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父喪母亡
石之軒将輕功運到了極致,數十年的人生中,他從未這麽惶急,從未這麽憤怒,侯希白,他怎麽敢?他怎麽敢将阿拾帶到這裏來?他怎麽敢選在這裏動手?
對阿拾的感應說明他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他感覺他在笑,前所未有的開心。
快,一定要快,千萬要趕得上啊!
一快再快,終于到了幽林小谷的入口,他剛松了口氣,就聽到徐子陵一聲悲痛欲絕的怒吼:“侯希白!”
石之軒身影一晃,幾乎跌落在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扶住身旁的樹幹,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
蕭拾瞪大了眼,他完全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他原本是那麽高興,以為被所有親人厭惡的他,原來還有一個愛她的姐姐,那麽漂亮,那麽親切。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
徐子陵的怒吼和石青璇的哭喊似乎從天邊,越過千山萬水才傳到他的耳朵裏,讓他聽不真切。
“師命難違,”侯希白壓低的聲音傳來:“子陵還是先去看看小師弟吧!”
師命難違!
這句話像利刃一樣穿透蕭拾的心髒,給了他致命一擊。
他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去,原本紊亂的內息徹底暴走,如同沖破堤壩的洪水,在經脈中四處肆虐,肌膚都滲出血絲,但他沒有任何感覺。
徐子陵呆在當地,他微微顫抖着,不敢轉身。
他當然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先去看蕭拾,而不是和侯希白糾纏打鬥,可是他不敢,他不敢看,不敢聽,不敢想。
“小拾,小拾你醒醒啊,你別這樣,姐姐求你了!”
石青璇的哭喊傳入徐子陵的耳朵,他渾身一震:還沒死,小拾還沒死!他還活着,還活着!
他的輕功從未這麽好過,一瞬間便掠到蕭拾的身邊,一面按他的脈搏,一面詢問的望向石青璇。
“侯希白沒有傷到他的要害,”石青璇泣道:“可是他……他走火入魔了!”
徐子陵二話不說将蕭拾半身扶起,靠着自己懷裏,內力從背後輸了進去。
石青璇搖頭:“沒有用的,除非他自己醒來控制內息,否則……”
她眼淚簌簌而下。
徐子陵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已經受了內傷。他又撫上蕭拾的背,但蕭拾口中湧出越來越多的鮮血卻讓他再不敢動手。
“小拾,你醒醒啊!姐姐就你一個親人,你不要留下姐姐一個人,求你,醒醒啊!”
“起來!”徐子陵搖晃着蕭拾的身子,眼中的淚水無法抑制,聲音越來越大,動作越來越猛:“你起來啊,起來運功療傷!聽到沒有,我讓你起來!你起來,起來啊!求求你,快起來啊!”
“子陵!”石青璇一聲驚呼。
徐子陵低下頭,看見蕭拾嘴角湧出更多的獻血,他開始用袖子檫,蕭拾不斷的流,他就不斷的檫。
“小拾,你不能這個樣子。”徐子陵的聲音恍如是喃喃自語,眼淚如潮水般湧出,他自己卻沒有絲毫感覺:“你不能這樣不公平。他對你不好,你就要去死,可我們對你好,你為什麽不肯活?他對不起你,可是我們對的起你!”
“向雨田将你從襁褓起辛苦帶大,最後連命,連精氣神都給你了。我和寇仲将你從墳地裏挖出來,我們自己餓着肚子也要讓你吃飽,我們坑蒙拐騙就為了讓你有口飯吃。還記得那一次嗎?寇仲為了讓我帶你先走,抱着那人的腿死死不放,被人在胸口狠狠踢了幾十腳,在地上被足足拖了十多丈,肋骨斷了三根,也不肯放手,我打不過他,他的匕首插進我的肚子,我就死死壓着不讓他拔出來,撐着一口氣将他掐死,就是怕他傷了你……你的命,是向雨田的,是寇仲的,是我的!你憑什麽去死,憑什麽為了那個人,就要去死?!我不答應,我不答應……”
“你不能這麽自私……”
“你要這樣死了,我不會原諒你,寇仲不會原諒你!我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們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你為了別人就要去死……我不會原諒你的,就是我死了到地下,也不會再看你一眼。”
“小拾!”耳邊傳來石青璇驚喜的聲音:“子陵,他醒了!”
懷中,蕭拾緩緩睜開眼睛,擡起袖子去擦徐子陵臉上越湧越多的淚水:“陵哥,你好兇。”
徐子陵喜極而泣,将蕭拾緊緊抱進懷裏。
蕭拾的聲音從他懷裏輕輕傳出:“陵哥,你說的對,為什麽,他要我死,我就要去死?他從來就不要我,不管我,憑什麽他讓我死我就死?”
