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十五年前 責怪我禦下不嚴,叫他吃了虧……
與豐厚賞賜一道來的, 還有不痛不癢的禁足令。
長公主身邊的倚翠給張總管塞了一荷包銀子,張總管略推辭了幾下,等長公主出聲後, 才笑嘻嘻收下。
張總管是個人精, 意味深長一笑:“不單單是縣主,元珍公主也被禁足半月, 那邊只賞了葡萄。皇上可是特意命奴才到庫房裏挑了好些東西, 一并送到公主府。面上不說, 實則心裏還是很看重長公主與縣主。”
張內侍是皇帝身邊服侍了多年的老人,理應對他客氣些,楚長寧道:“多謝張總管提點。”
張德子得了體面, 受寵若驚。
倚翠親自将張總管送出了公主府,再回來時, 便見長公主将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全部打發走, 只留她一人守在廊下, 不許人靠近。
日頭西移,雲彩火燒一般的紅,院子裏花團錦簇, 春風綠葉襲襲。
穿過外室,一扇屏風映入眼簾。
長條案上,熏香缭繞, 滿室溫香。
楚長寧一手攏了攏廣袖, 素手洗茶,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美。
長公主瞧她難有這麽嚴肅的陣仗, 奇道:“看你憂心忡忡,皇兄既是罰了你與元珍,這事便算過去了。再說有阿娘在, 看誰敢欺負你。”
楚長寧沏了兩盞茶,分別放到母親爹爹面前,這才給自己也沏了盞,道:“我憂心的不是這個,眼下魏勇雖認罪,但我們心裏都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還在逍遙。想要扳倒三皇子和林貴妃,除非先拔掉榮國公府這棵大樹,屆時,勢必需要與人結盟。”
一直沉默的楚若英突然開口:“你說的人,可是八皇子?”
楚若英看向女兒,見楚長寧點頭,他道:“宮宴前夜,我與你母親就說到了這上頭,于人選上,也挑中了八皇子。宮宴未開前,在前堂我與八皇子說過幾句,見他談吐不俗,字字珠玑,與他寫的文章之平庸,截然不同。”
楚長寧準備了一肚子腹稿,絞盡腦汁想要說服父母提早站隊,結果輕易将問題給解決啦?
一時,她心裏不知是歡喜還是失落:“沒想到,我竟與母親爹爹想到一處去了。”
Advertisement
楚若英端着茶杯輕抿一口,一聲慨嘆:“皇帝膝下的幾位皇子俱已成年,到了要挑皇子妃,要出宮立府別居的年紀。幾位皇子明裏暗裏多番拉攏,我與你母親不願摻和到這裏面,便兩不相幫,只想保持中立做個純臣。可躲着遠着,橫豎還是躲不過去,既然三皇子與林貴妃咄咄逼人,咱們也不是好欺負的,那自然是要選一位德才兼備的皇子輔佐。”
長公主喉嚨幹涸,端着茶盞一飲而盡,茶湯被晾至溫熱,流淌過喉頭,格外熨帖。
驸馬三言兩語,将三皇子與林貴妃的惡行一筆帶過,長公主每每想到女兒在大理寺受苦受罪那幾日,她在家裏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裏跟堵了塊大石頭似的喘不過氣。
長公主憤憤不平:“說起這個,前日子皇帝考校,大皇子一言不發,四皇子撇清幹系,唯有八皇子肯替你說話,當時我與你爹爹便留意到了八皇子。今日宴會上,皇後還特特跑來獻殷勤,還想往我府中送山參,就是兩邊倒的牆頭草,瞧着誰稀得她。還有淑妃,給根魚線和竹撐,都能飛到天上去。”
楚長寧掩唇輕笑:“阿娘罵淑妃是風筝,倒令我想起那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說到尾聲,這邊事了,楚長寧猶猶豫豫,不肯挪步:“好久沒有同阿娘一起賞花,阿娘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長公主看出她的異樣,沒有多說,命夏竹去取楚長寧的披風,母女倆在園子裏信步漫游。
花園空曠,有工匠精心侍弄培植的花草,其中不乏各種名貴品種,常年花開不敗。
倚翠不消說,在身後遠遠綴着,既能不聽見她們談話,又能幫忙望風,以免有人沖撞,聽了不該聽的東西。
楚長寧掌握了一些線索,說話也不再遮遮掩掩:“阿娘,十五年前,城外莊子的湯泉子突然打發走了一批奴仆婆子,這件事,是不是與皇帝有關?”
長公主面上的表情,更加證實了楚長寧的想法。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她心裏仍是翻江倒海:“果然是皇帝。”
長公主蛾眉微簇:“十五年前,你還未出生,從何處聽來的這些話?”
楚長寧忍下心驚,又問:“母親的話,我日後定會答複于你。只是眼下我想弄清楚來龍去脈,關于十五年前湯泉子打發走一批下人,是因為皇帝舅舅,因為他臨幸了一個婢女?”
