了,我回憶起他的人生,他的确殺了很多人,卻沒有殺過一個女人,沒有殺過一個孩子,沒有殺過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死在他手上的甚至大多數人還是惡人,即使有名門正派子弟,也是嚣張跋扈之輩。劫難?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劫難,天下的百姓一定希望這樣的劫難更多一些。”

“我甚至在想,幸好當時秀玉姐姐并沒有成功,否則,人們的心中,他永遠都是一個惡賊,因為喜歡了秀玉姐姐被她感化才會沒有為惡……你看,這是多麽可笑的事……”碧秀心笑起來,笑聲凄涼。

石之軒勉強安慰:“秀心,別想那麽多。”

“我如何能不想?”碧秀心道:“之軒,沒有我,你真的會去為惡嗎?不,你不會,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你雖然無意為善,可你也不屑為惡……是我對不起你,你那麽高傲的一個人,卻甘願頂着被拯救被感化的帽子和我成親……我卻引以為豪,你看,這是多麽可笑的事……”

“你和向雨田談判的時候,我站在門外。我在私情和公義之間猶豫了很久,終于沒有進去打斷。聽說道心種魔大法練到大成可改邪歸正……那可是邪帝啊,如果能讓他改邪歸正,對天下百姓該是多麽值得慶幸的事啊!為了天下百姓,什麽樣的犧牲都是值得的。我這樣想着,流着淚,心如刀割的默認了你們的交易,你看我多麽偉大無私,做出那麽大的犧牲,可是這樣偉大無私的我卻偏偏忘了,被犧牲掉的并不是我……你看,這是多麽可笑的事。”

“這兩年,我坐在青瑜的墳頭,每天都在想這些事,我才發現,原來我的人生,竟是徹頭徹尾的一場笑話,我讓我的丈夫背了一世的惡名,我出賣并親手殺死了我的兒子,而我,竟以此為豪……你看,這是多麽可笑的事,多麽可笑的人生……”

“我時常想,如果我不是出生靜齋該有多好,我們做一對最平凡的夫妻,嬌養我們的青璇和青瑜,即使他們在外頑皮,我也要護短到底,那時向雨田再找上門來,我們就拿着大掃把将他打出門去,你說好不好?”

碧秀心的神智已經不清,石之軒抱着他,臉頰貼着她的臉,聲音沙啞的幾乎聽不到:“……好。”

“之軒……”碧秀心的眼淚落下來:“我想抱一抱我的青瑜,你說過他怕冷,把我葬在他的身邊,讓我抱抱他,我想暖暖他……青瑜,娘的青瑜,娘對不起你……”

她的目光漸漸暗淡,手軟軟的下垂,但在閉上雙眼的一刻又猛地張開,緊緊撰住石之軒的衣袖,急促道:“青璇!告訴青璇,今生今世,不得踏進靜齋半步!”

溘然長逝。

良久。

蕭拾抹去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撇過臉去,強笑道:“也許姐姐說的是,她的确只是個可憐人罷了。”

他長身而起,在石青璇詫異的目光中走向碧秀心的墳墓,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無論你曾經做了什麽,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了我,給了我生命,我是要拜一拜的。我是來告訴你,我沒有死,你并沒有殺死你的親生兒子,希望你在地下可以瞑目。只是,雖然我無力卻怨恨你,卻也無法原諒你。也許有一天,當我幸福快樂的可以忘掉一切,可以原諒一切的時候,我會再來。”

……

夜半,徐子陵從蕭拾的房中出來,替他帶上房門。

石青璇站在院外看着他,道:“小拾每晚都要如此,才能安眠嗎?”

“以前更厲害,非要擠在我和寇仲之間才能入睡,”徐子陵笑道:“後來在寧道奇那裏過了一陣,回來便好些了,只要有人在身邊就能睡着。”

石青璇深深一禮,道:“這些年,舍弟多虧子陵照料了。”

徐子陵還禮,搖頭道:“我們這樣相依為命慣了,談不上誰照顧誰。”

“青璇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子陵成全。”

“石小姐請講。”

“青璇希望小拾可以在這裏多住些日子。”石青璇道:“可以嗎?”

徐子陵沉吟道:“其實在下也有一事相求。”将在梁都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道:“我和寇仲原想着,在路上通知寧道奇來接他回去,但小拾性格倔強,只怕未必肯聽,如今有石小姐就好辦了,我想将他留着這裏,最少等他十六歲的時候再去找我們。”

石青璇喜道:“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

成都城外的荒山野嶺中,一條人影在荒山野嶺中風馳電掣。

幽林小谷谷外,一個潇灑從容的人影立在月光下,靜等天明。

成都城中。

石之軒的聲音不複往日的鎮定,急促道:“希白呢,喚他立刻來見我。”

“侯公子自三日前在成都現身,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和他們一同出城,自今未歸。屬下無能,找了兩日也未曾找到侯公子的下落。”

石之軒無力的跌坐在椅上,揮揮手,疲憊道:“繼續找。”

見那人還不離開,皺眉道:“還有什麽事?”

“屬下聽說侯公子最愛去附近的鳳凰山,但是鳳凰山方圓……”

話未說完,身邊似有微風拂過,石之軒的人影早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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