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脫離掌控 一個小小馬奴,何以勞你傷神……
“這個……”
怎麽一個兩個都來要籍契,偏巧答應過女兒明兒給她送去,不好反悔……長公主面露遲疑,就聽下方站立筆挺的黑衣少年開口:“程玄只是一介馬奴,難道程玄的籍契,比得過清平縣主的清白重要?”
話一激,長公主再無任何猶豫,擡手命倚翠去寝室取來。
倚翠捧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回來,長公主翻出程玄的籍契和賣身契,一并還了給他。
長公主倒不怕他拿假的證詞诓騙自己,等接過信封拆開,一目十行地看完,眼裏有了笑意:“驸馬派了兩批人出去,一邊監視榮國公府的動靜,一邊派人追查挾持春盈的黑衣人,怎麽你卻想到要從許家的一個小丫鬟身上着手?”
程玄坦然道:“驸馬乃詩禮人家出身,君子端方,行得是陽謀手段。哪裏會想到底層下面的那些腌臜之事,也會毀了上面主子們的大好前程。”
楚若英之所以沒想到破綻在許家一個小丫鬟身上,是因為楚若英一開始追查的方向就錯了。
他們不知道黑衣人并不只是挾持春盈,而是要殺了春盈,好栽贓嫁禍給楚長寧。
只有程玄看出春盈有所隐瞞,知道死掉的黑衣人才是真正兇手。于是他意識到,許家丫鬟的口供也是模棱兩可。
事後,許郎中家的婢女最初說好像見到楚長寧身邊的丫鬟,後來又一口咬定自己去買姑娘愛吃的糕點,臨走前看到楚長寧的婢女往她們姑娘的方向過去。
當時榮國公府正在燃放煙花,楚長寧和丫鬟被人流沖散,案發的那段時間裏,沒有人可以證明見過楚長寧,以至于百口莫辯。
程玄敢肯定,這丫鬟必定是被人收買。
丫鬟指認的人,應是春盈。
事後派人解決掉春盈,然後順理成章地嫁禍到楚長寧身上,好叫楚長寧坐實殺人滅口的罪名。
偏偏春盈得救了,沒死。
那邊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遂而又栽到花燈廟會後不見行蹤的夏竹身上……
Advertisement
大理寺特意派人到夏竹老家,卻說村子裏左鄰右舍聲稱沒見到過夏竹。
也就是說夏竹所謂的回鄉探親,根本就是個幌子。
如今官府張貼了夏竹的畫像,正在四處捉拿她。
至于夏竹到底去了什麽地方,又幹了什麽事情,除了楚長寧,恐怕沒人知道。
不管是長公主還是大理寺問詢了好多回,楚長寧都不肯透露夏竹的行蹤。
顯然這個武藝高強的婢女要去辦的事,在楚長寧看來,比她自身的安危還重要。
到底是什麽事情,讓楚長寧甘願背黑鍋,也要閉口不言的隐瞞住?
略微失神,程玄對上長公主探究的眼神,道:“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可以找到孫二。另外我懷疑之前挾持春盈的黑衣人,可能是真正的兇手,公主驸馬或可往這個方向追查。”
從前堂走出,程玄回去收拾行李。
除了楚長寧賞賜的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古玩擺件,裝了兩個包裹,其實他自己沒幾件行李。
左肩右肩各搭了包裹,他立在走廊,回身望向住過的柴房,在這裏度過不知多少個難熬的漆黑冷夜,但這一切都過去了。
從公主府出來,他突然不知自己該去什麽地方。
都道盛京繁華,人人向往的天子皇城,可這裏沒有他的家啊!
與此同時,城西大理寺。
送走一撥一撥來看望自己的人,或有人關切她,或有人在心裏嘲笑她從雲端落入泥裏……
楚長寧卧在榻上,雙臂環膝,眼睫失神地望着某個角落,周身與幽靜的環境融為一體,好像一件沒有生氣的木偶。
“縣主。”
聞聲,楚長寧擡頭望去,看到穿一身暗紅色錦服的衛青雲,墨黑發絲全部嵌在官帽裏,白淨臉,濃眉大眼,風姿毓秀,一身書卷正氣。
自打她到了大理寺,這人每日雷打不動來看自己。
先是拿雲香居的點心來,楚長寧不太愛吃,他就換醉仙坊的甜果子,每日變着花樣。
今兒晌午前衛青雲才來過,程玄和他是前後腳,當時程玄拿話諷刺她,面上表情像極了記憶裏的新帝,事後她越想越不妙……楚長寧皺了皺眉毛:“你怎麽又來了?”
衛青雲将藏在身後的手臂拿出,原來是一竹籃子的花。
他結結巴巴道:“方,方才下官在街上遇到一個賣花的小姑娘,穿着薄薄的春衣,瞧着怪可憐的,是以,是以……”
楚長寧順着他的話,道:“是以,你就将花都買了下來。”
聞言,衛青雲擡眼瞧了眼,掃見楚長寧起身來到跟前,一張白淨臉瞬間被煙霞染上了緋色。
他心口如有一只小鹿撞來撞去,說話越發結巴了:“是,縣主,下官想,想……”
楚長寧的目光掠過他從耳根子一路燒到臉頰的紅雲,心裏納悶,難道她做了什麽不合禮法的舉止?
母親每次來都會帶些湯湯水水,或是公主府廚子做的飯菜,再就是防寒保暖的各種物件兒,只有衛青雲會拿這種沒有半點用處的花朵來。
可姑娘們誰不愛花,楚長寧也不例外,她瞅着花籃:“有沒有茶花?”
