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知之明 別說是皇子妃,就是太子妃也……

薄霧散去,又是熟悉的那座宮殿。

高高豎起的兩面宮牆,夾道裏有人在談論大理寺少卿衛大人公然在朝堂斥責陛下德行有虧、為君不仁,被新帝貶谪到偏遠的荒蕪山區做了七品縣令,并下令此生不得傳召,不許回盛京。

一個圓臉的宮女道:“聽說衛青雲大人是建成十五年先帝欽點的探花郎,當年許多商戶士紳可都瞧上儀表堂堂的衛大人,準備榜下捉婿,結果被清平縣主看中,旁的人自然不敢與縣主搶人。如今再看,從前風光一時的人,未必能風光一輩子。”

另一個宮女接過話茬:“可不是,千嬌萬寵長大的清平縣主不也淪為階下囚,名義上是主子,其實不過是條可憐蟲。除了吃穿用度好些,還不如咱們自在快活。”

兩名宮女走遠,楚長寧扶着腦袋,頭疼欲裂,好像有人在叫喊着什麽。

“縣主,你夢魇了,快醒醒。”

夢境如潮水褪去色彩,耳邊傳來夏竹的聲音,清亮如脆生生的春李子。

眼睫顫了顫,楚長寧睜開眼睛。

夏竹拿手輕輕幫她順背平氣,掏出帕子幫楚長寧擦幹額頭的細密汗珠:“縣主剛才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奴婢在這裏守着,縣主可放寬心,有事記得喊我。”

楚長寧的确做噩夢了,而且這個噩夢還是她經歷過的。

白日裏,她從寧遠侯府回來途中,在馬車裏眯了一會兒神,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重生了。

在那個可怕的夢裏,她如快熬幹了油的燈芯子,禁不住風雨,即将消逝。

床前的新帝不許她死,還要威脅她。

“你将我囚禁,日日折辱,又殺我父母,如今這世上只剩我一人孤苦無依,你再也沒有能夠威脅我的人了。”

最後,她含恨死在了新帝的後宮。

而新帝,則是那個叫程玄的馬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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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馬奴身穿明黃色帝袍,眉眼與從前畏畏縮縮的模樣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龍威燕颔,眉宇自帶倨傲,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楚長寧覺得這件事匪夷所思,可見到馬奴時,她胸口憑空湧出一股滔天的恨意,當馬奴提出古怪的要求,她那一鞭子半點沒有藏私,使了八.九分力道,抽得皮開肉綻……

楚長寧讨厭歸讨厭,還是和前世一樣送去了上好的金創藥。

她的狀态很不對勁兒,雖然重生了,可她的記憶不完全,只記得臨死前發生的事情,就好像有一片白霧遮住了什麽。

一晚上,楚長寧跟烙餅似的兩面翻,再難入睡,導致一早起得遲,還誤了早飯。

廚房特意溫着吃食,等楚長寧起床,由着丫鬟伺候淨面梳洗。春盈一雙手靈活纖巧,梳發髻的手藝一絕,因此頗為得寵。

吃過一碗五色彩豆膳藥粥,楚長寧讓人撤下膳食,帶着春盈和夏竹去給母親請安。

落了座,長公主讓其他人下去,只留下身邊的倚翠,才道:“一早,大皇子和寧遠侯備了一車厚禮登門拜訪,我瞧着你還在被窩裏賴床,沒叫人喊你。”

楚長寧不意外,追問:“寧遠侯和大皇子都說了些什麽?”

“他們寧遠侯府出了這檔子事,自然是眼巴巴上門來道歉。寧遠侯還拉着大皇子來說情,後來又說起你,大皇子倒是熱情得很,長寧,如果大皇子求娶你,你願意做皇子妃嗎?”

楚長寧頗有自知之明:“別說是皇子妃,就是太子妃也不願意,我本就不是什麽溫婉容人的性子,摻和到那些争鬥奪權的漩渦裏,必是沒有好結果。”

“你是我李明蕙的掌上明珠,若你想做皇後,阿娘拼盡全力也會為你鋪路,只是那樣到底委屈了我的長寧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好在你心思明澈,知道深宮後院險惡,阿娘就放心了。”長公主一手托着女兒的手,另一只輕拍了下她的手背,叫倚翠取出一疊畫冊。

楚長寧接過,不解:“阿娘,這是做什麽?”