十五年前湯泉子發生的事,在長公主看來也不是什麽機密要事,無非就是皇兄的一件風流韻事。
長公主似陷入了回憶裏,聲音清遠:“那是個有主意又大膽的婢女,趁着皇兄醉酒爬床。清醒後,皇兄盛怒不已,賜下一碗避子湯,打了二十大板,丢了出去,是死是活,阿娘就不知道了。”
說起這些往事,長公主憤憤不平:“為着這麽個賤婢,連你阿娘都受了皇兄的指責,責怪我禦下不嚴,叫他吃了虧。要我說,他一個男子能吃虧到哪裏,分明是占了便宜。要真是柳下惠,就是巫山神女放到他面前,也會坐懷不亂,事後又來埋怨不已,将責任都推到我頭上,他兩袖清風,我倒成了千古罪人……”
母親的碎碎念猶在耳畔,楚長寧若有所思,聲音低若蚊吟:“就算沒有那碗避子湯,尋常人挨了二十板子,皮開肉綻,沒有大夫醫治活不下來,更別說保住腹中的骨肉。”
長公主沒聽清女兒念叨的話,只突然想起了一樁事:“聽說,當時皇兄要打殺了那婢女洩憤,可不知怎的,後來又沒殺她。好像是因為這婢女的眉眼,同已仙逝的沈貴妃有三分神似。”
楚長寧心結不但未能解開,反而更困惑了。
如果婢女沒有懷上骨肉,那春盈又是打哪兒來的?
此刻月上柳梢頭,寒露悄無聲息來臨。
花園空曠又濕冷,楚長寧送別母親,回了拂月閣。
剛回到內室,楚長寧脫去身上的披風,拍了拍身上的寒氣,秋萍端來親自熬煮的一碗姜湯。
碗裏熱氣蒸騰,聞到那股嗆鼻子的味兒,楚長寧皺着張小臉,嫌棄又抗拒。
秋萍見了,打趣:“瞧咱們縣主,臉皺得跟個苦瓜似的。這姜湯不難喝,奴婢兌了好些蜂蜜,既能潤嗓子,又能驅寒氣。方才回來的馬車上,奴婢就聽到縣主嗓音啞了些,倚翠姐姐也來囑咐過,要親眼看到縣主喝下,否則便要責罰奴婢。”
“行行行,我喝還不成。”對于秋萍,楚長寧有些許憐惜。
年前她落水,秋萍因護主不利,被母親拉去挨了一頓板子,事後在房裏躺了大半月。有上好的膏藥也不大頂事,吃了許多苦頭,性子也越發謹慎小心。
楚長寧捏着鼻子,喝下大半碗,出了一身熱汗。
沐浴完,她将身子裹到綢被裏,睡至半夜,鼻子被堵得慌,半夢半醒間,她就猜到自個兒定是中了招。
第二日,太陽高懸半空,楚長寧還在賴床。
還是秋萍見她臉色不對,探了探額頭,才知發了高燒。
長公主帶着倚翠來到拂月閣,瞧女兒臉頰一陣紅一陣白,當下取了腰牌給倚翠,叫她到宮裏去請王太醫。
王太醫給楚長寧診治一番,開了幾帖藥,臨走前,欲言又止。
長公主将人請去內室,至于說了什麽,無人知道。
下面的人只曉得,王太醫離開公主府後,栖霞閣又摔了一地的破瓷片。
負責灑掃的丫鬟們,俱是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在主子氣頭上犯了錯,栖霞閣院子裏的氣氛壓抑又沉默。
一連昏睡兩日,終于高燒褪去,楚長寧一覺醒來,便喊餓,想吃葡萄,還想吃廚房新請淮揚來的大廚做的清炖蟹粉獅子頭和平橋豆腐羹。
後面的菜品倒是好辦,只是葡萄乃生涼之物,王太醫臨走前千叮萬囑,忌食生冷。
下面人問了長公主,也沒敢多喂,就吃了幾顆,叫縣主解解饞。
秋萍服侍着用膳,不經意提起:“縣主昏睡這兩日,長公主時常過來看望,偶爾半夜也會來。另外,八皇子也來過。”
楚長寧“哦”了一聲,夾起蟹粉獅子頭咬一口,肥瘦得宜,唇齒鮮香。
耳畔傳來咕嚕咕嚕地咽口水聲,楚長寧擡眼掃向身側的夏竹,壓着笑:“餓了,反正本縣主也吃不完,你們也一起坐下吧!”
夏竹猶豫了下:“這,這不太好。”
楚長寧有心逗弄小婢女:“那你就別吃了。”
夏竹嘴裏分泌着唾液,着實饞得不行,當下也不客套了:“奴婢又反悔了,反正奴婢素來就是個粗鄙性子,縣主也是知道的。”
一面坐下,夏竹還一面招呼着秋萍,迫不及待夾了一個蟹粉獅子頭給秋萍,才給自己也夾了個。
夏竹眯了眯眼,月牙彎彎,甚是讨喜,她驚嘆:“好好吃,縣主日後若是替奴婢指婚事,便将奴婢指給這名淮陽廚子。這樣以後奴婢可以每天吃到這麽好吃的菜,日日都陪在縣主身邊,那該有多好啊!”
秋萍俏臉微紅,嗔怪道:“你這丫頭,也不害臊?”
見兩名小婢女天真開懷的模樣,楚長寧忍俊不禁。
在她的記憶裏,前世她在後宮裏,并未見到夏竹和秋萍,也沒有冬青。
想來,她們應是公主府被封後,被打發去了別的地方。