衛青雲搖搖頭,從花籃裏取出花瓣呈明黃色的不知名的一枝花:“下官,最喜愛的,便是朝陽花。”
楚長寧接過朝陽花,湊到鼻尖聞了聞,有別于普通的花香,是一種綠草植物的清香,不難聞。
離得近了,衛青雲才看清楚長寧眼下的一抹淺淡青色,即便用脂粉掩蓋,眼睛裏藏不住的疲憊和紅血絲。
他急道:“縣主這幾日可是未曾好眠?”
楚長寧轉過身去,坐在長條案前,嗓音輕淡:“還好,每日可眯上一兩個時辰。”
衛青雲望着楚長寧背過去的背影,恍然意識到她年初也才剛及笄。
她說的都是假話吧!
乍然換了環境,又是如此簡陋的寝室,她面上不顯,可心裏的無助和害怕無法對人言道。
她那麽驕傲的一個人,不想叫父母擔心,也不想讓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
別說是一個十四歲的姑娘,就是換作是他遇到這種事情,不見得能比她表現得沉着冷靜。
衛青雲陷入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心裏鈍刀子割肉一樣的疼:“下官只恨自己浪費了六年光陰,若是早早做了官,如今便可幫得上縣主。”
這樁案子一開始被交由大理寺主審,後續又加入刑部協助。他資歷尚淺,想摻和也摻和不進去。
想了想,衛青雲突然朗聲道:“若夫修道,先觀其心。心為神主,動靜從心;心動無靜,不動了真……”
楚長寧脊背僵了僵,稍稍側身,發現衛青雲席地而坐,一本正經的朗誦一篇心經。
初聽不覺,過一會兒,她心口寧靜無垢,緊接着眼皮子沉得如千斤頂,最後幹脆撐着下巴,打起了瞌睡。
許是近幾日以來精神緊繃,耗費心神應付,楚長寧這一閉眼,竟難得睡着了。
還做了個好夢。
朝陽花松松握在掌心,楚長寧瞌眼熟睡,衛青雲放輕了腳步離開。
他能為她做的,真的不多。
從前的衛青雲并不戀慕權勢,十年寒窗苦讀高中,更多的還是為了家族榮譽興衰。
他從未如眼下這般渴望擁有足夠高的地位和權勢。因為只有這樣,他才可以護住自己在意的人。
而不是如眼下這般,等對方遇到危險困難時,自己只能眼睜睜看着等着,插不上手,說不上話。
不知不覺,一覺睡到朝陽初升,光線從透氣窗裏投射進來。
圍牆外,傳來包子饅頭陽春面的吆喝聲。
沒一會兒,長公主領着一大群丫鬟呼啦啦進來。
見到母親,楚長寧得知了自己很快可以離開大理寺的好消息。
臉上的笑意還未揚起,緊接着楚長寧聽母親說程玄已經離開公主府,她百思不得其解:“阿娘,您怎麽就把賣身契給了他?”
同樣,長公主也不明白女兒為何重視一個下人,道:“不過是一個小馬奴而已,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楚長寧突然不說話,往邊上瞧了瞧。
一瞬,長公主福至心靈,立刻讓所有丫鬟們出去,只留下心腹倚翠在外面通道裏把風。
室內除了她們母女,沒有旁的人,隔壁也沒有夾層可以偷聽到談話內容。
楚長寧還是不太放心,湊近小聲道:“阿娘,咱們公主府可有豢養死士?”
長公主膝下只有楚長寧這麽一個女兒,公主府有多少家底,壓根兒沒打算瞞她。
略一思忖,長公主低聲道:“你想殺誰,三皇子還是林貴妃?阿娘怕你生氣,剛才都沒敢告訴你,北祁部落多次在邊境燒殺搶掠,眼看又要開戰,你皇帝舅舅不好寒了榮國公父子的心,将三皇子放出冷宮,林貴妃也被解除禁足令,這會兒又開始耀武揚威起來了。阿娘也早就看他們不順眼,屢屢挑釁咱們公主府,這次陷害你,下次是不是要派殺手來刺殺咱們娘倆。他做初一,咱們做十五,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先派死士把他們做掉。”
為了說服自己,楚長寧下了好大的決心,她以為自己夠膽大,沒想到她阿娘比她還膽大包天。
張口閉口就要做掉三皇子和林貴妃,那不是別人,是皇帝的妃子和血脈骨肉。背後靠着榮國公府這棵大樹,要是查出來,就是太後也護不住她們娘倆。
楚長寧趕緊勸母親打消這個可怕的念頭:“阿娘,您可千萬別一時想差了。三皇子林貴妃,日後總有機會扳倒,我想除掉的人是程玄。”
在別人看來,程玄不過是一個剛脫離公主府的普通人,雖然脫離了她的掌控,好在身份尚未公開,只好除之而後快。
楚長寧對程玄的忌憚,令長公主困惑不已,心裏有千萬個疑問:“一個小小馬奴,何以勞你傷神?”
重生之事太過離奇,楚長寧換了一個比較容易讓人接受的說法:“不瞞阿娘,我曾做過一個怪夢。在夢裏,程玄原來是皇帝舅舅流落在外的骨肉,一朝得勢,将公主府踩到了泥裏。我深知夢境怪異,阿娘或許不信。”
長公主腦海裏閃過一些記憶片段,念念有詞道:“聽你這麽說,阿娘以前就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見過。方才突然想起這馬奴的眉眼與當年才名冠絕盛京的沈貴妃有幾分神似。”
當初延春宮一場大火,沈貴妃與五皇子一起葬身火海,難不成這馬奴與已被滅族的沈家有什麽牽扯?
長公主不信鬼神之說,可女兒以前也過分關注程玄,似乎不是空穴來風,她當機立斷拍板:“好,阿娘這就回去安排人。”
楚長寧攔了攔:“阿娘負責安排人,具體的實施方案,交由我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