長公主放開手,端起茶盞淺飲一口,緩緩道:“這些是上京科考的舉子,人品和才華俱佳,你看看可有能入眼的。”

楚長寧瞧着長公主和倚翠打趣的神色,一瞬明悟,甕聲甕氣:“阿娘,我還小。”

“瞧瞧,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的縣主,也有怕羞的時候。”放下茶盞,長公主拿着帕子掩唇笑:“這裏頭還有你楚家伯父的一個侄兒,昨兒我細細瞧了瞧,斯斯文文、品貌端正,很是不錯,若你不喜歡,再瞧瞧別的也行。”

回憶起腦海裏支離破碎的畫面,恰恰今年正是建成十五年,楚長寧心思發散:“阿娘,這裏面可有一個叫衛青雲的舉子?”

長公主翻了翻,沒翻着,又覺得這個名字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還是旁邊的倚翠出聲,提醒:“就是那個接連赴不成科考,不是病了,就是摔斷了腿的衛青雲。”

長公主略一回憶,記了起來:“好像是有這麽個人,倒是聽說此人才華卓越,只可惜命道不好,白白耽誤了六年,如今已二十有幾,不知有沒有娶妻生子,我現在就去找你爹爹問詢問詢。”

楚長寧懵了,沒有聽清後面長公主說的話。

腦海裏的一些模糊片段浮現,楚長寧對衛青雲這個名字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等她回神時,長公主已風風火火出門,一刻鐘也等不得。

“阿娘這是去哪兒?”楚長寧轉頭問身後侍女,春盈搶先回:“說是要去楚府,去找驸馬爺問詢一些事情。”

回到拂月閣,她叫屋內的侍女出去,又看了夏竹一眼,只留下春盈。

“昨日你去了柴房,那個馬奴死了沒有?”

人若是死了,下面的人自會來禀告,可縣主無端問起程玄,竟是在意一個馬奴?

春盈垂下臉,添油加醋:“身上臉上都是血污,瞧着可憐,可是等我湊近了聽,聽到,聽到……”

楚長寧眉毛一挑:“聽到什麽,如實說來。”

屋外,其它小丫鬟們瞧見夏竹也被趕了出來,冬青不免替夏竹抱不平:

“夏竹姐姐和縣主一塊兒長大的,是拂月閣的老人,怎麽也該是縣主身邊的知心人。就因為春盈那個小賤人嘴甜會哄人,得了縣主的寵,我真是替姐姐不平。”

夏竹細細羅列:“春盈會梳頭會刺繡,身上有很多優點,還會想法子逗縣主高興,縣主高興,我就高興。”

冬青恨她爛泥扶不上牆,又不甘心一直被春盈踩在頭上,嘆息:“我是替姐姐委屈啊!”

“我們的主職是伺候好主子,主子高興了,我們才能高興。”頓了頓,夏竹道:“冬青,你要是沒別的事,就把園子裏的花草修剪整理,難道你想像秋萍一樣屁股開花,現在還下不了床,那就是她照料主子不周的下場。”

想到秋萍被長公主的人拉走,送回房時,身上鮮血淋漓,冬青頭皮發麻,正要轉身,聽見裏間傳來瓷器被摔裂的清脆聲。

春盈這個小賤人,終于要倒大黴啦?

在拂月閣當值的人都知道縣主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主兒,高興時,滿院子裏伺候的人一水兒的賞賜,不高興時,若是觸了縣主黴頭,那可沒好果子吃。

冬青偷偷躲遠一些,她多希望春盈是後者,結果卻看到春盈全須全尾的走了出來。

入夜,春盈借着月色來到柴房,這一回她沒拿食盒,從袖口裏取出一張油紙包裹的饅頭。

“外面的人看得太緊,晚上吃飯時,我偷藏了一個饅頭,你快把它吃了吧!”

躺在稻草堆裏的少年接過饅頭:“既是這樣,不要再來,剩下一日,我能挺過去。大恩大德,程玄永世不忘。”

上一世,他沒忘。

所以登基後,他問春盈可有所求?

春盈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将來必定被世俗壓迫嫁人生子,她不願為不愛的男人吃那種苦頭,想要做宮妃,不争不搶,即便沒有子嗣,一輩子不愁吃穿。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何況在自己最落魄時給予過恩惠的人,無非是多養個閑人,他沒多想,痛快答應給春盈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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