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涼薄背影 你們男人真是賤骨頭……
大理寺卿親自來了一隊人馬趕來支援, 五城兵馬指揮司稍後一步到,有了大理寺和五城兵馬指揮司的加入,局勢陷入一邊倒的情況, 黑衣人再不能負隅頑抗, 被打掉手裏的兵器。
梁秉要求抓活口,可惜這些死士早有預謀, 提前在齒間藏了毒, 一旦咬破毒囊, 瞬間斃命。
五個黑衣人死完了,也問不到半點有用的線索。
等大理寺的人和公主府僅存的五個護衛趕到時,這邊也才剛結束戰況。
看到公主府護衛和大理寺卿一道出現, 楚長寧知道自己徹底安全了。
她蹲下身去,凝視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程玄穿着黑衣, 看不到血液湧出, 可他身上衣衫幾乎快被染濕。
離得近了, 楚長寧可以清晰地聞到從他身上散發的濃烈血腥氣。
他眉心緊皺,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子, 棱角分明的臉頰蒼白得看不見一絲血色。
楚長寧喉嚨發堵:“你為什麽要救我?”
她們本應該站在對立面,最後的結果,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楚長寧此刻心情複雜, 她想殺了他,他卻奮不顧身撲上來替她挨了一劍。
她恨他, 同樣他也應該恨不得将她挫骨揚灰啊!
見他瞳孔漆黑如深潭,直勾勾盯她,沉默着。
她等了片刻, 得不到回答,沒了耐心:“算了,往後你也不再是公主府的人。看在你舍身救本縣主的份上,這錠金子賞你了,拿去找個好大夫治傷。”
楚長寧在婢女的攙扶下鑽進馬車,倚翠斟酌着開口:“縣主,真的不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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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人不含絲毫情緒,說:“回公主府。”
程玄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半趴在地面。
身邊好像有女聲在哭泣着,說些什麽。
他恍若未聞,只看到楚長寧轉身的涼薄背影,逶迤一地的衣擺,流彩暗花,奢華又矜貴。
腦海裏只盤旋了一個念頭,楚長寧要殺他!
身體好像被抽去所有力氣,眼皮子沉如千斤,程玄磕上眼皮,暈死過去。
車攆緩緩啓動,愣了好半晌的衛青雲擡步追了來,高呼:“縣主,等等,縣主。”
楚長寧命人停下來,挑開簾子,就聽衛青雲開口替程玄求情。
他氣喘籲籲:“縣主府上的馬奴傷勢過重,普通的大夫怕是束手無策,縣主能不能請宮裏的太醫替他診治?”
楚長寧牽了牽朱唇,對衛青雲說:“他已不是公主府的馬奴,本縣主為何要救他?”
衛青雲默了默,啞聲道:“可是程玄方才救了縣主啊!”
“那又怎樣?”楚長寧笑意未達眼底,眉宇倨傲:“本縣主也賞賜了一錠金子做酬金,兩不相欠,夠他下輩子衣食無憂。怎麽,為何這樣看着我?”
衛青雲緊盯她面上的神情,希望找到一絲破綻,聽到楚長寧的問話,如實回:“我不知道縣主為何這般,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在我眼裏,縣主雖任性了些,說話不饒人,可心地善良,是一個好人。”
“好人?好人不長命,我楚長寧要做,便做禍害遺千年的惡人。”她狠下心腸,道:“衛青雲,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她擡手要去放簾子,就聽衛青雲急聲道:“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之前,我們不是相處得很融洽,為什麽縣主好像變了個人?”
楚長寧的動作頓了頓,厲聲提醒:“衛寺正,本縣主之前是因為要從你嘴裏打聽案件,現在你沒用了,自然是待你不一樣了。”
她笑着說出這句話,好像一把利刃在軟肉上一刀一刀的磨。
簾子放下,遮擋了視線,車攆緩緩行駛。
衛青雲站在原地,出了會兒神,朝程玄奔去。
再恢複意識,已是第二日的午時。
暖煦的陽光斜斜照在了卧榻,程玄的眼睫動了動,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墨青色的帷幔,房內一應擺設簡潔明了,細看之下,卻發現簡樸中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清貴。
他怎麽會躺在這裏,這是什麽地方?