“他要我死……”蕭拾喃喃道,聲音茫然:“我已經躲着他了,可是他還是要我死……”
“我那麽傻……”他的聲音恍如夢呓:“我總是嚷嚷着絕不原諒他,那是因為我總是幻想着,他會後悔,他會捧着天底下最好吃的、最好玩的東西來央求我的原諒……”
“我聽你和仲哥講他的事,在天津橋上,他天神一般的出現,将敵人打得屁滾尿流;在月光下,他因為悔恨流下眼淚。我是那麽驕傲和自豪,我的父親,是那樣霸絕天下的人,最重要的是,他還要我,他因為放棄過我而痛苦流淚……我那時不屑的癟着最,可是我心裏卻甜絲絲的。你看,我多傻。”
徐子陵胸前的衣襟被蕭拾的淚水浸透。
徐子陵想起那個在天津橋上傲然現身,将困着自己和寇仲的天羅地網在談笑之間吹枯拉朽般摧毀、不可一世的石之軒;想到在小酒肆裏笑談靜齋仙子,告誡他們“寧惹陰癸,莫招靜齋”的慈祥和藹的石之軒;想到客棧外慘淡的月光下,那個一身蕭索,悔恨莫名的石之軒,也是心如刀攪。
誰能想的到,誰能想的到!
前一刻還在痛悔錯待愛子,淚水橫流的父親,下一刻就會下此滅絕人性的命令。
連自己都無法接受,小拾怎麽受得了。
他想開口安慰,可是所有的話都那樣蒼白無力。只有緊緊抱着蕭拾,用自己的身體給他溫暖。
蕭拾的聲音繼續傳來:“我還夢到他将揚州城裏所有的糖葫蘆都買來哄我開心,夢到他說以後一定會好好待我,夢到他把欺負我們的人都趕走,夢到他揉着我的頭發,我對周圍的孩子大聲的說:‘我有爹!’……夢到他宛如天神,夢到他把我放到手心裏疼愛……我在夢裏都會笑醒……我怎麽會那麽傻……”
“小拾,”徐子陵将他緊緊抱着,眼淚落在他的背上:“別說了,小拾,別說了……”
“他為什麽要讓我死呢?陵哥,我想不通。”
蕭拾終于哭出聲來:“我想不通……”
“不要想他!不要想他……”徐子陵道:“為什麽要想他?他以前沒有管你,以後也不用他管……小拾有我們就好,有仲哥,有我。我們一起活着,我們一起活到這麽大,以後也可以一起活下去……”
“好……我們一起活下去……”
徐子陵擠出一絲微笑,忽然若有所覺,擡頭看去,透過朦朦的淚光,一個俊逸潇灑的身影靜靜站巨樹的陰影下,一頭長發白如霜雪,面容蒼老疲憊,帶着不知進退的踟蹰。
徐子陵的瞳孔收縮,将因察覺到他身體僵硬而欲擡頭的蕭拾的臉,緊緊按進自己的懷裏,淩厲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滾!
石之軒正要上前一步,卻發現徐子陵雙目瞬間睜大,殺機遍布。
他知道自己只要前進一步,面前這天才橫溢的青年便會不顧一切撲上來,與自己拼死一戰。
進退兩難!
這天地之大,竟無自己容身之地。
有些錯誤,一輩子犯一次就已經太多了,為什麽自負聰明絕頂的自己會一錯再錯?
面對伏在他人懷中痛哭的愛子,面對徐子陵寫滿拒絕的堅毅目光,石之軒唇角蠕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以前沒有父親,我活下來了,以後沒有父親,我還是可以活下去。從此之後,我蕭拾父喪母亡,再也不會做父慈子孝的美夢!我沒有父親,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将來,也沒有!”
蕭拾斬釘截鐵的話聽在耳中,恍如雷聲轟鳴。
他踉踉跄跄的倉惶退卻,連輕功忘了施展,就那樣跌跌撞撞的奔向密林。他只想躲開這一切,躲的遠遠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走了多遠。
“師尊……”忽然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他擡起頭,看見一個向來潇灑秀逸,如今卻帶了幾分狼狽的人影,面容隐在林間的陰影中,看不起他的表情。
侯!希!白!
是他!
都是他!
是他傷了阿拾!
是他讓阿拾走火入魔!
是他讓阿拾再不願要他!
是他讓他數次錯追了方向,才沒能挽回這一切!
好,侯希白,好!
凝起畢生的功力,騰空而起,只欲毀天滅地的殺意凝聚而成的一掌,帶着足以讓山河震顫的氣勢呼嘯而下。
侯希白唇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靜靜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