程玄掙紮着從床榻起身,卻因為身體太過虛弱,一下子栽到了床下。
門外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房門被推開,一抹綠色裙角闖入視野裏。
春盈将剛熬好的藥汁放到一旁,蹲身去扶地上的人。
程玄身上的衣服染上血漬,被換了下來,他身上僅穿一件單薄的白色內衫,因為他的動作,導致領口大敞,露出纏裹着棉布的大片肩胛皮膚。
春盈擡手要去扶,被程玄的手臂躲開。
他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春盈也不知他這話是單純詢問,還是在期待什麽,她回:“四皇子恰好路過,見你受了重傷,便尋了宮裏的禦醫替你診治,将你帶回文國公府。”
前世,程玄離開公主府後,做了四皇子的門客。後來他投軍到邊關,立了戰功,回來與四皇子一同扳倒了三皇子和林貴妃,替沈家報了血海深仇。
兩人性情相投,曾有過一段亦師亦友的至交情誼,可是這份情誼在他身份公開後,在他們成為皇權争奪的對手後,化為齑粉。
程玄自愧對四皇子隐瞞身世,所以只是終身幽禁了四皇子,沒有賜死。
這一世,他本想避開四皇子,沒想到陰差陽錯還是到了文國公府。
就像他本以為重生後,可以躲過在戰場上的暗箭,沒想到還是在同樣的位置受了重傷。
這些念頭只在一瞬閃過腦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他現在渾身發寒,地面浸涼得很。
春盈心神恍惚,杏眼定定地看他忍痛吃力地爬回床榻,把她當作空氣人一般。
因為程玄在歹徒手裏救下自己,春盈覺得戲臺上的大英雄,莫過于此。
自那後,她的一顆芳心全系在了他身上。
在面對楚長寧被挾持,程玄果斷扔掉佩劍時,春盈一顆心仿佛浸在湖水裏,冰涼冰涼。
其實很早以前,她就已經意識到了些什麽,只是她一直在說服自己,一直欺騙自己。
她蹲坐着,擡眼看向床榻裏一頭冷汗的程玄:“你為救楚長寧受了重傷,性命危在旦夕,可楚長寧轉頭就回了公主府,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你一眼。我對你這麽好,為什麽你眼裏從來沒有我?”
程玄詫異地看向春盈,就聽她繼續自埋自怨道:“你受傷被關在柴房,是我買了金創藥給你。你在公主府忍饑受凍,是我偷偷拿了饅頭給你。我為你做了這麽多,楚長寧為你做過什麽,她一次次傷害你,你卻還要為她奮不顧身。程玄,你清醒一點,楚長寧就是一個惡毒的女人,不值得你為她付出。”
春盈梨花帶雨的哭訴着,眼前的場景,與他記憶裏最後一次見春盈的畫面重疊。
驸馬和長公主去世的消息,程玄封了口,叫下面的人瞞得嚴嚴實實。
後來楚長寧還是得知了,她魂歸故裏後,程玄排查了拂月殿裏的宮人,最後查出來的人是淑妃。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底線,若不是看在淑妃曾對自己施以恩惠,直接賜下一條白绫了事。
他曾答應過要給淑妃養老,程玄也确實做到了。
他沒有殺她,只是命人挑斷了她的手筋腳筋,還派了兩名穩重年長的嬷嬷去照料起居。
餘生的吃穿用度,淑妃只能依靠兩個老嬷嬷操持。
自失去自由後,淑妃開始疑神疑鬼,整日裏嚷嚷着楚長寧變作鬼魂,來找她尋仇。
陸陸續續瘋癫了半年後,老嬷嬷差人告訴程玄,淑妃快要油盡燈枯,最後還想見他一面。
要不是有人提起,他都快忘了冷宮裏還有一位淑妃。
見到程玄,淑妃又開始瘋瘋癫癫說胡話:“世人都道皇上癡情,後宮只有我這麽一位淑妃,她們以為我獨得恩寵,實則皇上的心思從來不在我身上。”
她癫狂地大笑:“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恨楚長寧,偏又愛極了楚長寧,她叫你又愛又恨,程玄,我對你這麽好,可你卻喜歡拂月殿的那個賤人。你們男人真是賤骨頭,擺在面前的真心真情不要,偏要追尋那些得不到的東西。”
程玄只當淑妃是胡言亂語,對她的謾罵也沒放在心上。
何必要與一個快要死了的人過不去。
過去的淑妃,逐漸與眼前的春盈重合,程玄凝了凝神:“你給我饅頭,我還你銅板,銀貨兩訖。至于金創藥,你大概不知道,那不是在坊間能買到的東西,是專供皇室禦用之物,價值千金。即便有銀子,不見得能買到。”
謊言被拆穿,春盈面上的憤怒和委屈立時消去幾分,心虛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程玄平靜地說:“很久了。”
那種努力在心上人面前營造完美一面的形象被拆穿,還有程玄刻意與她劃清界限的行為,令春盈又羞又怒。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出乎意料,程玄搖搖頭,說:“沒有。”
春盈的杏眼裏剛燃起了一絲期待,就聽程玄停了停,接着道:“沒有期待,自然也沒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